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百裏尋風
“傳說人魚擁有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喉，它們的聲音足以蠱惑世間萬物。我名為瓊琅，雖有幸得上天眷顧被賜予天籁之聲，但也不及人魚十分之一。”
荒微微點頭，瓊琅的嗓音是他所聽過最動人的，常常會讓人因此而忽略了她的美貌。
“據說這種妖怪會在海上用自己的歌聲迷惑漁人從而捕食他們。”說到這裏，瓊琅神色有些動容，“因為人魚也是妖怪，所以村子裏沒有人敢食用它，并且打算将它作為祭品來供奉海神。”
村長請來村子裏唯一的巫女主持法事，切下了它身上的肉分給各家各戶，用來放在家裏進行供奉，而她的父母分得了人魚心髒的一部分。
這個時代，生活在海邊的人類能找到的食物很匮乏，山野叢林、河川海域中到處都有兇險的妖怪，瓊琅一家自小就過着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在父親和村民打漁回歸前，瓊琅已經餓了很久了，那一回的饑餓令她有些喪失理智，于是她忍不住偷偷吃掉了家中供奉的一半人魚心髒。
就算是會被妖怪毒死，也不會比被餓死更難受，瓊琅如是想着。
幸運的是，她不但沒有被毒死，甚至獲得了妖力從而擁有了長生，然而她卻莫名其妙地失聲變成了啞巴。
她偷吃人魚肉的事情被隔壁家的同齡孩子良泣看見，對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村民更認為人魚是可怕的海妖，加緊了祭祀的籌備。
“就在祭祀的當天，羅剎海沒有任何征兆的突發海嘯，将整個村子吞噬一空。那時我想，失聲也好海嘯也好，這可能是人魚的詛咒吧。”
“不過現在看來，上天始終是厚愛我的。有神明經過救下了村莊，我僥幸活了下來，不但沒有死，而且在不久之後恢複了聲音，就和人魚之聲一樣。”
瓊琅說到這裏，荒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因為已經變成了妖怪，不适合再與人類同居相處，才會離開村子投向羅剎海中。
瓊琅沒有向荒提起系統的事情，只是将自己這些年在羅剎海的經歷三句兩句簡單道來，包括母蛟一事也未有保留。
這一刻，荒才終于明白瓊琅這些年來一直不願告訴別人自己本體是什麽的原因。
現在瓊琅一五一十地說了，荒反而覺得有些手足無措。他這樣做，相當于讓瓊琅把自己最致命最脆弱的要害都告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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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樣的信任，才可以讓一個人這樣毫無保留？
“抱歉，我……”早知道會讓瓊琅為難，他之前一定不會執着于此。
看着他了然而懊惱的神色，瓊琅忍不住輕輕一笑，“你剛剛說過什麽？荒，我們之間永遠也不要說‘抱歉’這個詞。”
荒身軀微微一震，雙瞳緊緊地盯住她不放，“嗯……我會保守住你的秘密，同樣也會保護你。”
氣氛沉默了片刻，瓊琅輕應了一聲，二人再度并肩漫步起來。
“所以我這些年來，一直想要找到那個救下村子的人，至少當面說一聲謝謝。”
那可是給了她第三次生命的人。
荒點點頭，只要他一回想起當年的海水是如何冰冷絕望，瓊琅又是如何在黑暗之中對他伸出一只手，他就能夠完完全全地體會瓊琅當時的心境。
瓊琅對于在羅剎海中的往事描述的并不多，但這三言兩語的輕描淡寫，荒也能夠感受得到這些年來她的艱難不易，從而更讓他生出堅定的守護之心。
比起瓊琅，他真的幸運太多。
想起瓊琅提起常做的那個夢，荒神色一動，緩緩開口道：“我也許可以幫你占蔔到那個人的所在之處。”
“嗯？”瓊琅停下腳步，立刻側頭緊盯着他。
“我從小就會做預知夢，但這些年來也已經逐漸掌握到如何替別人占蔔。”
替別人占蔔是需要媒介的，瓊琅顯然沒有任何關于那人的信物，但如果瓊琅願意讓他入夢，到能預見到對方将會出現在哪裏。
聽完他的解釋，瓊琅點點頭與荒回到行宮內，沒有任何猶豫地讓荒進入了她的夢境之中。
瓊琅的夢境一片昏暗，伴随着耳邊各種嘈雜吵鬧的聲音，荒仿佛身臨其境。
但她的視線一片模糊，荒也無法看清周圍的一切，只是隐隐約約察覺到有一陣風緩緩靠近，随後又漸漸消失。
心下一動，記住了這個夢的感覺，荒閉眼退出了瓊琅的夢境。
瓊琅仍在沉睡之中，看着她呼吸勻凈的樣子，荒沒有吵醒她，而是在她額間一點後，獨自靜坐到一旁，耐心地閉眼再次入夢去為她預知。
待瓊琅醒來後，已經是翌日上午了，這一覺她睡的很穩很踏實，再沒有什麽古怪的夢境來擾亂她。
荒在室內守了一夜，此時早已醒來，坐在岸邊握着茶杯等她醒來。
“我預知到那個人将會出現在什麽地方了。”
聽到這句話，瓊琅瞳孔一縮，剩下的一絲睡意立刻跑得無影無蹤。
“在哪裏？”
山川之下，祥和寧靜的人類村莊雞鳴犬吠，石碑上刻着“守月村”三個大字。
然夢境裏的人們似乎在圍着一顆異常繁茂的巨樹争執着什麽，恍惚中，有一個隐匿在風中的身影翩然降臨。
守月村。
瓊琅記下這個名字，從雲游過四方的書翁處得知了這個人類村莊的所在，随後準備立即動身前往。
荒的預知夢夢見的是未來将會發生的事情，且能大約預測到時間範圍，瓊琅必須在這之前趕到守月村等待那個人的出現。
原本想把荒留在羅剎海內自己一個人獨身前往，但荒卻堅持要陪同她一起去。
瓊琅略微思索了一下，羅剎海如今平穩有序，行宮內有書翁和惠比壽坐鎮，邊界處有夜叉帶兵巡邏駐守。領地結界堅不可破，隔壁的荒川之主又和她幾分交好，暫時離開一陣子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再加上守月村的距離不近卻也不算遠，便點頭同意了荒的要求。
守月村位于和歌山縣的那智山附近，地勢靠近京都，從羅剎海直接前去要翻越幾座山峰，但如果借道荒川澤域的話，走水路一夜便可抵達。
瓊琅從沒去過那裏，不過她卻聽聞過一些其他大妖怪的事跡，比如鬼族之中大名鼎鼎的酒吞童子的勢力就在大江山一帶，與那智山非常接近。
但這次她要暫且先放開羅剎海外交問題，解決一下自己的私事。
荒川大叔面冷心善，大手一揮就許可了她和荒借道澤域而行。作為海妖，瓊琅對水有着極強的駕馭能力，與荒在水上極速馳行了一個白日就抵達了和歌山縣。
兩人隐去異于常人的眼瞳發色與尖耳，化作普通貴族青年男子的模樣。
瓊琅用一粒圓潤飽滿的白珍珠同當地富人換了些許銅錢，随後在黃昏時刻于守月村的一家宿屋內住下。
如同荒的夢境所示那樣，守月村裏果然有一顆繁茂無比的巨樹。
這棵樹被當地人稱作禦神木，軀幹之粗壯需五、六人合抱，如今樹上白色花朵謝去，結出兩顆碧綠色的果子來，将熟未熟。
瓊琅一眼就看穿了那棵巨樹上所藏着的秘密。
“怪不得我踏入守月村附近的時候，總覺得有一股阻力，看來這棵樹設有結界。”
荒也點點頭，将目光放在了禦神木的果實之上，神情一動，“這棵樹不簡單，那兩顆果子含有非常強大的靈力。”
只是守月村中的人類似乎并沒有察覺到禦神木的不同尋常之處。
瓊琅耐心地等待着那個人的出現，一夜無夢。
翌日，二人卻被村中一陣異響驚動，瓊琅與荒對視一眼，迅速走至禦神木附近。
果然有許多人類持着斧頭神色不明地圍繞着禦神木，似乎要将這顆巨樹砍掉。白發蒼蒼的老村長手持着火把，神情嚴肅地站在禦神木前，嘴裏喃喃地念着什麽。
瓊琅順手叫住一個當地村民，詢問道：“這裏發生什麽事情了？”
那少女見瓊琅玉面錦衣，不由得臉色有些發燒，神情也因那微沉而中性的聲音恍惚了一陣，失神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見瓊琅沒有一絲不耐地靜待着她，少女才略顯尴尬地說道：“你們不是當地人吧？”
“這幾天夜裏，我們村子邊緣總是有人被妖怪襲擊，路過這裏的法師說，這是因為村子裏的禦神木要成精了，所以才會吸引附近的妖怪。”
“法師說要護得守月村安全，須将那顆禦神木燒掉，村長正打算這麽做呢。”
瓊琅聞言，與荒對視一眼，皆是眉頭微蹙。他們明顯能察覺得到，禦神木的結界分明在保護着這個村子。
“喂……！你們在做什麽，住手！”
此時，一個中氣十足的清朗男音帶着幾分焦急地傳來，吸引了瓊琅的注意力。
那是一個面容英武俊俏的人類青年，一身武士打扮，還背着一副弓箭，看上去約莫二十幾歲的樣子。他的身旁還跟随着一只藍斑黑豹，有幾個小孩子被吓得躲在了大人背後。
青年一身錦衣與村民的粗衣麻布相去甚遠，周身氣度不凡，似是出生貴族。
老村長皺眉看了他一眼，甕聲甕氣地說道：“外面來的大人，請不要插手守月村的事，這可是會引來妖怪的不詳之樹！”
說着，就要下令命村民砍掉巨樹，那青年神色頓時一驚，攔在了禦神木前，焦急地大聲說道：“不可能！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什麽，這可是保護了村子近百年的神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