第38章

第038章 第 38 章

姬萦收到劍江節度使的邀請時, 并不慌張。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不信,他當着大公子的面就要斬了我——”姬萦冷笑道, “讓人去回了傳話的小兵,我們一定會準時赴宴。”

尤一問拱了拱手,出門傳令去了。

姬萦遞話給秦疾和岳涯, 讓他們自行準備一下, 傍晚赴宴。然後,她親自去了徐夙隐的馬車前。

“夙隐兄, 劍江節度使的邀請函,你怎麽看?”姬萦坐上馬車,誠心求問。

“天京城下,”徐夙隐神色平靜,毫無憂懼, “他要是敢對勤王平叛的義軍首領動手,立即就會被群起而攻之。戚震此舉, 當是試探你的虛實, 不必過分擔憂。”

姬萦咧嘴一笑,坦然道:“有夙隐兄在,我擔憂什麽?”

徐夙隐垂下眼眸,袖中的石墜似在發燙, 他忍不住輕輕摩挲袖中的石墜。

是夜。

姬萦帶着徐夙隐和秦疾岳涯準時赴宴。

劍江軍營裏燈火通明,裝備精良的将士在營中列隊巡邏, 聲勢浩大。姬萦看在眼中, 心中卻不屑, 知道這是劍江節度使故意安排出來震懾他們的。

“哈!哈!”列成一隊的巡邏兵走到姬萦等人面前時,故意發出震耳欲聾的叫聲。

姬萦還沒有什麽反應, 身後的秦疾怒目一瞪,拍打着寬闊的胸脯,以洪鐘一般響亮的吼聲不甘示弱地回應:“嘿——咦——喂——”

他的行動和身上長衫格格不入,以至于他身後可以為文人标識的白色箱籠,也顯得楚楚可憐。

在帶路兵卒的接引下,姬萦等人來到寬闊高聳的主帳,還未揭簾而入,就聽見了簾後傳來的陣陣絲竹樂聲。

前方的小兵揭開門簾,姬萦攔住徐夙隐,率先步入主帳。

主帳中并未有兵器暗箭等待,幾方食桌,已然備好佳肴。劍江節度使戚震,高坐于主位之上,若有所思地俯視着進入主帳的姬萦等人。

“你就是義軍首領?”戚震開口,目光毫不猶豫地望着其中的徐夙隐。

徐夙隐靜默不語。

岳涯哂笑一聲,說:“節度使大人認錯了,那非是義軍首領。”

“哦?那麽你才是義軍首領?”戚震面露好奇,稍稍坐正了身體。

“我驽鈍不堪,難當重任。”岳涯再笑。

“難道這位壯士才是義軍首領?”戚震這次完全坐直了,驚訝的目光落在了虎背熊腰的秦疾身上。

秦疾不知為何,顯得格外震驚,以至于木讷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大人還是猜錯了。”岳涯說。

戚震的目光終于落到了微微含笑的姬萦身上,他的表情可謂大驚失色。

“義軍首領竟是一名女道士?”

女性道人應稱作坤道,但對于門外漢來說,姬萦也不必和他掰扯這些。

姬萦拱手行禮,朗聲道:“白鹿觀觀主明萦,在此見過大人。”

敢殺劍江軍的義軍首領,與戚震此前預想的截然不同——甚至連性別都沒對上,他提前準備好的那些下馬威,被此種變故打亂了節奏,一個都用不上。

他咳了一聲,拿出節度使的威嚴,沉聲道:“都是勤王平叛的自己人,不必過分客氣。趙軍師,快請幾位義士落座。”

一名身穿藍色簡樸長衫的中年男子,從主位下首走出,恭恭敬敬地揖手道:“諸位請。”

秦疾目光呆滞,眼神閃躲,直到身後的岳涯輕輕推了他一把,他才如夢初醒,渾渾噩噩地坐進了席位。

姬萦将他的異樣看在眼裏,不動聲色。

趙駿聲坐在了主位的右邊下首,現在就該姬萦抉擇她和徐夙隐誰坐左邊下首。

手持英雄令,而她因英雄令而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這左邊下首理所應當是徐夙隐來坐。當姬萦在其二位置坐下,徐夙隐也自然而然在下首落座後,戚震再一次摸不着頭腦了。

姬萦笑道:“戚大人,還容小冠介紹一二。我旁邊這位是宰相府的大公子,徐夙隐,另外兩位分別是幽州的童生秦疾,鳳州太守岳宗向之子岳涯。”

徐夙隐的名號顯然遠遠壓過後邊兩位,戚震神色大驚,難以置信的目光在徐夙隐和姬萦的位置上來回幾遍。

“原來閣下便是宰相大人的公子!怪不得氣度雍容,風度非凡!”戚震态度大變,神色* 誇張道,“虎父無犬子啊!”

“大人謬贊了。”徐夙隐虛虛一拱手,輕聲道。

“宰相和幾位公子十多天前便已駐紮在了天京城下,公子姍姍來遲,可是擔負了其他要務?”戚震以衆人剛進帳時截然不同的态度熱情關心道。

“路途遙遠,耽擱了一二罷了。”徐夙隐的回答可稱冷淡。

看出徐夙隐無意交談,戚震也不見怪,徐籍長子性情孤僻冷傲的事情,他早就有所耳聞。

“既如此,今日也算是我為公子接風洗塵了。大家不要客氣,盡情享樂,只有吃好喝好,明日才好在戰場上為國效力啊!”戚震大笑道。

他拍了拍手,令退至主帳四周的伶人繼續奏樂歌舞。

宴席正式開始,楊柳細腰的舞女穿着若隐若現的薄紗衣裳,在主帳中翩翩起舞。姬萦是舞女外在場的唯一一名女性,她不覺得尴尬,看得津津有味。岳涯神色悠然,俨然回到三層樓閣,半坐半躺,手執酒壺,自顧飲酒,一副狂士風度。秦疾則一反常态,局促地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那位将士,怎麽用餐也把箱籠背着?裏面可是有什麽本使都沒見過的寶貝?”戚震玩笑道。

衆人目光都落到末位的秦疾身上,他支支吾吾漲紅了臉。

“你們首領說你是幽州的童生,本使看你随身背着箱籠,看來是救國途中都不忘苦讀啊!”戚震說。

“戚大人,如果你把秦弟當做普通的書生,那就要吃大虧了。秦弟可是天生神力的壯士。”姬萦笑眯眯道。

“哦?當真如此?”戚震來了興趣,“本使軍中正好有個出了名的大力士,讓他來請教秦壯士一二,正好挫挫本使麾下這位大力士的傲氣!”

姬萦看出戚震打定主意要用此舉來下她的威風,她看向末位的秦疾,笑道:“秦弟,你覺得呢?”

秦疾匆匆颔首,也不知聽懂沒有。

“比試可以,但小冠有個要求。”姬萦對戚震說,“秦弟雖然天生神力,但并未習過武。因此為保公平,應讓兩人都赤手空拳上陣,單純比試拳腳功夫。”

“可以!”戚震爽快答應,“讓震天進來!”

傳令的小兵立即退下,不一會,帶來了一個腰粗膀圓,體型和秦疾不相上下的軍中壯漢。

“震天啊,本使有意讓你和這位秦兄弟一較高下,但不許使用武器。你可有信心?”戚震笑道。

壯漢從脂肪堆疊的眼皮縫裏打量着被困在文人長衫裏的秦疾,面露不屑,接着神色莊重地向上一抱拳:“小的一定不會給将軍丢臉!”

秦疾站了起來,小心翼翼把箱籠放至一旁,擡腳往帳中走去。

“秦弟,”姬萦叫住他,鼓勵而耐心地看着他的眼睛,“別強撐。”

秦疾一愣,臉上萎靡不振的神情像是被風吹走了一半。他神色重又堅定,重重點了點頭:“姐姐放心。”

秦疾和壯漢走至帳中,壯漢脫下身上铠甲,随手扔至角落。兩只又厚又大的手掌,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拳頭,骨節噼裏啪啦的聲音,響徹在安靜下來的主帳內。

樂姬舞女們都退至帳外,空曠的主帳中央只有虎視眈眈的震天和神情猶疑的秦疾。

兩人像是彼此忌憚的獅虎,繞着圓圈尋找對方的弱點。

忽然——震天先動,毫不猶豫撲向秦疾!兩人轉瞬就扭打在了一起!

岳涯冷眼觀看。

姬萦目不轉睛地看着兩人的搏鬥,軍營出身的震天比秦疾有更多搏鬥技巧,秦疾單憑力氣去阻擋,動作又比尋常要遲緩得多,短短幾招便落入了下風。

秦疾一個不慎,被壓在身上的震天卡住了喉嚨,臉色漲的發紫。但他忽然又多出了力氣,一腳蹬翻了震天,重新站直了身體。

震天捂着剛剛被蹬的位置站了起來,嘴角流出一絲鮮血。

這抹鮮血刺激了他的怒火,他往地下啐了一聲,像被激怒的雄獅那樣,兇猛吼叫着撲向秦疾!

秦疾雖然抓住了對方的雙臂,但不知為何忽然閃神,被震天抓住機會,摔翻出去,秦疾正欲爬起,震天已經一腳踩上了他的胸口。

秦疾抓着他的腳踝還想反抗,姬萦已經站了起來。

“好了,點到為止——我們認輸。”

震天視若未聞,擡腳狠跺在秦疾的胸口之上,秦疾當即便痛苦地悶哼了一聲。主位上的戚震也裝作沒有聽見,沒有開口制止。

當震天的第二腳将要落下時,他的視野忽然傾倒——

八尺壯漢,瞬間傾翻!

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後腦勺已經重重砸在了粗糙堅硬的黃土砂石地面上。

金星四溢,黃沙飛舞,搖晃不止的視野裏,一個女人笑意盈盈地俯在他的上方,在她臉上燦如春陽的笑容,于他而言,卻像是催命的符咒,讓他格外膽寒,動彈不得。

主帳中所有目光都在她的身上。

震撼的,恐懼的,驚異的,忌憚的,欣賞的——

鴉雀無聲中,姬萦笑吟吟道:

“我們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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