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皎皎

皎皎

景鶴成婚當天,春娘在往車上挑石,運往邊關築城牆,那日的日頭很烈,長期的缺水讓打在身上的鞭子只抽出一道血痕,血液凝滞的早已冒不出來。

“快點,畜牲抽一鞭子都沒你這般磨蹭。”

春娘知道這裏拿鞭子的人喜歡抽女人,尤其在抽破衣衫後,污言穢語最能讓他們起興,尤其春娘還越曬越白。

用這裏女人嫉妒的話來說要不是那些疑似紅斑點的傳染病,夜裏早就被這裏的男人拖進了哪個不知名的樹後睡了,尤其那雙眼睛,饞的這裏的男人哈喇子流進了褲腰帶,勒了又勒才勉強兜住。

春娘也是個奇怪的,先前面陋漆黑,養了幾年白起來後再沒黑過,越長越俏真應了她嬸子那句話,她娘就水靈,養不出醜閨女。

管教又罵又抽,春娘哪裏還敢顧及腳下的利石割腳,挑着石囫囵的往前快走,腳掌下血肉糊成一團也不敢停,她怕連累她的同伴。

她的同伴是第一天來這裏,照顧過她的女人,她負責砸開大石塊,她負責撿起來放在半人高的筐裏挑走,起初她挑不動,但被打的多了,也就行了。

剛開始抽破衣裳被男人盯着看時,她怕的不敢動,每每這時她就會罵她,男人都愛這般拿女人的身體說下流話,只能看不能摸憋死的是他們,有時過了,她也會去替她遮擋,刀子嘴豆腐心說的大概就是這般人。

春娘解釋鞭子抽在身上太疼了,她怕她動後還要被抽,那些男人抽她抽的太狠,她罵她是個傻子,他們盯着她看不是為了抽她,是想提上褲子就能走的睡一睡。

春娘不懂,她也懶的繼續往下說,太污穢了,她不想傷了春娘的耳朵,不知道這種事沒什麽不好,她只是恨鐵不成鋼,讨厭春娘的懦弱。

之後随着深入的相處,了解,她也知道春娘身上的紅斑不是傳染病,只是沾了髒東西過敏了。

她也咒罵過春娘,沒有富貴命卻有富貴病,這裏全是灰塵,蟲子,髒東西數不勝數,她這紅斑怕是一輩子也消不掉,焊在臉上得了。

春娘也不知道何時她的皮膚得了富貴病,明明以前它都是好好的,再怎麽摸爬滾打它都健康的很,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她也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紅色的婚柬送到她手裏時,一旁的她只當是春娘外面相好的不要她了,另結了良緣,卻沒問那人是誰,見她拿着婚柬默不作聲,又是一頓大罵,雖然罵的沒她娘難聽,但是還是另她傷心了一番,她只是交了個朋友。

因為此事她難得說了句軟話,并告訴春娘,她叫皎皎,何皎皎,又告訴她,男人勾勾手就是,犯不着動心動情,你太乖了,不适合那游戲,她說的很輕松也很潇灑,熟練的不像在耍嘴皮子,可春娘聽不懂,也開心不起來,因為她并沒有皎皎想的那麽乖,她動了心,動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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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柬被春娘壓在了她們住的棚子通鋪下,皎皎又說她是個傻子,看吧,到哪兒都會有人說她是個傻子,其實沒什麽變化,她想如果還有機會她想親口給景鶴道喜。

砸石頭會死人,且已經死了很多人,每天都會有人來運屍體,中午抽打她的勞役管教就被砸下的石頭塊崩死了,腦袋上碗大的口子,血咕嚕嚕的往外冒,吓得春娘不敢看,還有圍着她看的那些人,包括很久之前的,眼睛全被石頭碎片崩瞎後又砸死了。

皎皎說她這婚柬是個好東西,帶來了不小的喜事,經此一事,她不祥就要在奴隸口裏傳的沸沸揚揚。

她看了皎皎一眼,怕自己的不祥會給她帶來不幸,皎皎惡狠狠白了她一眼,其實她那圓眼瞪人一點也不可怕,但春娘不想告訴她,就讓她瞪着吧,那樣瞧起來鮮活。

午飯是幾片菜葉兌成的一鍋湯,沒有蔥花。又發了兩個饅頭,不夠吃的人,自然就會搶,春娘經常被搶饅頭,皎皎也不例外,她們只有兩人,不給的結果經常就是被拖到看不見的地方,一頓拳打腳踢,管教沒辦法看顧到每個人,有時他們被收買了也會故意看不到,事情就是這樣,好在有點期待的是只有一個人被搶,這樣至少她們還能吃到一個饅頭。

春娘很少産生怨的情緒,每次被打後,她會想,這就是那人給她的懲罰嗎?就因為她不配喜歡他,所以他要告訴她,他給她的一切足夠彌補他的欺騙,看吧,離開了他,她只會挨打餓肚子,什麽詩書小印,家人關懷,他不想給的時候,她就一無所有。

夜裏下了場雨,撲滅了漫山的灰塵,連帶人身體上的滾燙熱度也一并帶走了,空氣裏的土臊味熏的皎皎一個激靈,摸了摸身旁的床鋪,一如既往是空的。

“哭就哭,躲起來做什麽?”皎皎坐起身,恨鐵不成鋼,這都多久了,半夜還是會失眠睡不着躲起來偷偷的哭,死沒出息。

棚子漏雨,嘀嗒嘀嗒,皎皎被吵的心煩,掀開破洞百出的被子,披件衣衫,趿拉着鞋子就下了床,身邊的其他女人陸續翻身,皎皎小聲道着歉說是去小解,連忙跑了出來。

棚子外也有看守的人,春娘不敢驚擾他們,因此這些日子以來,她就靠在支起棚子合抱粗的木頭下偷偷的哭,她以為沒人知道,直至皎皎出來将她往裏擠了擠。

“沒看見下雨?往裏去去。”

春娘忘了哭,一下子就被推了進去,這樣粗的木材很多,一層一層的圍起來,正好三角區形成了一個小空間,春娘正是躲在裏邊。

“你哭你的,我就是出來透透氣,下雨天真涼快,空氣都清爽了不少,鼻子裏也不黏糊糊的了,怎麽還不哭?哭啊!”

黑暗裏春娘看不見皎皎的表情,但也知道她在嫌棄她沒用。

這樣有雨的深夜,除了穿林打葉聲,其他什麽也聽不見,寂靜至極。

“你不哭我就要說話了。”皎皎雙手抱着胳膊蹲坐在地上,歪頭去瞧春娘,其實她什麽也看不見,但還是想這樣做。

“之前謝謝你了。”

春娘知道皎皎說的之前指的是什麽,那是她剛來的時候,男人四五人組成一團,女人七八人組成一團,在她來之前皎皎獨來獨往,什麽事都自己幹,身上被鞭子抽的疤痕數不勝數,沒人願意和她一起,都在傳她殺了她丈夫,是個殺人犯,六親不認。

殺人而已,她不怕,她都已經被殺兩次了,兩次她都活了下來,況且第一天醒來的時候,只有她在照顧她,雖然她一再強調那是勞役管教安排給她的任務,可春娘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她知道,皎皎對她沒有壞心,而且只是第一次見,她本身也沒什麽利讓人可圖,就當報答她好了,她選了和她一組,被其他人不容是正常的,皎皎告訴她,那是因為她破壞了那些人定的規則,如果還繼續選她,之後還會有更多的不公。

“應該的,你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春娘也抱着雙臂轉頭看向皎皎。

“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在這樣的世道下,活這麽久的。”她的胳膊靠向了她,同時還有她身上的溫度,暖暖的熨帖着她的心。

“靠着一捧稻糠……”細細的呢喃夾雜着雨絲飄進皎皎的耳朵裏。

“那你可真不值錢,孬好當年我還值一塊傳家的玉佩。”皎皎不說那是定情信物只當一塊物件說出來,可見也是個慘烈收場的。

“羨慕你。”

皎皎戳了春娘的腦門,“傻子,我這不是想讓你誇我,羨慕我,我在嘲諷你,為了那麽個只用捧稻糠就娶了你的玩意兒,至于夜夜失眠,夜夜哭泣?死沒出息。”

“能給這裏送婚柬的,家裏能沒錢沒權?就你個傻子還為了捧稻糠感激涕零。”

皎皎知道春娘不是她想的那樣,是個煙花柳巷裏的女子,只是家裏太窮,揭不開鍋為了讓她活命,将她把給了個狗男人做了妾。

“他是很大很大的官,我配不上他,喜歡也是不配提的。”春娘的眼淚落不盡,比那天上的雨來的都要密,她不該委屈的,他本來就不是高羨,騙不騙的都改變不了那人不喜歡她。

春花過了季節,終會凋零,那晚的書生面貌在春娘的心裏蒙上了一層紗,看不真切了。

“官再大又能怎樣?喜歡是自己的事,沒有配不配的上,若是他嫌惡你,不喜歡了就是,況且在朝為官的,八百個心眼,你這樣的,雖不是長久之計,他願護着你還好,不願他将你丢在後院,年華老去你又憑什麽活下去。

他們那樣的,玩弄人心是信手捏來,天經地義的事,甚至以此來充當滋養他們的養分,吸幹剝皮後丢了就是,春娘別忘了,他們想要什麽樣的心得不到?就算有,別人也會想方設法給他們剝了,再顫顫巍巍獻供上去,你看,怎麽樣他們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他們想要的。”

“女人的眼淚只有在喜歡你的人面前有用,比如我,我就很喜歡你。”

皎皎将春娘的腦袋攬靠在她的肩膀上,“春娘,我殺過人,她們沒騙你,我企圖殺掉給了我玉佩,哄騙我為妾的男人,可惜我沒能成功,所以今天是我在這生不如死的地方。”

“春娘不必做我做過的事,你的眼睛那麽好看,只要睜着眼睛好好看着就是了。”

皎皎将腦袋也輕輕靠在春娘的肩膀上,慢慢地呼吸着林間雨的味道,平緩而又舒适,這就是春娘的魅力,呆在她身邊,世道都會變得幹淨起來。

“皎皎,除了睡覺我一直都睜着眼睛。”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等着看好了,沒人能在和你相處後,忘的掉你,不管是惡意的還是善意的。”

“包括皎皎?”春娘柔軟的依偎在皎皎身上,越來越軟,何皎皎如同抱着一柳枝。

“我也是人。”

“皎皎你真好,還會安慰人,不像我,我很笨。”

皎皎直起身将春娘身體掰正,“你和我說了這麽多話,哪裏笨?這些天來你做了那麽多事,哪裏笨?婚柬上的字你都認識,哪裏笨?不要看輕自己,你很好,說你是傻子的人才是真的傻,他們都不知道你的好。”

“皎皎,你說我們會死在這裏嗎?”春娘的腳底滲進了夜間冰涼的雨水,殷紅的血順着沖刷的痕跡蜿蜒曲折的流出,那是血的氣息,腐蝕的鐵鏽。

春娘的身體一直沒好全,再加上長期的失眠,傷神,受傷,支撐到現在已是不易。

何皎皎拍了拍軟倒在自己懷裏的春娘,徹底慌了神,奴隸受傷生病只有硬抗,抗的過去就活,抗不過去就只有死路一條,完全的聽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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