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頂替
頂替
春娘被抓,錢翊被轟趕,一連糟心事讓錢婆子精神萎靡。
錢翊被轟趕這事說來話長,原本他們二人被領到了個什麽人也看不到的荒僻地,出口處又有專門的小厮守着,怕他們出去污了貴人的眼,思來想去貴人還是得見,來都來了,不能浪費這個機會,于是就只有爬牆偷跑,但錯就錯在這裏,這二人都是個讀書人,費盡力氣爬上牆後,又覺得高,不敢往下跳,怕在這裏摔斷了腿,到時傳出去丢了面子。
這一耽擱,就被守門的小厮抓個正着,牆下喊打喊殺,綁了個長掃帚就去揮打他們,張守正一個不小心被打了眼睛戳了下來,摔斷了腿,他則是自己慌亂間閉着眼跳下來的,摔了個大馬趴,被小厮捉了一起轟了出去,鬧的人盡皆知。
放榜的時候,錢翊還是沒臉出門,遣了青竹去給他看榜,此時正主屋裏焦慮的團團轉。
瓶兒也在轉,但她急的是她的小姐,錢婆子也急,但無路可投,只能盼着錢翊高中後,再想想辦法。
“中了,中了,貢士榜第四。”青竹跑的飛快。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錢婆子忙仰天拜佛,叩了又叩。
“小姐有救了,有救了。”瓶兒激動的跺了跺腳。
“我中了,我中了,太好了,太好了……”錢翊面色漲紅大聲吼道,似要将這些天的憋屈全吼出來。
一番下來,各有各的歡喜,各有各的盼頭,總之貌似都能如了願。
一邊,不同于錢翊家的喜色,翰林院幾人面色看起來各有千秋,但總之都帶着些不解,他們圍成一圈看着榜單上第四名的錢翊。
“後生可畏,沒記錯的話,這次的會元-盧筠前幾次成績平平,倒是這次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這盧筠是哪裏人士?”
“不怪邵大人不識得,說來他祖上也曾出過太傅,只是後來人丁不顯,逐漸沒落了,直到他這裏才又出現個能撐起門楣的人。”
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別是肖游和孫彺,倒是也在意料之中,這二人的學識,才華都有所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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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第四……幾位大人面面相觑,雖不敢表現的太過明顯,但到底是心裏藏了事,都想從對方那裏聽到些什麽。
“各位大人時間不早了,散了吧。”張茂最先回過神,皇上要提拔誰,為何提拔,那都不是他能管的事,為今之計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被擠掉名額,背靠的那位大人少接觸的好。
“張大人說的是,後面還有殿試。”李瑞接的自然,仿佛剛剛看榜時被驚了一下的人不是自己,此時的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省的皇上瞧見了看不順眼。
邵桧見這二人都要走,就算沒明白好好的原第四名吳祉怎麽突然和末尾的錢翊掉了個兒,也知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好地方,為了早些解答心中的疑惑,也就跟着道了句:“是該好好準備準備。”
于是這翰林院的幾位大人,聚的快散的也快,懂的,沒懂的,聽皇上就對了,只是這蘇州巡撫吳大人能離多遠就離多遠,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麽事,在皇上面前鬧的這麽難看,直接後輩的功名都被剝了。
錢翊中了,如夫人當天也派人送去了賀禮,一柄水頭相當好的如意,張守正未中,所以當天萎靡不振,沒有露頭。
如夫人身邊的丫鬟越發覺得如夫人料事如神,随意認識的一個舉人,沒什麽相當出衆的才能,在京城一衆舉人裏都看不見頭的這麽一位,居然中了第四。
她們不知道的是,自家的夫人哪裏會是料事如神的主,左不過房事畢後,張茂摟着她溫存時,她使了法子套出了句他的疑惑罷了,原話大體是皇上去了貢院,那天趕巧兒來了興致,想去見見素有“君子顏如玉”之稱的吳祉,約莫着講了數句後又提了一嘴,小地方來的那個叫錢翊的,得見聖顏,想當初他只殿試時見過那麽一次還不敢擡頭,這人的運氣,妙不可言,如夫人當時聽了這麽一句,就擱心上放着了,這才有了之後的事。
殿試是由皇上親自主持考核,禦前不得賜坐,新貢士需穿袍服冠靴由黎明入,日落出,答題期間需雙腿跪地,所設的黃案二處,一在殿內東邊,一在殿外丹陛上正中,單名的在東隊,雙名的在西隊,排列順序依照會考名次。
錢翊所在的位置又離禮部幾位大人格外的近,因此絲毫不敢有一點怠慢,腰背挺直一跪就是一天,出來時雙腿止不住的顫抖,好在他這苦也沒有白吃,最後以二甲第一名-傳胪,賜進士出身收尾。
錢宅,“老夫人,這樣可還舒服?”瓶兒小心地給錢婆子揉着太陽穴解乏。
“有春娘那丫頭幾分力道。”
錢翊何曾不知道祖母今天來找他是所謂何事,只是他才高中,人微言輕,一官半職都還沒挂,如何說的上話?再者春娘偷的可是皇上的東西,他這傳胪都是皇上給的,他怎敢再多說話。
“子安啊,春娘命苦,人也不大機靈,但說她偷東西是萬萬不能的。”
“祖母,孫兒曉得,春娘什麽品性是有目共睹的,這樣吧,我想辦法給裏邊遞個信,聽聽春娘怎麽說。”
“就只有這個辦法了嗎?”
錢婆子掙開瓶兒的攙扶,走到錢翊跟前,“春娘她身子本就不好,诏獄那樣的地方,磋磨下去,她還有命沒命活……”
“祖母,孫兒這官還沒實挂,暫且……暫且就也只能想到這個辦法。”
一聲嘆息,錢婆子哭的老眼昏花,瓶兒氣的直跺腳,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侯爺因涉嫌帶不明人士進皇上書房且偷了皇上玉扳指被看管起來了。
一連串的事情再加上佳媃娘娘身體不适,皇上哪還有興致參加宴會,他人也不想觸了黴頭,至此曲江宴作罷。
她家那個比侯爺厲害的主子,也說不見就不見了,任她怎麽纏着青竹叫哥哥,青竹都只告訴她,那不是她能管的事,可連她也不管小姐了,那這世上還有誰會站在她那邊,這假祖母說疼小姐也是真的疼的吧,不過那也僅僅是小姐沒有涉及到她孫子的利益,只要有礙她孫子前程的事,小姐只能排排邊站,雖然無可厚非,但對她掏心掏肺的小姐來說實在太可憐了。
诏獄內,春娘臉色蒼白地斂着早已看不清原色的衣裙,縮居在角落裏一動不動,幾天不見,人已經頓頓地麻木了,偶爾她會擡頭看看天窗上透進來的光,但是大部分時間她都用在發呆上。
诏獄裏負責給她送飯菜的衙役,每次都會問她有沒有什麽要說的,每次春娘都會堅定的搖搖頭。
來人見怪不怪,例行公事後,飯菜擺放好就關上牢房,坐在一邊等春娘吃完。
這裏就她與旁人不同,即使身陷囹圄,衣不蔽體,也仍然眼裏泛着光,尤其是在看向天窗縫隙裏長着的那株野花時,光亮尤為明顯。
這些天她就和他說了一句話,就是那野花開的花,是白白的。
思考再三,他還是偷偷地将外面那人裹着銀錠子塞進他手裏的信,交給了她。
起初春娘遲疑了一下,但看到那人的筆跡後,急慌慌地打開了信,只看了數行,她眼神裏的光幾度泯滅,再擡眼時長長的睫毛下一眼看過去竟是空洞洞的黑,還有那被自己咬的破破爛爛的唇角。
她死死的抓住信,無言的搖頭,淚水順着決了堤的眼眶傾瀉而下,大概是哭的沒了眼淚,漸漸地,她又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又坐回了牆角,緊緊抱住自己,防備的縮起來。
隔壁的哭聲震天動地,可他還是覺得沒有眼前這個女子哭的痛。
宜子期特意将刑室搬到了她隔壁,白天是慘絕人寰的嚎叫,水淋淋的進去,血淋淋的出來,偶爾那些人還會拖着斷手斷腳瞎眼珠子去求春娘救救他們,扯她衣服的人多了,也就很快破破爛爛的了,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他們拽她扯她的時候,從來都是連皮帶肉的鉗住,她成了他們絕望深淵裏唯一的宣洩出口。
白天忍受軀體上的折磨,夜裏還要面對她會啃人的老鼠,吱吱吱的聲音,整夜的萦繞在耳畔令她片刻也不敢休息,瞪大眼睛守着天窗等天亮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要問宜子期他此生有沒有後悔過一件事,多年後他會回答你,有,但依然還是會那麽做,只是後來,他會将她藏起來。
春娘的腦袋裏只有認準的一根筋,她不明白的事有很多,獨獨在奚伯彥身上這種不明白變成了敏感,而這種特有的敏感在她感知外面的世界時,是新穎的又是害怕的,她将這些奇異的感覺都歸于因為奚伯彥。
诏獄裏潮濕,陰冷,雨水,血水,尿液一股腦全将鋪在下面的稻草給浸透了,濕熱的稻草裏時不時還能看到白色的蛆蟲蠕動。
春娘固執的抓着自己的手臂,脖頸,劃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紅痕還不能作罷,直到抓破流血看不見皮膚下密匝匝的紅點,疼的止了癢才停。
窮苦潦倒日子過來的春娘,忽覺自己不認識自己了,她細細的端詳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它是那樣的纖細,雪白,脆弱,她又拎起破裙,去看她那爬滿厄運紅斑的腳,往上撸去,紅疙瘩下的細嫩雙腿,羸弱不支,她再也看不下去了,這不是她。
與其說春娘害怕這樣的自己,倒不如說她覺得是她不是從前的自己,所以一切都變了,她想變回去卻不知變回去之後呢,她讀的書,學的本領,她的哥哥,她的祖母……春娘被這些情緒折磨的吃不進飯,勉強吃進去也很快就會吐出來。
又等了一日,春娘在灰敗的妥協中說出,“我要見他。”腦袋靠在牆壁上抱着腿坐着的春娘如枯木逢春中開出的一朵帶着絲紅的孤零零的白花。
“你剛剛說什麽了?”負責看守他的人,問的誠惶誠恐,就怕一句重音壓的她斷了氣。
“要見他。”
這下聽懂了,心裏甭提多樂意跑這趟白腿,連忙迎合道:“那你先吃點墊吧墊吧肚子,這就給你去請來。”
手下回禀時,宜子期正跟在皇上和佳媃娘娘身後逛禦花園。
宜子期面上犯難,但心裏盤算的成算應了多少有些滿意。
“若有事就先下去吧。”
奚伯彥側臉餘光瞥向宜子期,一旁的佳媃娘娘正指揮着宮女去采剛剛他們二人拿來打趣的那株大紅寶珠山茶花。
宜子期低身擡眼不經意的看了一眼,那是真正春花般嬌弱美麗的女人,唯有呵護的是她,皇上才是皇上,一如當年的柔貴妃。
宜子期暗自收回目光,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