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根本不是你唱的
短暫的沉默中, 酒吞先開口了,他輕咳了一聲笑道:“酒醒了?”
瓊琅點點頭, 歉意一笑,“失禮了, 讓你們等了我這麽久。”
原本是約定好今日一早上就作別大江山,偏生因為醉酒拖延到了日上三竿之時。
她這一笑有些晃人, 荒見慣了她女裝的樣子還算正常,餘下的幾只妖怪都不免愣了一下神。瓊琅作男子打扮時便如蘭芝玉樹般令人賞心悅目,此時恢複外貌後依舊光彩奪人。
雙眉細了幾分,紅唇不點而朱, 雖然兩種裝扮反差略大, 從氣質上來仍能判斷得出是一個人。
“你掩飾的還真是完美, 可把我都騙了過去。”酒吞上下掃視了她一眼, 抱起雙臂挑眉說道。
瓊琅讪笑了兩聲, “前輩……”
“幹嘛叫前輩?”酒吞一揚手止住了她将要說出口的話, 眼神中似乎有幾絲不滿, “你之前明明都喚我兄長的, 怎麽醉酒一次醒來後就生疏了?”
聞言, 瓊琅雙眼一亮,忍不住勾唇一笑喚道:“兄長。”
見酒吞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她掩瞞身份這件事, 瓊琅頓時放松了下來,心中最後一點顧慮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神情也自然了不少。
瓊琅不動聲色地朝着大天狗眨了眨眼睛, 神色中帶着幾分感謝, 後者原本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不料她突然與自己對視,立刻讓大天狗有一種偷窺被抓包的感覺。
他下意識地收回目光,臉側有幾絲不易察覺的紅霞。
她這一笑冰藍色的雙眸中顧盼生輝,溫柔而醉人的聲音令人無意識地放下心防,生出幾分好感。
酒吞似是顯得很開心,他大笑一聲摸着下巴道:“雖然臭小子突然變成了小姑娘,但有個妹妹的感覺更加不錯呢……”
尤其還是這麽一個美貌非常而又實力強大的妹妹,突然感覺還挺開心是怎麽回事。
茨木昨晚徹夜難眠,此刻乍見到瓊琅,仍處在失神之中,敏銳地察覺到她和大天狗的互動,心中不知怎地升起來一股異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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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瓊琅也只顧着和酒吞說話,幾乎沒有看過他,不知為何心裏悶悶的。
“唉……”瓊琅搖着頭嘆了口氣,牽起裙擺端坐在荒的身旁,“出門行事圖個方便,我本來想走之前和你們攤牌的,誰知道鬧了個這麽大的笑話。”
“星熊呢?”瓊琅一邊問着,一邊再掃視了一遍殿內,确認星熊童子的确不在這裏,并不是偷偷躲到了屋子的哪個角落。
“那家夥又不知道躲哪兒去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人,你就別管他了。”酒吞揉了揉額角,顯然一提起星熊童子就頭疼。
“你這麽做也沒錯,不用覺得歉疚,本大爺倒是覺得你很有先見之明,否則那家夥說不定會幹出更多蠢事。”
想起星熊童子對花鳥卷做出的一幹事情,酒吞抽了抽嘴角,“他對你做了很多失禮的事情,本大爺本來想把他揪出來給你賠禮,但是那家夥好像連夜溜出大江山了。”
以酒吞的本事,那傻子藏到哪兒都會被找到了,但整個鬼城都找不到人,顯然已經不在大江山中了。
瓊琅聞言,頓時哭笑不得,看來星熊童子是鐵了心要躲她了。
看不出來這小傻子天天追在花鳥卷屁股後面跑,實際上還是個這麽純情的家夥,在風氣一向放縱的鬼族之中也可以算是朵奇葩了。
“他應該慶幸自己跑得快。”荒忍不住板着臉說了一句,他的拳頭至今還在發癢。
“罷了,都是小事而已,由他去吧。”瓊琅搖了搖頭,習慣性地撫了撫荒背後梳在一起的長發以作安撫,她本來就沒有把星熊童子的所作所為放在心上過。
雖然他熊是熊了些,逗起來還挺有趣兒的。
這一幕落到大天狗眼裏,他握着茶杯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但一想起二人姐弟相稱的關系,又驟然松了開來。
臨行将別,瓊琅一行人和酒吞做最後的道別,只是茨木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模樣,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覺。
那看向自己的複雜的目光讓瓊琅心裏有些發毛,但覺得那個目光不像之前一樣放肆而炙熱以後,她心頭卻大松了一口氣。
幸好攤牌的早,沒有釀成什麽糟糕的後果。
酒吞按照約定,把大江山內比較知名的一些特産藥材和妖果之類的植物種子分裝成了數個布袋,一并裝在了小箱匣裏。
瓊琅準備把這些東西帶回羅剎海試着種一種,研究一下這些植物的習性和用途。
除開酒吞給她的這些以外,她回程途中路過守月村時,還準備去那智山一趟,把大天狗領地內的作物種子也帶回去一些。
酒吞和茨木親自将他們一行人送到了鬼城入口方才停下。
“後面的路就讓蠢狗帶你們走吧。”酒吞擺了擺手,高聲道,“瓊琅,一個月後記得回大江山來陪本大爺喝酒啊!”
瓊琅回頭,沖二人揚眉一笑,“不會忘的!”
揮手作別,她們與鬼城漸行漸遠,茨木發怔地看着她和一目連等人有說有笑再未回頭的背影,直至模糊不清到消失也未回過神。
酒吞大手一揚搭在他的肩膀上,抱怨道:“回去了,你還傻愣着做什麽?也不知道星熊那個蠢貨到底跑哪兒去了,等他滾回來看本大爺不狠狠地揍他!”
茨木回過神來,笑道:“他跑不遠的,過段時間自己就知道滾回來了。”
酒吞難得不嫌棄他,茨木本應該因摯友的動作而感到開心,卻不知心裏為何有一種讀不懂的失落感。
瓊琅走了有約莫三天了,沒了她和她的朋友們,酒吞還真有些覺得大江山冷清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再沒有和瓊琅一樣懂酒的人和他一起論酒談天了。
但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平時最喜歡緊追着他不放的茨木近來好像安生了不少。
“那家夥這兩天怪怪的……算了,不來纏着本大爺更好。”這樣的茨木反倒令酒吞有一絲竊喜,總算沒人追在他身後要求約戰切磋了。
星熊童子直到瓊琅走後的第三天,才一臉無精打采地回到了大江山中,他一靠近行宮,立刻就被酒吞感知到妖氣而抓包到了後山桃林中。
“你這小子,還知道回來?”酒吞陰森森地說着,拳頭捏的咯吱咯吱作響,緩緩地靠近星熊童子。
對方一頭看起來暖洋洋的金色頭發亂作一團,一副和臉上都有不少泥土和灰塵,不知道跑到外面哪個犄角旮旯裏躲了三天。
星熊童子縮了縮脖子,四處張望着道:“她……她已經走了吧?”
“瓊琅嗎?”酒吞揚眉,“三天前就已經和蠢狗他們離開了。”
聞言,星熊童子頓時大松了一口氣,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喜意,“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不過,該送行的時候你竟然違抗本大爺的旨意偷偷逃走!長大了翅膀贏了皮也結實了是吧?”
“哎喲……等等你別打我!”星熊童子吃了一爆栗,慌慌張張地躲到一旁的茨木身後去。
“不打你?不打你也行。”酒吞收回拳頭,嫌棄地說道,“過兩天你親自去羅剎海給瓊琅賠禮去。”
“什麽!!!”星熊頓時一蹦八丈高,哀嚎道,“不行啊酒吞大人!你這和讓我去送死有什麽區別!”
原在出神的茨木嫌棄地把身後的星熊童子揪到一遍,沉聲道:“瓊琅可從來沒跟你計較過。”
“可是那個荒他會打死我的!”星熊童子繼續面帶驚恐地高叫道,溫泉那個晚上,對方的眼神簡直恨不得把他戳穿,“而且一目連身邊那條龍還會吃掉我的角!我一個怎麽打的過他們!”
“本大爺可不能容忍你對客人的無禮,你的無禮就是本大爺的招待不周。”酒吞抱起雙臂,挑了挑眉,“你自己選吧,是親自去羅剎海賠禮,還是和本大爺來較量一場。”
星熊聞言,頓時和酒吞大眼瞪小眼,“這有什麽可選的……橫豎都是死……”
“那你是想和本大爺打一場了?”
“不不不!”見到酒吞朝自己靠近,星熊童子頓時覺得五髒六腑都開始扭曲地疼痛了起來。
“那好吧,看來你已經做出決定了,過幾日乖乖去見瓊琅吧。”
“我不……”
“你沒得選,就是不去本大爺也會讓茨木壓着你去。”酒吞板着臉一本正經地說道,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為了想把這兩個牛皮糖和惹事情都打包清理出去,才做出這個決定的。
“哎?”茨木訝異地看了酒吞一樣,卻沒有反駁。
好幾天不見瓊琅,他心裏總覺得有種落空空的感覺。如果是以往酒吞給他頒布這樣的任務,他心中可能會有些不情願,但此刻他不僅沒有失落,反而還有些期待。
聽到這句話,星熊童子自知此行避不開,頓時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聲,“為什麽!!!”
“可是我真的很怕瓊琅啊!”他哭喪着臉道,提起“瓊琅”二字,身體還跟着哆嗦了一下,“我長這麽大,除了我已逝的母親以外,就沒有這麽怕過第二個女人。”
瓊琅此人,可以說是颠覆了星熊童子對妖族女性以往的所有“柔弱妩媚”等印象與認知。
見他如此抵觸瓊琅,茨木心頭隐約生氣兩分惱怒,斥道:“瓊琅即妖力強大,又心胸寬廣,有什麽可怕的!”
星熊童子動了動嘴唇,沒敢反駁。
這輩子他就沒見過第二個像她這麽壞的!
要是心胸寬廣,怎麽會故意當着花鳥卷的面前氣他?怎麽會笑嘻嘻地把他踹下山腳?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親媽都沒看過他的光屁股,可是瓊琅卻看見了,這件事情實在是讓他羞于啓齒。
“是啊,本大爺本來還想找個機會和瓊琅打一場看看呢。”酒吞附和道,就是中途被打岔,結果一直都沒找到合适的機會,“茨木,你覺得瓊琅的實力與我相比如何?”
聽到酒吞詢問起瓊琅,茨木凝眉沉思了一會兒,方才正色道:“如果是僅僅以她之前的表現,那還遠遠不及摯友你,可是她明顯沒有用盡全力,還保留了很多東西。”
“我不确定瓊琅全力以赴的話是否能勝過你,但她展露出來的智謀皆在你我之上,想贏她并不輕松。”
星熊童子坐在地上聽着二人旁若無人地談論起與瓊琅的交戰技巧,頓時一陣胃痛。
然而一提起瓊琅,茨木的興致都顯得高漲了許多,良久後他嘆道:“上次沒能盡興,我也一直還想再和她打一場。”
說到這裏,他眼前一亮,這會去羅剎海倒是一個好機會。
随後,他心中又有幾分了悟的釋然。瓊琅走後的這幾日,他總覺得心裏落空空的缺了點什麽,現在看來……或許是他體內好戰的血液在不甘寂寞地叫嚣着吧?
回訪的事情就這樣定下,茨木如常的面色下壓抑着幾分期待,星熊童子一臉麻木,而酒吞則暗自竊喜。
這下完美,兩個人都沒空煩他了。
再說瓊琅這邊,一回到守月村之後她立刻就去見了木魅。
禦神木憑借着酒吞所贈泉水的滋養,已經慢慢地從燒的焦黑的枯枝中抽出了嫩綠的新芽,結界雖然受到了些許影響但破壞不大,人們這一次頓悟過來,将禦神木保護了起來,還以之為中心修建起了新的神社。
只是禦神木中的木魅卻依舊不在了,此刻她被安置在那智山內,被姑獲鳥照看着。
這是一個紅色短發的小姑娘,土黃色的眼眸,圓圓的臉蛋,只有瓊琅一個巴掌那麽大,就像是一個年紀尚幼的孩童。
她還不會說話,也站立不起來,還不會行走,此刻由姑獲鳥照看着,在大天狗一行人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學習了幾個簡單的詞語。
見到大天狗和一目連靠近,小木魅立刻神色激動地從姑獲鳥懷中不安分地扭動了幾下。
她能夠感受得到,左邊這個淡金色頭發并生有黑色雙翼的男人,就是八十多年前種下禦神木,并精心呵護之從而孕育了自己的男人。
“趴趴— —”她口齒不清地呼喚着,在姑獲鳥不舍的目光中化作一團綠光飛到了大天狗懷裏。
看起來冷傲而并不好接近的男人此刻竟露出一絲溫柔的神情,伸出修長的一指碰觸了一下小木魅的額頭,對方立刻舒服的瞇起了眼睛。
随後,她纖細之極的雙腿便能夠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又朝着一目連撲去,依舊是一聲“趴趴”。
這個溫養照顧了自己多年的男人,木魅依然清楚地記得他的氣息。
一目連神情一動,溫柔地說道:“真是個好孩子。”
“看,這是瓊琅。”一目連托起掌心的木魅指了指瓊琅,溫聲道,“就是她之前不遠百裏為你去大江山中取來了泉水,你要謝謝她哦。”
瓊琅一直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早就心癢癢地也想摸摸這個可愛的小東西。
下一刻,木魅呆了一呆,随後皺起眉頭似乎在絞盡腦汁地思考着什麽,沒有人出聲打擾她。
她看了看姑獲鳥,又看了看瓊琅,随後眼睛一亮大喊道:“哦噶桑!”
“叮”,木魅對你的好感度提高了100點,當前好感度100。
對于這個拯救了自己,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女人,木魅毫不掩飾地向她表達的自己的喜愛之意。
她化作一團瑩瑩的綠光,不停地圍着瓊琅繞來繞去,一會兒蹭蹭她的手,一會兒又碰碰她的臉,仿佛是在親吻一般。
“原來剛剛只在思考怎麽叫我。”瓊琅哭笑不得地撫額,她還沒壓寨夫君呢就先有了個閨女。
“小鬼,不可以亂叫哦。”唯有荒微微皺起眉頭,輕聲告誡道,剛剛木魅可是管一目連和大天狗都叫父親的。
木魅顫了顫,又化作小女孩的樣子,坐在瓊琅的手裏,有些害怕地看着荒。
瓊琅溫柔地捧住她,對着荒道:“你別吓到她!”
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木魅,讓她感到無比舒适,就好像手上有一顆生命力極其頑強的小草,在夏風暖陽中歡愉地擺動着,令身邊之人都被這股生命的氣息所感染。
荒抿了抿唇,微微撇開頭,心裏有幾分不是滋味。
他從小就被瓊琅撿回羅剎海收留長大,早就已經習慣了兩個人形影不離,此刻突然多出來一只木魅,讓他有種最珍視的寶貝被搶走了的感覺。
自己初到羅剎海時,珍珠那個小女孩總是會氣鼓鼓地瞪着他,現在他也終于體會到了和珍珠一樣的感受。
大天狗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在瓊琅和一目連的臉上轉了一圈,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
“天色不早了,先回庭院歇息下吧,我會幫你把想要的東西準備好,明日一早就能帶回羅剎海。”一邊說着,大天狗一邊為瓊琅等人帶路。
聞言,瓊琅連忙制止他,“沒關系,我們不急的。今天累了一天,你就不要熬夜去準備這些東西了,一起早點歇下吧。”
“沒關系。”大天狗搖了搖頭,冷清的聲音說道,“耗費不了多少時間,況且我本來就還有些事物要處理。”
安頓下她們,大天狗留給瓊琅一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她暗自搖了搖頭,看來這人的隐藏屬性是工作狂,比她還拼命。
夜色之下,瓊琅與花鳥卷跑完澡以後,在同一個房間內歇下。
“大人,這裏讓人感覺很舒服呢。”花鳥卷撐着頭小聲地和她說悄悄話。
瓊琅點了點頭,那智山與大江山的風格完全不同,她從荒那裏了解了一些,此刻親臨此地,又有了更加深切的體會。
那智山離最近的人類城鎮奈良縣與和歌山縣都稍遠一些,不像靠近京都的大江山那樣繁華。但這裏在大天狗的治理下,寧靜悠然,自有一種惬意舒适之感。
領地內有許多不同的妖怪種族,天狗一族是領地之首。但狼群與姑獲鳥、以津真天這樣的鳥族妖怪也都各司其職,四處都很幹凈整潔,大家井然有序地生活着。
這裏的妖怪較之大江山那群一言不合就和陰陽師巫女等鬧事,并打的頭破血流的的妖怪們,同人類要更加和善一些,與羅剎海的作風比較接近。
只是瓊琅卻隐約覺得,或許是大天狗一直用較為接近人類的管理方式去統治這片領地,妖怪們都略顯沉悶,壓抑了本性。
這樣管理起妖怪來統治者是非常累的,瓊琅深有體會。
但效果也很明顯,這附近的人類很少與妖怪起沖突,大多井水不犯河水。比起大江山來,兩者之間的關系要好很多,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與花鳥卷閑聊了一會兒,二人合眼歇下。
而此時,另一處的書齋中,仍舊燈火通明。
大天狗與一個神官服飾、人類模樣的女子對立而視,兩人之間氣氛沉默而凝重。
空氣中一陣靈力波動,漂浮起這樣一行字。
大人已經确認了那件事嗎?
“沒錯,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聽不出感情的聲音響起,大天狗直視着良泣,湛藍色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感情。
這樣的眼神令良泣心跳慢了一拍,內心湧起一陣恐慌,驀然想起了大天狗前往大江山的那一個晚上。
“良泣,我遇見了一個人,她的聲音和當初的你很像。”
是嗎?真是湊巧呢。
“良泣,她是羅剎海的妖怪,不過此刻在那智山中,我要去确認一件事。”
妖怪?
“良泣,禦神木已經沒事了。”
……
“良泣……你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大人……路上小心。
大天狗聞言,扭頭直直地看向她,眼眸深處藏着掩飾不住的失望與憤怒,他閉上雙眸,再次睜開之後,已經沒有一絲感情。
連最後的失望與憤怒也全都消失不見了。
良泣怔愣着沉浸在回想之中,大天狗的下一句話把她拉回現實,讓她渾身血液凝固,呼吸都仿佛消失。
“我見到她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要繼續僞裝下去嗎?”大天狗抱起雙臂,垂眸低聲說道,仿佛已經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良泣仍舊沒有說話。
“禦神木的事情,我也知道是你做的,姑獲鳥在守月村附近找到了傀儡符紙,人類口中的法師是你,沒錯吧?”
她背影僵硬地挺直了許久,方才緩緩轉過身,用一種有些嘶啞的聲音問道:“大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這句話的語調有些怪異,是太久沒有說話而造成的。倘若不是她在四下無人之時會偶爾自言自語,否則她現在或許已經不會說話了吧。
“我帶你回到那智山的第三年,你第一次學習竹笛的那一刻。”
聞言,良泣瞳孔微微一縮,“原來大人那麽早就已經開始懷疑我了?那……你是從那裏發現破綻的呢?”
“良泣,你不知道吧?我吹奏的海之謠,是按照你曾經所唱過的曲調而吹奏的。”
“不……那根本不是你唱的……”
聽到這句話,良泣整張臉血色盡失,原來早在那個時候,自以為僞裝的完美無瑕的她就已經露出了馬腳。
那是她被誤當作瓊琅帶回來的第三年,在失去親人朋友的悲痛中,在面對各類妖怪的驚恐下,她勉強恢複神采的的時候。成為被神隐的孩子,擁有了與妖怪同樣長久的壽命,大天狗開始親自教她學習人類的陰陽術。
但從那個櫻花飛舞的春日下午以後,大天狗突然就不再親自教導她了,而是把她交給了鴉天狗,甚至連見面都變少了。
大天狗時常吹奏笛子,吹奏的也總是同一首曲調,崇慕他的良泣那時剛剛學會如何用靈力化為文字與別人交談,便迫不及待的表示也想和大天狗學習笛樂。
大天狗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仍舊專心致志地吹着長笛,那笛聲幽遠寧靜,令聽着也心神愉悅,內心慢慢平靜下來。
從笛聲中醒來,回味着那奇怪有熟悉的曲調,良泣用靈力與他溝通。
“天天聽大人吹笛子,總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吹奏的是海之謠嗎?”
大天狗驀然捏緊笛子,定定地看着她,湛藍色的眼眸中有一絲異色。
見他沒有否認,良泣繼續寫道:“可是大人吹錯了哦,海之謠不是這麽唱的,大人好多好多地方都吹錯了。”
寫完這句話,良泣手下的動作戛然而止,因為大天狗的神情驀然異樣非常。
那個春日的午後,陽光正好,庭院櫻花飛舞,只是那雙天空一樣美麗的雙眸卻像是被凍結的冰湖一般。
空氣很溫暖,可大天狗卻像是被凍住了一般,看着她的目光也渾身發冷。
良泣忍不住微微一抖,是她的冒犯讓大天狗生氣了嗎?
大人?
看着大天狗突然轉身離去的背影,良泣差點忍不住要呼喚出聲,但理智讓她生生地将這聲呼喚咽進了喉嚨。
她不可以說話,否則她會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