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思緒一回到過去,馮久旺渾身說不出來的難受,“我記得很清楚,我結婚那天,大哥也消失了一整天。第二天,他回家了,坐在門前望着魚塘發呆,一句話也不說。我問他去哪兒,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推開我回了他自己的房間。我不想在阿媽面前吵架,就去敲他的門,結果發現他把門反鎖了。”

“自那之後,他再也不跟我說一句話。如果我真的做錯了什麽,他大可以直說,可他不願說,他甚至不願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不是沒有努力過,我向他示好,像一條舔狗在他面前搖尾巴,他一點回應都不給,我真的沒辦法了,我也是人,也會心累。”

原來阿爸是平等地對每一個親人實施冷暴力,馮蝦妹問,“為什麽?”

馮久旺攤開雙手,無奈地笑了,“你問我,我去問誰?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對我生氣的原因。”

“那之前呢,他是什麽樣的人?”

馮久旺說,“努力、上進、善良,反正所有拿來形容人的好詞都跟他有關,學校的活動、族裏的比賽他都愛參加,還總拿第一,鄰居家有什麽事他都主動幫忙,人人都羨慕阿媽有這麽一個好兒子。相比之下,我就顯得很廢物,不聰明還得過且過。”

“你應該會很好奇為什麽族長不是大哥,實話說,我也不知道,我應該是走了狗屎運才當上族長,”馮久旺摸摸後腦勺,“直到現在,我都沒實感,老覺得在玩過家家。”

故事講到中間停下,兩雙好奇的眼睛齊刷刷望向馮蝦妹,馮蝦妹不是藏着掖着不告訴她們,而是她只知道這麽多。

“沒了,他只說了這麽多,我問了別的問題,他都在打馬虎眼,套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馮伯性格的轉變是否與馮久旺有關,姬九思在上面打了一個問號。

“為什麽族長是馮久旺?明明怎麽都輪不到他來當,可為什麽偏偏是他?”梁惜月自言自語道。

姬九思說,“你們這裏當族長有什麽硬性要求嗎?”

梁惜月想起梁瑤珠的話,“疍家大族長一直是梁家女兒。”

“大族長?意思是還有小族長?”

馮蝦妹點頭,“馮家和李家各有一個小族長,但基本是馮家和李家的兒子當。”

梁瑤珠的催婚語錄唰地閃現在梁惜月的腦海——梁家女兒只能和李家或馮家兒子結婚。

能嫁進梁家的男人都是未來大族長的丈夫,比如阿爸。那沒嫁進梁家的男人呢?比如馮久旺,他娶了小姨。

馮久旺是先娶的小姨,再當上小族長?還是先當上小族長,再娶的小姨?

還有,馮蝦妹的母親也姓馮,斷不可能是梁家女兒,這跟馮伯不能當小族長有關嗎?

梁惜月只知道梁家的事,同樣,馮蝦妹也只清楚馮家的事。

馮蝦妹說,“對了,我想起來了,馮家族長的妻子一直都姓梁,李家同樣如此,我聽李睦素提起過。”

姬九思問,“他們是先娶的梁家女兒?還是先當上小族長?”

“先娶的梁家女兒,”馮蝦妹的語氣十分肯定,“而且梁家、馮家、李家都是盲婚,兒女的婚姻全由父母作主,其他人家不用這樣,可以自由戀愛。”

舊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又來了。

“小姨為什麽不選擇馮伯而選擇沒什麽出息的馮久旺?馮姨為什麽姓馮?”梁惜月找到問題突破點,姬九思在紙上做筆記。

阿媽為什麽姓馮?馮蝦妹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衆所周知,近親不能結婚,近親結婚極易生下畸形兒。

倘若阿媽和阿爸是近親結婚,那麽她和馮佬狗應該不太正常,現實是她很正常,但馮佬狗從小有抑郁症,這會是近親結婚導致的嗎?

空氣中傳來清脆的響指聲,梁惜月和馮蝦妹收回注意力,姬九思總結道,“梁惜月小姨為什麽不選馮伯和馮姨為什麽姓馮看來都要找馮阿婆問問,盧阿蚬男朋友是何人找盧阿蚬問。”

一聽到盧阿蚬的名字,馮蝦妹就想起鬼鬼祟祟的李睦年,盧家飯桌上見到李睦年以及李睦年求她保密的事全告訴了梁惜月和姬九思。

“他有病啊?”梁惜月又說,“燒紙的事你放心,李睦年只見到你燒紙,沒見到別的,就算他去阿媽那兒告你也不能拿你怎樣。”

人若是幹了壞事一定會拼命找東西遮掩,姬九思反倒覺得梁惜月是個幌子,李睦年另有所圖。

礙于李睦年暫時和她們想知道的東西不相幹,姬九思不想李睦年分走她們的注意力,便沒說她的猜想。

梁族長遲早得來她家一趟,還不如先支走梁惜月,馮蝦妹提議,“我們分頭行動吧,你們找盧阿蚬,我找阿婆。”

*

梁惜月帶着姬九思回了海底,盧阿蚬正在蚌殼外等着她們。

盧阿蚬興奮地揮着手臂,“姐姐,我有事要告訴你。”

梁惜月說,“正好,我也有。”

盧阿蚬在蚌殼一頭坐下,指着蚌殼的另一頭說,“姐姐,你們坐這裏,我們保持距離。”

梁惜月和姬九思聽從了盧阿蚬的安排。

“昨天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其他姐姐有來幫我,反倒是那個水鬼受了重傷,近期之內,他應該不敢再來騷擾你們。”

“你沒事就好。”

盧阿蚬接着說,“我的記憶恢複了一點,我想起害我死的是一個男人,他帶着一頂黑色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對了,那時是晚上,我就更不可能看清他了。”

梁惜月一下想到抱着阿蚬的那個男人,“是不是瘦瘦高高的?”

盧阿蚬狂點頭。

“多半是你的男朋友。”梁惜月的心沉了下去。

“啊?”盧阿蚬的聲音顯得極為震驚,就好像她沒有男朋友一樣。

梁惜月透露道,“我之前看到過你和一個男人抱在一起,就在你家門口,你對他的描述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樣。還有,昨天馮姐姐去了你家,聽盧姨說你有一個男朋友,但沒告訴她們是誰,大半個月前你和男朋友出去玩了。”

比起記不起樣子和名字的男朋友,盧阿蚬顯然更在意她的家人,“你沒告訴她們我已經不在了吧?你千萬別說,我怕她們太傷心。”

盧阿蚬的眼淚不值得為她們流,梁惜月安慰盧阿蚬,“放心,馮姐姐沒說,你的事可以慢慢想,姐姐們會抓到兇手,為你出氣。”

*

馮蝦妹猜對了。

臨近下午六點,梁瑤珠帶着一群人過來了,腳步聲響得似要踏平這小小的疍艇。

梁瑤珠的臉色一如既往的差,馮蝦妹不想撞槍口上,連稱呼也變了,“梁族長,您有什麽事?”

皺紋勉強堆在一起,梁瑤珠的笑假的不能再假,“蝦妹,對不起,是梁姨的錯,這幾天忙着找惜月,都忘了來看你,梁姨聽說了馮佬狗的事,知道你心裏一定不好受。”

梁瑤珠一揮手,後面的人遞上一沓光是看着就沉甸甸的信封,“這是梁姨的一點心意,你收下吧。”

無功不受祿,馮蝦妹于是推辭道,“沒事的,我能理解,惜月消失是大事,阿弟的事您不用操心,他應該沉在海底了,不用再派人去找他。”

梁瑤珠一擡手,後面又有人提着一堆東西上來,徑直進了馮蝦妹的家,卧室、客廳、廚房、衛生間,處處都有人。

這哪是來看她呀?分明是來搜梁惜月。

梁瑤珠握着馮蝦妹的手,不讓她攔那些人,“如果能見到惜月,你一定要告訴她我的一片苦心,我不是為了自己着想,我是為她的将來着想,你一定能懂梁姨的,對吧?”

馮蝦妹抽出手,梁瑤珠的瞳孔震了一下,而後,馮蝦妹抽出的手又蓋在梁瑤珠的手上,“梁姨,您放心,如果我能碰見惜月,我一定替你好好勸勸她,天下哪有母親會害自己的孩子?”

最後一個人從馮蝦妹的卧室出來,彎着腰向梁瑤珠搖頭,擺動的幅度極小,“族長,都放好了。”

梁惜月不在這兒。

梁瑤珠盯着馮蝦妹的臉沒說話,馮蝦妹一把挽起她的手往前走,“我要去阿婆家,正好跟您一起。”

梁瑤珠假笑着點頭,“好啊好啊,一起走。”

走到歸心居時,梁瑤珠停下腳步,“我想上廁所,能借用一下你家的民宿嗎?”

馮蝦妹爽快答應,帶着梁瑤珠進去,其他人則在外面候着。

歸心居是通房,進門就是一個正方形的房間,這裏既是客廳也是卧房,再往裏走是衛生間。

梁惜月在不在這兒,梁瑤珠一掃便知。

只不過迎接梁瑤珠的是空空如也,房間收拾得極為幹淨,就像沒來過人一樣。

梁瑤珠瞬間起了疑心,“前幾天不是來了一個客人嗎?她走了?”

“對啊,她一來就被水鬼拖下水,我廢了好些力氣才把她救起,然後她說什麽也不在這裏呆了,第二天帶着行李就跑,連房錢都沒找我要,這也不能怪我吧?”馮蝦妹說得有聲有色。

故事裏沒梁惜月的戲份,梁瑤珠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不耐煩直接寫在臉上。

馮蝦妹及時剎住,“我就在這兒等您,您進去吧。”

進衛生間後,梁瑤珠不放過任何角落,拿着放大鏡瞧有沒有女人的頭發,如果有,說明這裏真的住的是客人,如果沒有,就說明梁惜月來過這兒,馮蝦妹在替她銷毀證據。

很遺憾,什麽也沒發現,梁瑤珠只好作罷,帶着失落的心情回家。

*

馮阿婆做的一手好菜,馮蝦妹老遠就聞到飯香味,跑進廚房抱着阿婆撒嬌。

“阿婆,你的手藝可真好,當你的孫女真有福氣。”

“就你嘴甜,”馮阿婆刮了兩下馮蝦妹的鼻子,朝竈臺旁炒好的肉努怒嘴,“喏,端到桌子上去。”

“好。”馮蝦妹兩只手端了三盤,一盤清炒時蔬,一盤白灼大蝦,一盤紅燒魚,這就是她們今天的晚飯。

阿婆年紀大心眼多,想從她嘴裏套點話得先麻痹她,馮蝦妹在吃飯時只跟她聊了聊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隔壁何家小孩到處拉屎被他媽捉到狂打屁股,又或者羅家小孩偷改試卷分數,10改寫成98,結果反被家長識破,幸運地只挨了一頓混合雙打。

“客人怎麽樣?還滿意嗎?”

阿婆說的是姬九思。

姬九思滿不滿意,馮蝦妹還真不知道,一來就絞進是非,三次險些喪命。

但馮蝦妹會睜眼說瞎話,“滿意,她特別滿意。”

“是嗎?那你重複說滿意幹嘛?說一次就好了,我是老了,不是傻了。”

“是是是,阿婆聰明得很嘞。”

麻利地收拾完廚房,馮蝦妹跑去院子給阿婆按肩膀。

“說吧,有什麽事要求我?”

姜還是老的辣,一點兒瞞不過阿婆。

馮蝦妹說,“沒有啦,就是想問您點兒事。”

“我一糟老婆子,能知道什麽事?”

“只有您才知道。”

阿婆搖搖扇子,“什麽?說吧。”

“我想知道阿媽為什麽姓馮。”

阿婆仍在搖着扇子,只是扇動的風搞得人的心裏有些苦澀。

“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阿婆拉着馮蝦妹坐下。

阿婆混濁的眼睛裏多了一些光,也不知這光從何而來。

馮蝦妹剛要說她早就編好的謊話,阿婆搶在了她前面,“也罷,你遲早會知道的。”

馮蝦妹和她阿媽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好久沒見過安平了,馮阿婆摸着馮蝦妹的臉泣不成聲,“因為她是我的女兒,當然跟我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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