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發瘋

第3章 發瘋

孫六娘笑出聲,“大妹子這麽想就對咯,以免夜長夢多,咱現在就去找族長把契書寫了,晚了恐生事端!”

“哎!”

腳步聲走遠,姚沐兒靠着柴房門,還有些緩不過神。

渾渾噩噩燒好晚食,聽見院子裏響起拖拽竹子的動靜,知道是外出砍竹子的弟弟回來了,擡手抹了把眼睛,從竈房跑出來幫忙。

“這是怎麽了?”見弟弟滿身是泥,臉色也白得吓人,姚沐兒一顆心沉到谷底。

姚青雲凍得嘴唇發紫,話也說不利索。

“砍竹子……沒、沒注意,滑到了。”

後山雪化凍,路不好走,姚青雲拖着竹子下山,只顧得上看眼前,沒注意腳下,一不留神被石頭絆倒摔了一跤。

幸好快到山下,不然帶着一身泥湯下山,這麽冷的天氣,不等到家人怕是就已經凍壞了。

“快進屋!鍋裏有熱水,洗洗暖暖身子。”

姚沐兒沒細問,怕弟弟凍壞身子,趕忙抱起木盆準備打些熱水來。

餘光瞥見爹給姚玉珠打的浴桶擱在角落,想都沒想,丢下木盆,将浴桶搬進柴房。

半刻鐘後——

姚青雲全身泡在冒着熱氣兒的浴桶中,身子總算暖和過來。

“還冷嗎?”姚沐兒皺着眉頭問。

“不冷了。”小漢子稚嫩的臉龐,被熱氣蒸紅,低頭摸着浴桶,羨慕道,“哥,浴桶真舒服,等以後我跟爹學了手藝,也給你打一個用。”

“姚沐兒給我滾出來!”

姚沐兒尚未來得及開口,院子裏,姚桂芝尖銳的嗓音,穿透柴房響在耳畔。

“個爛心腸的,大冷天将飯菜擺竈臺上,是存心不想讓家裏吃頓熱乎飯是嗎?還有姚青雲這個小兔崽子,院子裏一地的爛泥湯,是你弄得吧?!”

“娘,我回來了。”

柴房外又響起姚玉珠的聲音。

弟弟姚青雲率先反應過來,忙爬出浴桶,躲進布簾子後,邊擦着身子邊慌張地問:“哥,現在該怎麽辦啊,姚玉珠要是知道我用了她的浴桶,能鬧翻天。”

姚沐兒攥緊手掌,強迫自己冷靜。

“姚玉珠前幾日剛泡過澡,今日不會再用浴桶,待會兒我先出去,你換好衣裳再來,浴桶就放在柴房,等天黑再往外搬。”

“不行,你一個人出去,肯定要挨打!”

“放心,我有法子。”

竈房裏,姚桂芝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又将晚食熱了一遍。

姚玉珠則拎着包糕點,眉飛色舞地向她娘講述在明玉軒的見聞。

“娘你是不知道,那酒樓裝修得可氣派,裏頭随便一道菜好幾兩,酒水更不用多說,貴得很,一盞花茶就要十來文呢!”

“一盞茶十幾文,王母娘娘喝得瓊漿玉液不成,賣這麽貴!”姚桂芝瞥向女兒,“你花銀錢買了?”

“怎麽可能,倒是有位公子請我喝了幾杯。”姚玉珠絞着手指,面色緋紅。

“娘我……”

“有娘生沒娘養的小畜生,還敢浪費糧食跟柴火,我今兒非替你那早死的娘,好好教訓你一下不可!”

柴房門被推開,姚桂芝見姚沐兒從裏頭出來,随手抄起立在竈臺旁的燒火棍,推開女兒,怒氣沖沖迎上去。

“我聽見您跟六娘嬸子說的話了。”姚沐兒站在門前,盯着後娘,開口道。

姚桂芝停下腳步,“聽見便聽見,契書都簽了,容不得你反悔!”

“我浴桶呢,誰動我浴桶了?”姚玉珠忽然大聲叫嚷起來,“姚沐兒,是不是你偷用了我的浴桶!”

說着跑到柴房前,指着姚沐兒對姚桂芝告狀道:“娘,我擱在竈房裏的浴桶不見了,一定是被他偷偷拿去用了!”

“好哇,我說鍋裏的熱水怎麽不見了,原是用來洗澡了,家裏沒人翻天了是吧?你個沒規沒矩的小畜生,看我怎麽收拾你!”

姚青雲躲在門後,聽見哥哥被冤枉,姚桂芝還揚言要教訓哥哥,情急之下沖出柴房,高聲喊道:“浴桶是我用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打就打我,別打我哥!”

柴房門大開,姚玉珠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求爹爹給她打的浴桶變得髒兮兮,邊緣還沾着泥污,跺着腳崩潰地驚聲尖叫開。

“啊啊啊啊!”

“姚青雲你竟敢用我的浴桶洗澡,我要殺了你!”

“怎麽又吵上了,一天天就沒個安生時候。”

姚興福領着小兒子進院,落下門闩,将幾個看熱鬧的村民,隔絕在院外。

“爹,姚青雲這個小喪門星趁家裏沒人,偷用您專門給女兒打的浴桶洗澡,姚沐兒這個賤人不僅幫着望風,還把飯給燒煳了,浪費好些柴跟米,娘氣得不輕,正要教訓他們呢!”

姚玉珠一通添油加醋,告完狀扭頭惡狠狠地瞪着兄弟倆。

姚興福看着院子裏的一地狼藉,頓時也被氣到,額上青筋暴起,不分青紅皂白,抓起掃帚便要上來抽人。

姚青雲吓得面色慘白,但依舊攔在哥哥面前,不肯退讓半分。

“不準過來!”姚沐兒扯過弟弟,将人緊緊護在身後,朝着姚桂芝三人,顫抖着嗓音道,“再往前一步,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讓你們人財兩空!”

姚桂芝咬牙切齒,“小兔崽子,還學會威脅人了!”

姚玉珠抱着胳膊,嗤道:“那你就去死啊,看有沒有人攔你。”

“興福啊,馬上年節了,以和為貴哈。”

“是啊。你沒回來那會我都瞧見了,雲小子上山砍竹子摔泥裏了,大冷天的,泡個澡暖暖身子也是應該的,不然凍壞身子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興福家的也消消氣兒,沐哥兒也是擔心雲小子,飯菜涼了就熱熱呗,多大點事兒。”

“都給我滾,一群愛嚼舌根的,我家的事跟你們有什麽關系!”

院外幾個看熱鬧的村民,幫着說好話,姚桂芝扭頭便罵了回去。

姚興福好面子,見家醜被人瞧了去,臉色越發難看。

“臘月裏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看你真是欠管教。”

姚沐兒從小是個膽小的,方才那番威脅人的話,姚家沒人當回事兒,直到瞧見他閉着眼睛,一頭向門上撞去,這才慌了神。

好在姚青雲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姚沐兒腰,将人攔住了。

姚桂芝一臉後怕,可又咽不下這口氣,張嘴便罵:“小畜生,我看你真是活膩歪了!你去死啊,你死了看我怎麽折騰你弟弟!”

姚沐兒面色煞白,只眼眶紅着,他直勾勾盯着姚桂芝,像只準備魚死網破的小獸。

“還敢瞪我,目無尊長的東西,當家的給我打死他!”

姚興福擡手,剛要教訓,就聽沐哥兒問:“爹,我跟弟弟是您親生的嗎?”

平日裏姚沐兒從不敢跟爹頂嘴,這會兒連死都不怕了,頂嘴算什麽。

“我一直在想,明明我跟弟弟才是您親生的,可為什麽在這個家活得還不如姚玉珠跟姚寶財,姚寶財可以去學院念書,青雲卻從五歲起就要幫家裏幹農活。跟您沒有親緣關系的姚玉珠,穿用都是最好的,您還專門給她打了浴桶用來泡澡,我這個親生的連木盆都是她用舊不要的。”

姚沐兒看着他爹,一臉心灰意冷。

“我不求您能待我好,哥兒大了遲早要嫁人,只希望您能多關心關心青雲,他今年十三了,看上去還不如十歲的姚寶財高,娘要是還在,定會心疼得吃不飯。”

見姚興福神情恍惚,姚桂芝心道不好。

姚沐兒親娘,曾是寧山縣一戶落魄小姐的貼身丫鬟,當初逃難到姚家村,嫁給了看起來是個老實漢子的姚興福。

章淑盈人長得漂亮,還在世時,兩人感情不錯,章淑盈病逝後的小半年,姚興福人都瘦了大半圈,後來跟姚桂芝成了親,整日吵吵鬧鬧,對亡妻那點思念慢慢也就淡了下去。

可每次提起,不免又是一陣遺憾。

畢竟十裏八村,像那般樣貌出挑的女子實在太少,當年羨慕他的人不知幾何。

此時姚沐兒忽然提起章淑盈,姚桂芝心中自然很是忌憚,生怕姚興福被他蠱惑了去。

“還不都怪你們兩個小畜生性子太獨,容不下玉珠跟寶財!當家的你別忘了,寶財那時才一歲多,就被姚沐兒這個狠心的,關進柴房一整天,連口水都不給,要不是玉珠發現得早,人早沒了!”

姚桂芝拉着姚興福訴苦道,“寶財可被書院先生誇過有天賦,将來要考秀才考舉人,讓你們姚家光耀門楣,沐哥兒不好好看顧弟弟就算了,竟險些害死他!玉珠也沒少受兄弟倆欺負,雲小子跟玉珠一般大,可他小小年紀不學好,竟三番兩次偷瞧玉珠洗澡!”

姚興福甚是吃驚,“這事我怎麽不知道?”

“哪敢告訴你,女兒家的清白可是頂頂重要的,要不是今兒事态嚴重,我哪有臉跟你開這個口!”

姚玉珠接到她娘眼色,袖子遮住面頰,裝模作樣泣了兩聲。

“胡說,我才沒有偷看她洗澡!”

姚青雲臉色漲紅,因為太過氣憤,一時間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姚沐兒被這娘倆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說辭,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他眼前一陣發黑,擡手撐着門,緩和片刻,轉身進柴房将懸挂在牆壁上的鐮刀取了來。

姚桂芝吓得後退半步,姚玉珠躲在她娘身後大氣不敢出,姚興福還想擺他當爹的架子,張口厲聲呵斥道:“小兔崽子,你給老子把鐮刀放下!”

“不論嫁人還是被賣掉,我都沒意見,只有一個條件,我走後你們能對青雲好些。”

姚沐兒不顧弟弟阻攔,将鐮刀橫在脖子前。

“不然我就死在這,讓書院的人知道,姚寶財有個被雙親逼死的繼哥,看他還有沒有臉繼續在書院待下去。”

姚桂芝見他竟敢拿寶財威脅自己,立馬跳腳道:“你敢!個喪門星,有本事你倒是去死啊!”

姚沐兒雙目紅到充血,握着鐮刀上前一步,在姚桂芝挑釁的注視下,毅然決然劃下去——鮮血順着鏽跡斑斑的鐮刀滴落在地,姚家小院寂靜一瞬,随即響起一道憤怒的嘶吼,跟一陣嘹亮的哭嚎。

“哥!王八蛋,我跟你們拼了!”

“嗚啊!娘!”

家裏隔三差五便吵,五歲的姚寶書早就習慣了,打從進門便坐在院牆下的石頭上,抱着張糙面餅小口啃着,直到見了血,才害怕地哭嚎起來。

姚寶書的哭聲,将姚家母子喚醒。

姚桂芝怕姚沐兒當真死在家裏,忙點頭答應。

“你先把鐮刀放下。”她咽了口唾沫,瞅着姚沐兒手裏還在滴血的鐮刀,膽戰心驚道,“再怎麽說雲小子也是當家的親兒子,即便我能狠下心,當家的也不會讓他真受委屈的。”

“方、方才是我記差了,偷看我洗澡的是姚寶財,不是你弟弟……”

姚玉珠吓到腿軟,自己便将事情真相說了出來。

姚興福這個當爹的,半點威信也無,臉色黑成鍋底。

姚沐兒倒是看開了,只有自己立起來,姚家人才不敢輕易拿捏自己,青雲也不會再繼續受人欺負。

他拉住想要沖出去的弟弟,“咚”的一聲,将鐮刀用力插進門板,赤紅着雙眸,一眨不眨望向姚桂芝。

“記住你方才說過的話,日後若是讓我發現你苛待我弟弟,我便拿根繩子吊死在姚家大門口,叫你們活在陰影下,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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