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別把我送人
別把我送人
程卿給柏玉亭發了條微信:我們談談吧。
紅色的感嘆號挂在這句話前面,醒目得刺眼。
程卿:“???”
程卿打電話過去,語音提示正在通話中,暫時無法接通。
程卿:“???”啊?電話號碼也拉黑了?
程卿開車沖到租房處。
沒人。
程卿開車去了柏玉亭公司。
也沒人。
不對,柏玉亭不在公司,但公司裏有人。
幸好程卿之前跟柏玉亭來過,公司的人還有人認得這位大股東。程卿拜托一個看起來臉熟的小組長給柏玉亭打了個電話。
沒人接。
柏玉亭如果開車出了城,或者找個賓館在哪一窩,這上哪找去?
程卿茫然了。
轄區派出所值班大廳,民警頂着一張情緒複雜的臉,和程卿确認:“你的意思是,因為你要把自己男朋友送給自己妹妹做禮物,所以你的男朋友情緒崩潰,有自殺傾向,需要我們幫忙找一下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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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卿認真點頭:“對。”
民警一副“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的表情:“我覺得一個大男人沒那麽容易尋死覓活。而且,你知道報假警是違法的吧?”
程卿一臉凝重:“警察叔叔你不了解,他有消失的媽,惡毒的爸和利用他的我。”
民警:“……”
一個半小時後,郊外,山頂。
程卿從警車上下來,一個箭步沖到那輛熟悉的大奔車旁,探着腦袋往裏看。邊看邊敲窗。
敲了好一陣,車裏也沒反應。程卿拿手機手電筒照着仔細看了一遍,車裏沒人。
這座山不是什麽名山勝跡,山頂的觀景臺很窄很小,只能站下五六個人,離老遠就能一覽無餘。但車裏沒人,觀景臺上也沒人。
這裏除了亮着燈的警車和着急的程卿,沒有其他任何動靜。
程卿急得在觀景臺四周跑來跑去,扒着觀景臺的欄杆往下面看。
晚上十點的山頂觀景臺沒有任何燈光,除了郁郁蔥蔥的樹冠什麽都看不到。
程卿抓着欄杆就要翻出去。
跟來做出警記錄的小警察手電筒在地面上逡巡,沉聲道:“別急,喊兩聲試試。”
程卿連忙舉起雙手攏在唇邊,大聲呼喊:“柏玉亭——柏玉亭——小玉——”
寂靜高山上,聲音傳出很遠,卻沒有任何回音。
程卿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面,全身手腳冰冷。
小警察的警用手電筒燈光順着欄杆旁倒下的草向下延伸,落在一枚不甚清晰的腳印上:“不是生氣了嗎?喊點對方喜歡聽的。”
程卿:“???”
小警察利落地翻過欄杆,站在那枚腳印旁,順着那枚腳印指向的方向追尋第二枚腳印的蹤跡。
程卿羞恥得臉紅,但是此時已經顧不得太多,放聲大喊:“柏玉亭——我喜歡你——跟我回家——做我們家的上門女婿吧——”
小警察:“???”
小警察木着臉假裝失聰,順着第二枚腳印的方向,小心地踏着陡坡,向山下走去。
程卿:“柏玉亭——救命啊啊啊我要掉下去了!!!”
小警察:“???”
這逼真的恐慌叫聲,怎麽還演上了?
“卿卿!”遠處響起一道更加恐慌的聲音,“你怎麽了!”
小警察:“……”
得,真的有魚上鈎。
送走了警察,只剩下柏玉亭和程卿站在觀景臺上。
暮色沉沉,然而天上星空萬丈,遠處城市燈火通明,月光皎潔,勉強能照亮身邊人的輪廓。
兩人站在欄杆前,柏玉亭沒有說話。
程卿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感受得到他的拘謹。
剛剛靠近的時候,柏玉亭的這種拘謹幾乎無處不在,因為缺愛所以自卑,因為自卑,所以被人看到的時候,格外不自在。後來,這種拘謹慢慢地從柏玉亭身上消失,程卿從來沒想過,會再次看到柏玉亭的這一面。
對此刻的柏玉亭來說,四年前和現在,可能并沒有什麽兩樣,依然沒人愛他。甚至現在可能比四年前更糟,程卿把他當作一件精心打磨的禮物,他卻愛上了打磨自己的人。
四年來所有愛與被愛的基礎蕩然無存,程卿不是他的愛人,而是他的主人,程卿這個主人可以随随便便把他當作一件完美的禮物送給程卿真正愛的人,他卻連拒絕都擔心程卿會傷心。
“那個……”程卿主動開口。
柏玉亭立刻轉頭看過來。
程卿:“蚊子有點多,去車上吧。”
柏玉亭:“……”
車上确實沒有蚊子了。
但也沒有了風聲和樹冠婆娑的沙沙聲。
車內的寂靜像是某種玄妙的天平,兩人同時放慢屏住的呼吸就是天平兩端的砝碼,維持着微妙的平衡。
在這樣不可打破的寂靜中,程卿的手機響起了消息提示音。
是家庭群,朱令羽問程卿找到柏玉亭沒,要不要家裏人一起找。
程卿認真地打下“找到了,放心”,熄滅了手機。
柏玉亭側臉看着窗外。
停在路邊的車子兩側都是無光的樹林,現在的天色,其實窗外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程卿把手機扔到後座,手機發出沉悶的聲響,但柏玉亭一點動靜都沒有。
寂靜中,只有程卿挪動時發出的衣物與座椅婆娑的簌簌聲。
“柏玉亭。”程卿摸到柏玉亭的手臂,柏玉亭的手臂微微顫抖着,卻沒有掙開。
柏玉亭無法拒絕他,所以柏玉亭果決地在不見他的情況下退了群、拉黑了他、不回他們倆共同的家,因為只要見到他,柏玉亭就無法拒絕他。
意識到這一點的程卿心髒湧起細密的歡喜,拉了拉柏玉亭的手臂,輕聲喚:“柏玉亭。”
黑暗中,柏玉亭低聲應:“嗯。”他的聲音帶着低落的沙啞。
程卿沒話找話:“你剛剛下去,幹什麽了?”
柏玉亭沒有說話,但程卿能聽到他的喘息聲,急促的呼吸打破了微妙的平衡。互不相讓的情緒天平還是向着壓垮柏玉亭的方向傾斜而下。
半晌,柏玉亭的聲音還是響起:“躲在山裏不會挨打,安全。”
他說起話來,就暴露了極力壓制的泣聲,鼻音極重,再也騙不了人了。
可程卿問他話,總是要答的。
程卿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撫摸柏玉亭的手臂,像是在安撫,又像是憐憫。
柏玉亭終于自暴自棄,發出一聲無法抑制的嗚咽。
“我不聽你的話行嗎?卿卿,這一次,我不聽你的行嗎?”
柏玉亭像只可憐的要被主人抛棄卻依然祈求主人憐憫,試圖用“我一定會聽話的”這樣的保證來讨主人的歡心、奢求着一點主人回心轉意可能的小狗,即使程卿看不見,依然擡起手捂住了眼睛,不讓自己脆弱的眼淚招來主人更多的厭煩。
“卿卿,你別把我送給別人,”柏玉亭夾雜着嗚咽的聲音碎得不成樣子,“其他的……我都聽你的……只有這件事,只有你不要我了這件事,我……我……我不是只有這個作用的……我可以……”
可以怎麽樣?可以多卑微?可以多聽話?
柏玉亭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他的自尊被程卿踩碎,好不容易撿回來一些,又被自己親手摔成了齑粉,只為讨程卿的一句憐惜。
程卿覺得自己的眼淚也要落下來了。
他的指尖順着柏玉亭的手臂,落在柏玉亭的手腕上,抓起柏玉亭的右手,塞進一顆柔韌的星星,又一根一根地把柏玉亭的手指按向手心,輕聲道:“柏玉亭,你欠我一個願望。”
柏玉亭合攏手指,手心被隆起的棱角分明的紙張硌了一下。
那是彼此靠近的第一百天,他送給程卿的一罐星星,五百二十顆星星裏,有一顆許願星,代表柏玉亭要無條件地滿足程卿一個願望。
只是那時候,柏玉亭以為,程卿絕不會對他這樣殘忍。
他那時候想,無論程卿有什麽樣的願望,只要他向自己提出來,自己拼上一切也要做到。
那顆星星的紙張經歷了四年的時光,依然嶄新鋒利。緊緊握住的時候,紙張的邊緣仍然刺破了手心。
柏玉亭閉上眼睛,有些想笑。
從四年前開始,到現在,程卿從未承諾過他未來,是他想太多,一廂情願。
自己做的夢,應該自己打破。
“好,”柏玉亭在深沉的黑暗中,以一種混雜着哭與笑的奇怪氣音,柔聲道,“我都答應你。但是,你要明确地告訴我,你不再是我的主人了。這樣,我就不會再搖着尾巴,試圖回到你的身邊了。”
程卿握住柏玉亭的手腕,柔聲道:“柏玉亭,我的願望是,不要再聽我的話了。”
柏玉亭動作很大地轉過頭,在黑暗中,依然能夠感覺到他在目不轉睛地看着程卿。
程卿越過主副駕間的汽車扶手箱,摸索着坐進了柏玉亭的懷裏。
柏玉亭一手護着程卿的發頂,一手扶住程卿的腰,屏住了呼吸。
程卿雙手捧起柏玉亭的臉,輕輕拭去柏玉亭的淚水,輕笑一聲:“柏玉亭,你自由了。作為另一個自由的個體,我想問,能不能自願給我親一下?”
柏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