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7、58章

第055章 第 57、58章

一個月後, 養好傷的六人告別淳樸的村落,來到最近的城鎮。

岳涯和水叔分別去打聽消息,姬萦和其餘人則在鎮上唯一的茶樓裏面等人回來。

江無源臉上的木質面具吸引了許多目光, 姬萦腳邊的黑色劍匣和高如小山的秦疾都在散發生人勿進的氣息,布衣粗裳的鎮人雖然好奇這行裝扮奇怪的行人,但也只敢竊竊私語, 不敢直視打量。

“幾位客官, 喝點什麽?”店小二點頭哈腰地站在桌前。

“一盞清茶,一盤瓜子。”姬萦說。

“好嘞。”

店小二笑眯眯地應了, 沒一會就端來一個托盤,上面擺着姬萦所要的茶壺茶盞,還有一盤瓜子。

姬萦率先接過瓜子,自己嗑了起來。

“小二哥,我們幾人剛結束道觀清修, 對這外界知之甚少,可有什麽新鮮事說給我們聽聽?”姬萦問。

“你們想聽什麽方面的?”

“我們幾人下山就是要出人頭地的, 當然是要聽國家大事!”姬萦擺出胸無點墨卻又自負甚高的譜兒, 瓜子殼一片接一片地往桌上扔。

店小二一副了然的模樣,擦桌的灰白手巾往肩上一搭,得意道:“客官這就問對人了,要說國家大事, 必要和天京有關。我們鎮離天京不遠,有什麽消息, 第一個就傳到這裏來。上個月, 宰相籌謀了許久的天京反攻戰敗了, 那三蠻臨到陣前,推出了一個什麽假皇帝, 要讓聯軍退軍。”

店小二特意一頓,等着姬萦詢問,姬萦也很是配合。

“真的退啦?”

“退是退了,但卻不是因為那假皇帝。劍江軍臨陣反叛,帶着我們的陛下逃跑了!”店小二四處看了看,用手掩着嘴,低聲道,“想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豈止宰相一人?劍江軍逃走後,聯軍立馬潰散了。所有人都去追陛下了,還有誰記得那城裏的三蠻?”

“那然後呢?”

“然後,陛下還是被宰相找到了。現在在青隽呢。”小二說,“至于那名假皇帝——宰相倒是說是假的,但也有一些消息說,他是真的上任皇帝。三蠻讓那位假皇帝在天京臨朝,號召支持他的人聯合起來反對宰相和陛下呢。”

“你這小二,消息還挺靈通。”姬萦笑道,眼神看了江無源一眼,“賞他一粒瓜子。”

店小二還真以為是賞瓜子,臉都垮下來了,看見江無源掏出的一粒銀瓜子,那張苦瓜臉上霎時陽光大作。

“多謝!多謝!貴客喝茶,還有什麽随時叫小的!”店小二連連彎腰,喜不自勝。

姬萦看向右手旁的徐夙隐,故意問:“夙隐兄,你覺得三蠻那邊的皇帝是真的還是假的?”

江無源看了她一眼,姬萦知道他在想什麽。

城牆上那位皇帝是真是假,姬萦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她只是想要知道天下聰明人對這位忽然死而複生的先皇的看法。

“真的。”徐夙隐毫不猶豫。

“為什麽?”

“我不了解章合帝,但我了解宰相。”

徐夙隐的回答出人意料,但卻又情理之中。

姬萦忍俊不禁,一口喝光茶盞裏寡淡的粗茶,放下了這個話題。

“那咱們是聽那個新皇帝的,還是舊皇帝?”秦疾摸了摸後腦勺,一臉困惑。

“都不聽。”姬萦笑眯眯道,“咱們聽宰相的。”

桌上三人,只有秦疾點了點頭,相信了她的鬼話。

岳涯在此時回來,他沉着臉,似乎沒有打聽到什麽好消息。秦疾連忙往旁挪了挪,岳涯坐了下來,開門見山道:

“聯軍解散了,三蠻聯合占領天京以北七州,山海關淪陷。”

山海關淪陷幾個字,讓除秦疾以外的人都變了臉色。

山海關外,擋着數十萬匈奴大軍。若是三蠻打開山海關,和關外的匈奴聯合起來,大夏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岳涯的壞消息還沒完。

“貪泉節度使戰死,轄內三州被徐籍吞并,現在徐籍一家獨大,以延熹帝的名義,要求各節度使遣送質子進京。”

“他這是玩投鼠忌器玩上瘾了啊。”姬萦慢悠悠地說道,“挾天子還嫌不夠,要挾節度使之子了。”

徐夙隐低頭飲茶,沉默不語。

“還有別的消息嗎?”姬萦問。

岳涯搖了搖頭,端起面前的茶盞一飲而盡。

“我打聽到的就這麽多了。”

背着長弓的水叔出現在茶樓門口,他向徐夙隐彙報了打聽的消息,和岳涯所說的相差無二。

“好罷,歇會我們就走。”

姬萦給了江無源一個眼神,後者又往桌上扔了一枚銀瓜子。她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從磨得油光水滑的長凳上站了起來。

“該想想後面的路怎麽走了。”

江無源出錢,姬萦出嘴,在馬站買了一輛可供六人對坐的馬車。上路後,江無源自認最後加入,地位應當最低,主動去駕馬,卻不想工作被秦疾搶先一步占領。

“江大哥,你坐車裏去!他們講的那些東西,某聽着頭疼!”秦疾嘿嘿笑着,寶貝似地攥着缰繩。

江無源下意識看向姬萦,等她定奪。

“上來呀!”姬萦笑着招手。

江無源這才彎腰進了馬車。

幾個人在車廂裏坐好後,秦疾輕輕抖動缰繩,驅使年輕力壯的大黃馬往前走。

“姬姐,咱們去哪兒呀?”

“你先走着。”姬萦說。

她看向馬車裏的另外幾人,笑道:“諸位,說說吧,我們要往哪兒走?”

聯軍潰散之後,姬萦從雞鳴寨裏帶出的兩千餘人都被沖散,尤一問也不知所蹤,現在她能動用的力量,僅他們幾人而已。

誰都沒有率先開口。

半晌後,岳涯不以為意道:“實在沒處可去,便回鳳州吧。我知道鳳州的城防弱點,就憑我們幾個,也能拿下鳳州。”

真是父親的好兒子啊,姬萦點頭贊賞他的大義滅親,但還是婉拒了他的提議。

她知道江無源沒有什麽可說的,她想做什麽他便盲目追随,水叔更無話可說,他效忠的對象壓根就不是她,于是她側目看向徐夙隐,她真正想問的人——

“夙隐兄,你來說說,以目前的局勢,我們當如何是好?”

“淩縣城外,你曾對我說過,匡扶夏室,匹夫有責。”徐夙隐緩緩說道,“時至今日,你的想法可有轉變?”

“未曾。”姬萦毫不猶豫。

“好。”他輕聲說,“昔高祖起于微末,皆先固藩城以制天下,進可制勝,退可固,雖有艱難而終成大業。”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宰相挾天子以令諸侯,而節度使又各自為政。宰相一人勢大,雖不可與之争鋒,但其頻頻吞并周邊勢力的舉動,早就引衆節度使忌憚,如今又以陛下之名,強令衆人遣送質子,就如以肉去蚊,蚊愈多;以魚驅蠅,而蠅愈至。不出兩年,必會大亂。我們若能借勢徐籍,鼎足三州,觀天下之釁,待天下有變,便伺機上位,還政于夏室。屆時天下歸心,霸業可成。”

江無源對其中最關鍵的東西起了反應。木質面具下那雙眼睛射出淩厲的寒芒。

“你是要殿……主公投靠徐籍那亂臣賊子?”

哪怕是當着徐籍長子的面兒,他也說的毫不客氣。要不是因為相信姬萦的判斷,江無源是決計不會認同徐籍的兒子坐在這間車廂裏的。

岳涯也跟着看向徐夙隐,臉上露出憂慮。

“師兄所說不無道理,但為何一定是徐籍?”

姬萦興趣盎然地等着徐夙隐繼續說下去。

“九大節度使中,貪泉和劍江節度使已死。剩下的七大節度使中,南安節度使隔岸觀火,名下只有二州;瞿水節度使朱齊仁任人唯親,內部排外嚴重,難有出頭之日;華陽節度使顧仟看似仁厚,卻是疑神疑鬼之人,手下得到重用的都是他微末時便陪在身邊的老人,沒有很長的時間,不能得到信任;白陽節度使梅召南以徐籍馬首是瞻,若投靠梅召南,不如直接投靠徐籍;剩下的青崗節度使和萬靈節度使都僅有三州,外人難以上位。”

“我們缺人,缺地,而七大節度使中,以宰相所占州數最多,用人不羁,不問出身,不問黑白,唯才為上。天下人才,宰相獨攬一半,這些人才,并非每一個都對宰相忠心耿耿。我們在其中便有機可乘。宰相手中又有任免官員之權,這對白身的姬萦來說是當務之急。要想天下有變時能夠名正言順地反對宰相,大義之名不可或缺。”

徐夙隐一席話說完,車廂裏已經沒有反對的聲音了。

江無源很想反駁這位徐籍的庶長子,但是他也想不到還有什麽可反駁的。

“好!”姬萦雙手一拍,露出勇而無畏的爽朗笑容,“就這麽定了!”

“秦弟!”她往車外叫道,“去青州!”

徐夙隐一愣,連自己都沒想到他的提議這麽快得到實施。

就連他的親生父親那裏,他的提議也總是被審之又審,然後往往無疾而終。

“你不再考慮了?”

“夙隐兄都為我考慮好了,我還考慮什麽?”姬萦笑道。

“你……不怕我別有所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姬萦故意當着車內衆人,和車外的秦疾也能聽見的聲音,響亮而堅定地說道,“我姬萦不會辜負你們的信任,也相信你們不會辜負我的信任。”

車內幾人面有動容,尤以江無源最甚。

“今日天氣晴朗,豔陽高照,我們一路患難與共,又經歷了天京之戰這樣的大事。”姬萦笑眯眯地說,“依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幾位可願與我義結金蘭?”

江無源堅決拒絕姬萦的提議,其反應之劇烈,好像和姬萦拜把子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水叔也是斷然回絕,神情驚悚:“和老夫有什麽關系!”

這兩人都暫且不談,她最想不到的是,徐夙隐也拒絕了她的提議。

“師父和水叔就算了,夙隐兄為何也不願與我結拜?”姬萦不解道,“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可以互相信任的生死之交了。”

徐夙隐閉了閉眼,似乎在思襯應對之話。

先前還用淡然的神色點評天下局勢,送上觀火之策的徐夙隐,回避了姬萦的目光,将視線掩耳盜鈴地移向了窗外。

“若真心以對,有無虛禮還重要嗎?”

姬萦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夙隐兄說的對,若結拜了才算手足,那我得損失多少與我交付真心的兄弟姐妹!”

車廂外的秦疾也喊道:“就是!雖然某未與姬姐結拜,但心裏早就将姬姐當親姐姐看待了!”

岳涯往車廂上一靠,懶懶地擡起眼皮:“你救我一命,我多個姐姐,也無甚不好。”

“既如此,結拜之事便不再提了。”姬萦笑道。

姬萦等人一路東行,有時露宿野外,有時住在村鎮,吃的都是最簡單的東西,全靠姬萦和岳涯偶爾從山林中獵到的野味改善夥食。

大半個月的旅途過後,姬萦終于見到了青州城巍峨的石頭城門。

進城後,姬萦先找了個客棧落腳,讓衆人梳洗休整一番。連日的趕路,大家都很疲憊,姬萦給宰相府送了拜帖,約定第二日登門拜訪後,一覺狠狠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晨起用過稀飯後,姬萦留下其他人,只帶着徐夙隐,登上了宰相府的大門。

相比起鳳州太守府來說,朱紅門牆的宰相府雖然占地遼闊,但從門前的石獅和匾額屋檐來看,依然保持着節度使的規格。

兩邊手握長槍的守衛雖然不認識姬萦,但認識她身邊的徐夙隐。

他們暢通無阻地進了宰相府大門,一個身材瘦高的長須中年男子趕到,見到徐夙隐,不慌不忙行了一禮:“大公子回來了。”

他審視的目光落在姬萦和她背後的黑色劍匣上:

“這位仙姑便是在天京之戰中名震四方的明萦道長吧?宰相已在書房,二位請随我來。”

宰相府的管家,氣派堪比四品官員。不卑不亢,挺着背脊引領姬萦來到後院。

姬萦見慣了後花園裏的假山假水,卻沒想到偌大的宰相府後院裏竟沒假山也沒假水,只有一片空曠的黃土空地,兩排兵器架整齊地列在空地兩邊。

姬萦還在留意那練兵場一樣的空地時,管家已經站到了兩扇敞開的檀木雕花門扉前。他停下腳步,向着書房深處深折下腰,恭恭敬敬道:

“宰相,大公子和明萦道長求見。”

“進來。”

一個不辨喜怒的冷淡聲音從書房裏響起。

管家退後兩步,讓出通道。姬萦和徐夙隐相繼跨進飄着淡淡檀香的書房。

穿着玄色錦袍的徐籍坐在案前,似乎上一刻還在書寫什麽。姬萦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将狼毫筆放回筆架。她飛快地瞥了一眼案上的畫紙,只能隐約看出那是一張地圖。

“明萦道長,我等你很久了——”徐籍露出豪爽的笑容,越過桌案,朝姬萦二人走了過來,“請坐!蘭駱,給貴客上茶。”

“宰相請——”

姬萦和徐籍客套了一番,待徐籍先在上首落座後,她和徐夙隐才在下首的兩張八仙椅上坐了下來。

名叫蘭駱的管家弓着身子為他們斟上熱茶。

“當時形勢混亂,我還沒來得及為你誅殺貞芪柯獎賞你,便發生了那樣的事。幸好道長有萬夫莫當之勢,今日我們才能再次相見。”

“再加上道長也頗受陛下青睐,”徐籍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姬萦腳邊的劍匣,“現在你又救了我的兒子,單單是財寶和軍銜,恐怕已不足以感謝道長。你想要什麽,但說無妨。”

徐夙隐在一旁沉默不語,仿佛一尊沒有呼吸的雕像。

“實不相瞞,小冠此次前來青州,是想投效宰相。”姬萦拱手道,“小冠一直以為,出人頭地不是男人的特權,然而我雖有一身武力,卻因女子之身屢屢碰壁。聽聞宰相唯才是用,不問出身,不問過去,是以小冠厚顏自薦,願為宰相效犬馬之勞。”

早在姬萦遞上拜帖的時候,徐籍就有所預料。但真正聽聞這位勇冠三軍的女冠願意投效時,他還是忍不住心生大喜。

“徐某早就見獵心喜已久了,明萦道長願意投效青隽,正合徐某心意!”徐籍朗聲大笑道,“徐某旁的不敢保證,唯有一點——在徐某這裏,是沒有男女之別的。唯文臣和武将耳。”

“以道長之勇,不出一年,定會成為我青隽軍最耀眼的新星!”

旁的沒看出來,姬萦倒是看出了徐籍畫餅能力一流。這話從掌握生殺予奪的宰相嘴裏說出,得有多少英雄俠士暈頭轉向。

姬萦裝作是其中一人,一臉羞赧,連稱“不敢”。

“明萦道長,先委屈你住在宰相府上。聯軍之變,僞帝之禍,徐某還需拿出個章程,待忙完手頭這些事,再為你作具體安排。”

“那就勞煩宰相了。”姬萦拱手道。

談話落下帷幕,徐籍這才掃了一語不發的徐夙隐一眼,淡淡道:“明萦道長初來乍到,夙隐,你要多多照顧才是。”

“是。”徐夙隐低聲道。

姬萦起身告退,和徐夙隐一起離開了書房。

蘭駱的臉色比先前熱情了許多,笑着對姬萦道:“恭喜明萦道長,能夠住在宰相府中,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殊榮。敢問道長有多少需要安排的幕僚、親兵?我好去收拾院子,恭迎道長。”

徐夙隐在自己家恐怕不需要她來安排。

“暫只有三人。”姬萦說。

“明白了,請道長随我來。”

蘭駱将姬萦安排在後院一座一進的院落中,院門上挂着“清心苑”三個字。秦疾和岳涯等人當天稍晚一些就跟着姬萦搬了進來。

徐籍說忙完手頭的事就安排她的事項,但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姬萦把徐籍的家庭情況摸了個門清。

義子張緒真作為第一檔的親信,一天要往宰相府跑個兩三次,得知姬萦入住宰相府後,還特意上門拜訪過一次。

長子徐夙隐在宰相府像個隐形人,大多時候都在自己院子裏呆着。

次子徐見敏被安排在地方上任,雖然見不到人,但聽說地方上的奇珍異寶每月都沒有斷過。宰相有時看一眼,有時問也不問。這位次子的待遇,和幼子徐天麟簡直有天差地別。

姬萦入住清心苑的第一天,得知消息的徐天麟就興沖沖地登了門,問姬萦何時能與他比試一場。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過去一個多月,天麟兄好意思欺負我?”

徐天麟只好悻悻而去,但賊心不死,每過兩日都要來一次清心苑,打探姬萦的手傷好得如何了。

徐天麟的地位,從管家蘭駱的态度上可以看出。

他向徐天麟折腰的程度,幾乎可以媲美見到徐籍本人時。

至于後院的女人,除了正妻以外,多是想攀權附貴的人送來的。徐籍去後院的時間不多,最常見到他的,應該是他那幫就住在宰相府,時常出入書房的幕僚團體。

其中有許多,都是名揚四海的智囊,他們目前的首要任務是出謀劃策,如何讓其餘節度使心甘情願地送兒子進京。

這些智囊們頻繁出入書房,姬萦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恨不得挨個綁架走,強令他們宣誓效忠——如果事情真那麽簡單,她也用不着在這裏等待徐籍召見她了。

等了又等,姬萦終于等到徐籍想起她來。

還是那間書房,不過這回只有姬萦和徐籍兩人。

“明萦道長,這段時日在徐府還适應嗎?下人沒有怠慢的地方吧?”徐籍親切地問道。

“宰相過慮了,府中下人有禮有節,是小冠受了許多照顧才是。”姬萦笑道。

兩人打了一會官腔,徐籍開門見山道:

“明萦道長,徐某有一事不解,聯軍潰散的時候,以你之武勇,分明有建功立業的機會,為何會放棄這個機會,選擇折返去救我兒夙隐?”

姬萦不露聲色地思考徐籍問這個問題的意圖,猜測又是他的疑心病犯了,避開他的圈套,說道:

“實不相瞞,小冠當日折返回青隽營地,本是想營救三公子的。”

“哦?”徐籍意料之外地揚聲。

“其實小冠與朱邪部勇士對決的那天晚上,三公子就來找過我,三公子欣賞小冠的武藝,想要交個朋友。小冠那時便聽說宰相不許三公子上戰場,一直都留守營地。所以……”

姬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冠不敢欺瞞宰相,當時陛下只有一個,而追尋的隊伍又有成百上千。小冠心想,陛下當然重要,但三公子對宰相固然同樣重要。立功的方法不止一種,小冠當然會選更容易實現的一種。只是沒想到,三公子已随軍隊撤離,反而是大公子與大部隊失散了。”

徐天麟夜訪姬萦的事,徐籍當然知道。

聽完姬萦的回答,他眼中的陰雲一消而散,灼灼烈日般的笑容出現在臉上。

“你倒是實誠。”

“那當然,小冠可沒有自信在宰相面前說謊話而不被拆穿。”姬萦笑道。

“這些天,徐某一直在與各大節度使斡旋,怠慢了道長,還望道長海涵。”徐籍說,“我思量許久,決定向陛下請命,敕封你為春州太守,遙領春州事務。”

姬萦面上露出喜色,連忙起身行禮,心中卻在大罵徐籍老賊蔥管吹火——小氣!

春州是什麽地方?三蠻占據的七州之一,她連春州大門都進不去,還遙領什麽春州事務?唯一的好處,就是雖是光杆太守,但徐籍還是要給她發太守的俸祿。頂着四品官的頭銜——雖無實權,但也不必看縣令之流的臉色了。

要是現在再讓她遇見淩縣縣令,非讓他跪在地上,給她結結實實嗑十個頭才行。

“至于宅院車馬,包括你身邊親信的賞賜,我也一一安排好了。”徐籍充分展示了一個禮賢下士的枭雄所應具有的親切和體貼,“蘭駱,把我讓你準備的圖紙拿來。”

早已等候在旁的管家邁進書房,将幾張畫紙鋪在姬萦面前。

“明萦道長,這是宰相為你在城內挑選的幾處宅邸。你可擇一心愛。”

姬萦也不客氣,直接上手翻開。

總共八張畫紙,繪着不同宅邸的樣式和規模,她一會就看完了。她看不出個美醜,憑直覺選了個建築占地最大的。

“這……別的都不合道長心意嗎?”蘭駱一愣,面有猶疑。

“可是已有人選中了這裏?”

“拿出來讓道長選,自然都是可以入住的空置房産。只是……”蘭駱頓了頓,看了眼徐籍的臉色,繼續說道,“這裏原是世祖賜給将軍沈勝的将軍府,但在沈勝神智失常,不知所蹤後,這座宅子就荒廢了下來。對此,民間有些神神鬼鬼的無稽之談,若道長忌諱,可以另選愛宅。”

姬萦樂了:“我就是道士,有什麽好忌諱的。若真有鬼魂,我還可以練練我的超度之術。”

姬萦的超度之術十分簡單,那就是送他去轉世投胎——無論是人是鬼。

蘭駱松了口氣,笑道:“那甚好,若道長能夠久住,也可澄清民間對此的無稽之談。”

來了青州大半個月,姬萦終于有了挂名官職,還有了可以私密議事的地點。

她離開書房後,蘭駱本該引她去看她的新宅子,沒想到半道上遇見一個來向徐籍彙報事務的宰相府主簿,蘭駱似乎和對方很熟,一見他,立馬笑着招呼道:

“譚典史,你來得正好。這位是明萦道長,新任的春州太守,宰相剛賞了座宅邸給她,我手邊還有些事,煩請你帶一回路,引道長去見見她的新居。”

不等那白團子一樣的中年典史開口,蘭駱已經毫無商量地轉過了身。

白團子典史的“哎”聲只有姬萦和他自己才聽得見,蘭駱已經快步走遠了。

“你若有事,我也可自己去找。不妨事的。”姬萦好心說道。

白團子看了她一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青州城道路複雜,還是下官帶大人去吧。”他一副死了心的樣子往回走去,“宰相賞給大人的宅子在哪?”

“好像是什麽将軍府。”姬萦說。

白團子的腳步猛地一停,極為詫異地朝她看了過來。

“沈勝将軍府?”

“是。”

“那座鬼宅?”他不可思議,再次追問。

“是。”姬萦忍俊不禁,“聽說是有些傳聞。”

白團子用力搖了搖頭,一臉困惑地繼續往前走去:

“真是飯鍋冒煙……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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