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表哥——”

嘉芙喚完了夫君,見他立于階下,望着自己不應,微感不安,又輕輕喚了聲大表哥。

仲夏夜晚的風從欄檻處吹拂而過,掠動了她的裙裾,她擡腕,輕輕捋過被風吹落給沾到面龐上的一绺發絲兒,腕上一只镯子銀光浮動,躍入他的眼眸。

裴右安便點了點頭,唔一聲,跨上檻階,入內。

嘉芙忙跟進去。

這個白天過的仿佛特別漫長,此刻終于看到他回來了,嘉芙心中除了歡喜,想起昨夜黑燈瞎火中他對自己做的那事,也是有些嬌羞,站在一旁,聽他一言不發,偷偷瞄他一眼,見他摘帽脫衣,神色一本正經,眼睛始終不看自己,咬了咬唇,便走了過去,接了他的衣裳。

已入夏,官服雖改成了府綢料子,但裏外三層,罩的嚴嚴實實,脫去一絲不茍的外衣後,便見裏層略沾薄汗,貼于他的後背。屋裏靜悄悄的,兩人皆默,等着仆婦送水而入,裴右安仿佛有點不自在,略略扭過臉,看見了方才被她丢下的那本書,終于打破沉寂:“你還在看這個?”

嘉芙點頭,輕聲道:“方才等你,便拿它打發時間。只是有些艱澀,囫囵吞棗,也不知看懂沒。”

裴右安道:“若有不懂,可來問我。”

嘉芙道:“好。”

說完,兩人再次沉默了下去。

婆子們送水而入,裴右安仿佛松了口氣,目光從她露于領外的一段脖頸冰肌上掠過,輕咳一聲:“有些熱,我先去沐浴了。”

嘉芙道:“幹淨衣裳已替你放在裏頭了。若有事,喚我便可。”

他點頭,轉身入了浴房,自然沒有叫過她,出來已換上輕白中衣,自己又往外套了件家常穿的紗袍,一邊穿,一邊道:“我先去書房了,你若困,自己先睡吧。”

嘉芙哦了一聲,目送他朝外走去,見他到了那扇隔斷裏外的落地雲屏之側,背影遲疑了下,又停住,轉頭道:“你若還不困,可随我一道去書房看書也好。”

嘉芙面露歡喜之色,忙不疊地點頭,立刻拿了那本論衡,小跑着飛快到了他身旁,道:“我就靜靜看書,保證不打擾大表哥你。”

裴右安微微一笑。

兩人到了書房。他一坐下,就打開部衙帶回的牍書公文,埋頭做事,時而翻頁,時而提筆。

案牍很大,嘉芙自己搬了張便椅,坐到他斜對面的桌角之旁,将書攤開,陪他做事。

銀燈耀耀,書房裏靜悄悄的,只有銅壺滴漏發出的輕微的有韻律的滴答滴水之聲。

嘉芙起先認真看自己的書,才翻過一頁,漸漸便走起神兒,視線忍不住,總飄往坐斜對面的那男子的身上。

他真是一個好看的男子。

嘉芙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從前讀過的樂府詩集裏描述過的那位水神白石郎。他靠江而居,出行之時,前有江伯為他引道,後有江河群魚緊随不舍,他英俊無比,風采翩翩,“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小時每每讀到這裏,掩卷之後,忍不住總會想象水神淩波迎風,衣袂飄飄的風采。該是如何一位少年,才能當得起如此描述。此刻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眉目沉靜的男子,恰便是那位世無其二的江神白石郎君。

裴右安審讀公文,辭句或艱澀,或繁瑣,向來一目十行,章決句斷,走筆成章,但此刻,他卻漸漸分神了。平日坐下到了此刻,早已應該完成的事,此刻卻未及半,方才不慎,還寫錯了一個字。

他終于停筆,擡起眼睛,看向那個引他分心的方向。

她一只玉腕托腮,雙眸正看着自己,仿似微微出神,也不知她在看什麽,想什麽,衣袖從手腕處滑落,堆疊在了手肘附近,那只镂雕着精細葡萄蝈蝈紋的銀镯不勝玉膚光滑,下落卡在了那段玉藕小臂的中間,冷不防撞到自己的目光,她仿佛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臂,坐直身子,垂下眼眸,翻了一頁書。

裴右安靜心斂氣,将那段卡了銀镯的藕臂從腦海裏驅趕出去,繼續低頭,做着自己的事。

片刻後,他感到她又看向了自己,忍不住再次停筆,擡頭,以指輕輕叩了叩桌面,以示提醒。

嘉芙臉一紅,小聲道:“我有些看不懂……”

裴右安覺得自己有點後悔,不該将她帶來書房的。暗嘆口氣,索性放下筆,微笑道:“哪裏不懂,我說給你聽。”

嘉芙立刻點頭,捧着書到了他近旁,将椅子挪來,和他挨肩而坐,翻開書,一根嫩白手指戳着書頁,道:“這裏看不懂。”

她方坐下挨到自己身旁,裴右安便聞到了來自于她的發膚之香,幽幽沁脾,頓時想起昨夜錦帳之中,自己抱她縱情若狂的一幕。

昨夜第一次時,他的初衷和洞房夜那次一樣,全是為了讓她快活而已,偏竟把持不住,她未得快活,倒是自己,一敗竟又再敗,得她柔聲媚語安慰之時,裴右安折銳摧矜,內心之喪,簡直無法描述。熄燈後她緊緊依他酣然入眠,黑暗裏他摟着懷中綿彈香軟,漸漸覺到可再一戰,終是不甘,忍不住還是将洞房夜曾冒出過的那個邪念付諸行動,再不顧岸然道貌,終于下手,将她狠摧的徹底臣服身下,最後那一刻,其酣暢,其快意,連攻城拔地,也未必能叫他如此熱血沸騰,幾爆裂體膚,雖隔了一個晝夜,此刻想起來,依舊汗毛直豎……

裴右安一陣腹下發熱,忽聽她聲音在耳畔響起,順她指尖看去,見是論衡第十三篇本性篇,立刻凜神,道:“禮為之防,樂為之節,此說法,最早可見《禮樂之白虎通德論篇》,是說情性是治人的根本,禮樂制度便是由此制定出來的,目的是用禮來作防範,用樂來作節制。”

嘉芙哦了一聲,仰臉看他:“那這個全篇,是在講什麽?”

裴右安道:“通篇是在表述人之本性惡善,故篇名《本性》,無論孟子之性善論,荀子之性惡論,告子之人性無善惡論,抑或揚雄之人性善惡兼有論,都只是片面之詞。人禀天地之性,懷五常之氣,故人性往往善惡交加,孔子曾說,惟上智與下愚不移,至善至惡之人,不能改變,我深以為然,但平常之人,人性往往随習氣而變,所謂習善為善,習惡為惡……”

他的聲音低醇悅耳,不疾不徐,如山澗清泉,在她耳畔淙淙流石。嘉芙漸漸再次托腮,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見他講完,低頭瞥了自己一眼,才回過神,忙跟着低頭,翻了一頁:“那這篇呢?我前兩日就讀了,囫囵吞棗,更是不解……”

裴右安方才解說之時,早留意到她微微歪頭,托腮凝神望着自己,雙眸一眨不眨,神情認真,亦純真至極,偏自己竟被她看的心旌動搖,嘴裏說着禮樂,心裏卻欲念叢生,身上明明着了涼爽夏衣,卻覺陣陣燥熱,後背已是隐然沁汗,一陣罪惡之感,聽她終于翻篇,松了口氣,再次看去。

“此為物勢篇。”

他吐出一口氣,用盡量平穩的聲音說道。

“開篇說,‘儒者論曰:天地故生人。此言妄也。’意思是說,從漢代開始,儒家認為,天地有意識地創造了人,此話荒誕。書中加以駁斥,說因天地氣相結合,人才偶然自己産生,就如同男子和女子的氣相合,孩子自己便會出生一樣……”

他頓了一頓,咳了下,視線盯着書頁,勉強繼續解釋:“篇中以人為例,說男女氣相結合,也并不是當時想生孩子,而是情欲使然,交合所誕。男女尚且不是有意識地生下孩子,由此可知,天地也不會有意識地創造人。由此推類,萬物生于天地之間,如同男女交合誕嬰,都是同樣情況……”

他猝然合上了書,抛在一旁,道:“論衡偏澀,不合你看。我有空替你另尋本書吧。”

嘉芙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他下腹位置,雖被案牍遮擋,但隐隐也瞧見了,他那裏已是不可描述……

嘉芙想起昨夜之事,心如鹿撞,輕輕嗯了一聲:“我聽大表哥的。那大表哥你繼續,我去小廚房瞧瞧,點心好了沒……”

她站了起來,卻沒料到方才搬椅過來之時,一片裙角被椅腳踩住,此刻站起身來,牽動椅子,椅子嘩的一聲,她也沒站穩腳,身子一歪,裴右安眼疾手快,立刻伸手相扶,嘉芙胸腹便擦壓他的面門,人跟着傾坐到了他的大腿之上,臀下清晰頂了硬異,身子一僵,不敢亂動。

裴右安感到面門結結實實,壓滾過了一片綿彈香肉,呼吸為之停滞,閉了閉目,慢慢睜開,已是香滿懷抱,人之惡源雖被她壓坐住了,卻勃勃擡頭,逞兇之念,愈發昭然。

仿佛過了很久,才有“滴答”一聲,滴漏嘴裏墜下一顆水珠,掉落銅壺,打破沉寂。

嘉芙不安地扭了扭腰肢,倉促起身,臀才離了他腿,感到腰肢一沉,竟被一雙男子之手牢牢鉗住了,一個下壓,身不由己,整個人便再次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面若桃花,仰面朝他,唇瓣微張,忍不住細細嬌喘:“大表哥……”

男子的雙眸,再不複平常靜水,如深流過淵,眸底無比暗沉。

“回房吧,可就寝了。”

他低低地道,聲沉沉,如此刻窗外那片無邊夜色。

……

皇宮之中,蕭列已是半醉,腳步踉跄,被內侍攙扶回了寝殿。

周氏正在等他,見狀,急忙過來相迎,說了一句,安置下去後,蕭列閉目仰卧,恍若沉睡,一動不動。

周氏今夜特意精心修飾過了,龍床之上,亦淡着脂粉,雖不再青春,但在宮燈映照之下,依舊眉目豔媚,別有一番風姿。

她卧于蕭列身旁,貼靠過去,一只手在被下,朝身畔男子慢慢伸了過去,探入衣內,輕輕握住那處,慢慢揉捏挑逗。

蕭列未睜眼,轉了個身,朝裏睡去,低低地道:“下回吧,朕今日乏了。”

入京城後,蕭列便沒碰過她了。周氏暗中留意,并沒發現他寵幸過別的年輕宮女,不是通宵達旦處理政務,便是回來倒頭而睡。

周氏神色微僵,盯着蕭列一動不動的背影,慢慢收回了手。

半夜,蕭列已是睡去。周氏輾轉難眠,悄悄起身,喚來心腹,道:“替我去查,太子大婚之夜,萬歲去了何處,竟徹夜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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