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過年
過年
程卿覺得柏玉亭最近怪怪的。
倒也不是那種不好的怪,就是一種……一種類似于孔雀開屏的怪。
以前明明是對自己能省則省的人,突然去做了蓬松帥氣的頭發,将那張屬于男主的優越面龐完全展露出來就算了,畢竟男孩子做頭發花不了太多錢。最離奇的是,這家夥還花大價錢量身定制了好幾套衣服,從正裝到大衣到睡衣一應俱全。
正裝就算了,畢竟是做老板的人了,有兩件剪裁合體的正裝能夠提升氣質,可是,睡衣?他那兩套九五折一套29的拼單睡衣之前還不讓扔,現在自己主動換了?
他竟然舍得?
更誇張的是,這家夥只定做了睡褲,綢質睡褲寬大順垂,襯托出一雙筆直長腿。腰帶還系得松松垮垮,深邃的人魚線隐沒在低腰的綢質長褲中,長褲挂在精瘦的腰上,最下面兩塊腹肌凹陷處向內延伸,留下一片引人想象的陰影。
還……挺騷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故意在勾引誰。
程卿提醒:“大學還沒結束,不可以談戀愛哈。”
柏玉亭保證:“你不談,我就不談,我們倆一起談。”
這句話聽起來也怪怪的,但是仔細想想也沒那麽怪。程卿放下心來,對柏玉亭點點頭:“行。”
騷氣就騷氣吧,不勾搭人就行。反正挺養眼,程卿也不是不愛看。
大四上學期的課程少,學業輕。程卿惦記着夢裏的那場晚宴,下定決心不考研了的,心想要不然考個公呢?
反正他以後是不參與家裏公司的事的,還沒拿到畢業證,現在投簡歷也沒什麽合适的,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準備考試。
就考公吧,考公可是最受當代大學生喜愛的就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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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忙各的,大四上學期也過得很快。
按照之前的約定,今年過年,柏玉亭去程卿家過。
程卿私下和程昱、朱令羽說過柏玉亭和他父親的關系,程昱和朱令羽都對柏玉亭到程家過年表示歡迎。他們倆都太忙了,就算是七天年假也未必能完全脫離工作,所以寒假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程卿一個人過。有了柏玉亭陪着程卿,把孩子一個人扔在家的父母的愧疚感也會少一些。
關于柏玉亭過年不回家的事,柏父沒有表現出特別激烈的反對情緒。
柏玉亭雖然不回家,可給柏定國轉了一筆兩萬的過年費。收到錢的柏定國俨然一個對孩子關懷備至的好爸爸,特意打電話叮囑柏玉亭和同學好好相處,不要擔心一個人在家的老父親,還感慨了一番自己如何含辛茹苦将兒子養大,如今兒子有出息了,做父親的也終于能放下重擔了。
旁聽了全程的程卿看着柏玉亭始終面無表情甚至有些譏諷和冷淡的臉,有些驚訝:“你爸爸好像沒意識到你們關系不好。”
柏玉亭把手機扔在桌子上,冷冷道:“人類為了取暖砍樹,也不會覺得自己和樹的關系不好。當樹枝燃燒為他們提供熱量的時候,他們只會覺得,我種下的這棵樹可真有用。實際上,除了當初種下這棵樹,其他一切成長的養分,都是樹自己努力掙來的。”
程卿第一次見柏玉亭這樣冷淡的神色。
柏玉亭雙眼狹長,鼻高,唇薄,臉型棱角分明,其實是有點鋒利的長相,只是從一開始的畏縮到後來的親近,他對程卿始終是帶着柔軟的順從和讨好的,這種柔軟弱化了柏玉亭這張臉在程卿面前的攻擊性。
現在看,柏玉亭冷着臉其實還挺唬人的。
程卿兩根食指戳在柏玉亭唇角,把柏玉亭的唇角提上去:“如果你實在不喜歡你的爸爸,那你們以後就保持距離吧。以後,逢年過節在我們家過,給他轉點錢,讓他能安享晚年,也算盡了你為人子的義務。”
柏玉亭被程卿戳上去的唇角自然而然地翹了起來,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程卿,整張臉再度變得柔軟起來,輕聲道:“你不勸我大度?畢竟他是我爸。”
程卿認真地搖了搖頭:“你是成熟的大人了,想要什麽,想做什麽,都不需要別人告訴你。我相信你的判斷,尊重你的情緒,支持你的決定。”
柏玉亭怔怔地看着程卿。跪坐在沙發上俯身看柏玉亭的程卿低着頭,天花板上圓形的頂燈燈光由上而下将程卿籠罩,勾勒出程卿柔和漂亮的臉。
雖然很俗氣,但是,真的很像是天使的光環。
“我和你說說他?”柏玉亭索性把天使拉了下來,将這只随随便便就落入人間、選中了一個可憐孩子的天使緊緊鎖在了懷裏,借着天使的光環,淡定地揭開了自己的傷疤,“你知道,他的腿是被我母親家裏人打斷的,我想我母親是礙于顏面無法聲張自己身上發生了那樣惡心的事,才只是讓人打斷了他的腿,卻沒把他送進牢裏,也或許,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母親想讓他呆在外面把我養大。總之,他的腿斷了,卻也只能忍氣吞聲,自己的腿好不了了,還要帶着一個剛出生就沒有母親哺育的孩子,他恨我母親,也恨我,可他不敢把我扔掉,你知道為什麽嗎?”
程卿安撫地拍打着柏玉亭的後背,沒有掙紮:“因為,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
柏玉亭輕笑了一聲,像是被程卿的天真逗笑了,又像是為了程卿的天真而開心。他注視着程卿的眼睛,看着這乖乖坐在自己懷裏,努力安撫自己的懵懂的小天使,笑容溫和:“不是的,我後來才想明白。他是怕我的母親。”
程卿:“???”
柏玉亭:“他以為我的母親總有一天會找我,生怕一旦我的母親找來發現我不見了,他斷的就不只是一條腿了。他不知道我母親到底是誰,但在他狹隘的認識裏沒有任何母親能夠徹底舍棄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心懷恐懼與怨恨把我養大,等着我的母親把我接走的那一天。”
程卿:“……”
可柏玉亭的母親始終沒有出現。
柏玉亭繼續道:“從我記事起,他就抽煙,打牌,酗酒。家裏的田地早已荒廢,他堅稱是因為斷腿造成他無法勞動。母親留下的錢在我八歲那年終于被他揮霍一空,在那之前,他還一直做着我母親來接我時再要一筆的美夢,雖然時常罵我是個婊子生的雜種,卻沒敢動手。八歲之後,他意識到我母親可能真的不會再來了,就準備把我丢掉了。也難為他,拖着一條殘廢的腿,把我帶進了深山,哄我自己要去采山參,讓我在原地等他,又自己拖着殘廢的腿翻山越嶺地回了家。”
程卿心裏一驚。即使柏玉亭就在身邊,好好的,情緒平穩地說着那些注定沒有得逞的事,程卿依然覺得有些窒息。
“我自己回去了,那是夏天,路邊有野果,雨水也豐茂,我沒有死在大雨裏,也沒有死于饑餓中,我認得路,等了一天,我就自己回去了。”柏玉亭輕描淡寫地掠去了一個八歲的孩子在山雨中的迷茫與恐慌,“從那以後,我再也不信他了。”
程卿現在只想回到十分鐘前那個對柏定國電話還沒挂的時候,罵他一頓。
“但是我是幸運的,當時我們村負責婦女兒童工作的婦女主任裴姨是個熱心腸的人,因為我到了年齡一直沒去上學的事,她和我爸吵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我自己找到她,告訴她,我想上學,我想走出山裏,我想去找我的媽媽。上學之後,我又遇到了支教的王老師,她很看好我,自費給我買了許多習題,經常單獨給我補課到天黑。我就這樣,一邊上學,一邊種地,一邊被村裏的孩子嘲笑沒媽的孩子有個瘸子爸,一邊被那個瘸子爸稍不順心就非打即罵,自己掙紮着長大了。”
程卿心裏難受:“你是怎麽忍下來的?”
柏玉亭:“因為他是我的監護人,未成年之前,我上學需要他簽字。”
程卿憐惜地摸了摸柏玉亭的腦袋,猶豫好久,才輕聲問:“那你,還想找到你的媽媽嗎?”
柏玉亭笑了笑:“不,長大之後我就明白了,我是她的恥辱,互不相見,才不會彼此傷害。“
程卿默然。他明白柏玉亭的意思,卻還是為柏玉亭難過。
柏玉亭卻聲音輕柔,好像完全不會再為此難過了:“所以,卿卿,我沒有媽媽,從一開始就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程卿默默點了點頭,張開雙臂,抱住柏玉亭的肩膀,将柏玉亭的臉按在自己肩膀上,五指輕柔地捋順柏玉亭的頭發,輕聲道:“沒關系,你有我。”
柏玉亭把臉深深埋進程卿的頸窩裏,許久,聲音沙啞,“嗯”了一聲,像是舊日殘存的嘆息,在這一刻徹底煙消雲去。
除夕前,柏玉亭和程卿去把家裏的年貨備齊了,紅燈籠、平安扣、紅辣椒挂在門前門後,堅果水果飲料擺上了桌,生肖玩偶随機散落,簡約的家裏也有紅火的年味。一點也沒讓程昱和朱令羽操心。
除夕夜,四個人,一桌菜,四瓶酒。
程卿:“???”
程卿轉了轉酒瓶,看到那刺眼的65度,看向啪啪啪把四瓶酒全開了的程昱:“不是,這是什麽意思?我和我媽可喝不了。”
朱令羽懵:“啊?我可以啊。”
程卿更懵:“啊?你不是總是罵爸爸喜歡喝酒?”
朱令羽:“我罵他愛喝酒,不代表我不能喝啊。”
程卿:“……”好有道理啊!
所以,這張桌子上的小菜雞,只有程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