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活
第4章 接活
“你們聽說沒,村東頭小姚氏那兩個繼子頭幾日發瘋,把她給氣病了,這會子還在床上躺着下不了地呢!”
“聽說了,村裏都傳遍啦,這沐哥兒跟雲小子性子忒狠毒,對繼妹繼弟動辄打罵,要不是小姚氏心地善良攔着,姚興福早把他們哥倆趕出家門啦。”
“啊?你們都從哪聽來的小道消息,沐哥兒跟雲小子可是姚興福親生的,那姚玉珠跟姚寶財是小姚氏領來的拖油瓶,即便兄弟倆再不像樣,姚興福也不可能把親生骨肉趕出家門吧!”
“親生的又如何,村裏親生的不孝子還少嗎?”
“哎,前頭背筐那個是沐哥兒吧?”
“還真是……壞了,咱們剛才說的話,怕是都被他聽見了!”
“怕什麽,敢做還不敢讓人說了。”姚二紅嗑着瓜子,故意擡高嗓門,沖那邊嚷嚷,“這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感恩,親娘沒了,後娘代為管教不是應該的嗎,某些人倒好,還記上仇了,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好心沒好報!”
姚沐兒腳步頓了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權當沒聽見,攏緊領口,背着竹筐繼續趕路。
“好你個姚碎嘴子,就你有張嘴會巴巴是吧?自家男人在外頭跟別的女人不三不四你不管,管起別人家閑事倒是能耐!那姚桂芝卧床不起,村裏誰不知道是她自個兒在雪地裏摔得,怎麽到你這反成被沐哥兒氣的了?”
“張嘴閉嘴不孝子,咱們村兒最不孝順的可不就是你姚二紅,親娘都能被你逼跳河,論不孝誰能比得過你姚二紅啊。”
姚春琴挎着籃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路邊,對着姚二紅便是一通輸出。
姚二紅被戳到痛腳,指着她“你”半天,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最後只得搬起馬紮灰溜溜回了家。
剩下的見沒熱鬧可看,也都各自散了。
“一群只知道背後嚼舌根的長舌婦,自家事都管不好,還出來操心別人,難怪日子過得不順心。”
姚春琴朝幾人啐了口,扭頭見姚沐兒已經走出老遠,忙挎着籃子追上去。
“沐哥兒等等!”
姚沐兒停下步子,向趕上來的姚春琴,喊了聲:“嬸子。”
“哎。咋走這麽急,路上結了冰,當心摔着。”姚春琴見他筐裏蓋着衣裳,便問,“是要去鎮上賣雞蛋?”
“嗯。耽擱久了,怕凍壞。”
姚春琴點頭,“是得好好護着,這時節雞蛋可是稀罕物,一個能賣三四文呢。”
姚沐兒話少,一路上大多是姚春琴在說,離鎮上還有兩三裏路時,姚春琴猶豫着提起賣身契的事。
“沐哥兒,賣身給沈家村的事,你再考慮考慮。你娘在世那會跟嬸子關系不錯,你跟雲小子也算是嬸子看着長大的,你若不願意,嬸子說什麽都會幫你一把。實在不行,你就嫁給我家你大升哥,不過嬸子可不是為了自個兒,咱可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
姚沐兒攥緊竹筐背系,踩着腳下的積雪,低聲道:“我知道,嬸子是為了我好。”
見他态度堅決,姚春琴不由嘆了口長氣。
“嫁進沈家說不準還是件好事,聽你六娘嬸子說,沈氏為人不錯,你去了定會把你當成親生哥兒般疼。只是雲小子……”
“罷了,往後嬸子多替你照看着些就是。雲小子是個機靈的,等他再大些,姚桂芝定然拿他沒辦法。”
“謝謝嬸子。”姚沐兒盯着腳尖,感激道。
“跟嬸子就甭那麽客氣了,當年你大升哥娶媳婦兒,你娘送了塊蘇繡帕子,讓嬸子在娘家跟前漲了不少臉面呢。”
“說起你娘的繡工,那是一頂一的好,我活了大半輩子,就沒見過繡活兒比你娘還好的,那花兒那鳥兒,繡得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樣!”
姚沐兒聽着姚春琴對娘親的稱贊,嘴角彎起小小的弧度。
半刻鐘後,嶺水鎮到了。
姚春琴要去采辦年貨,兩人進了鎮子,便一東一西分開了。
臨近歲末,嶺水鎮比往常熱鬧不少,糖人、字畫,春牌、桃符,煙花爆竹……往來叫賣的商販絡繹不絕,街上張燈結彩,好一派熱鬧景象。
姚沐兒在人群中穿行,擔心雞蛋被行人擠碎,便将竹筐反背在胸前。
“雞蛋,四文錢一顆的雞蛋。”
“賣雞蛋的等等。”
剛開始叫賣,便來了買家,是位年輕婦人,正拎着籃子沖他招手。
“你那有多少雞蛋,是新鮮的不?”
姚沐兒走上前,掀開竹筐上的衣裳給她看。
“二十顆,都是新鮮的。”
婦人見裏頭不僅墊着厚厚一層稻草,還用舊衣裳緊緊包了起來,摸着似還有些溫熱,心裏很是滿意。
“我若是都要,能算便宜些不?”
姚沐兒面色為難,“這……嬸子您知道,這時節還能下蛋的雞不多,若是送到員外老爺、財主鄉紳府上,便是五文、六文也賣得。”
“有錢人家的廚房采買,那得有門道兒才成,小哥兒你若是有,何必挨凍到街上叫賣,你說對不?”
姚沐兒思索片刻,從竹筐裏掏出仔細包好的帕子,對婦人道:“這樣吧,我送嬸子兩張自己繡的帕子,往出賣也能值個兩三文呢。”
婦人是鎮上某富戶家廚娘,但因幼時也是在村子裏長大,見姚沐兒穿着寒酸,并沒有嫌棄,而是笑着應道:“可行,正好快歲末了,拿給府中下人做個彩頭也不錯。”
“呀,這花兒繡得真好!”婦人接過帕子,一臉震驚,“可惜繡在了麻布上,若用絹布定然更加賞心悅目。”
“小哥兒,你可還有別的繡品?”
“有。”姚沐兒從筐裏拿出四個荷包,遞過去。
“好,真好。這鳥兒繡得栩栩如生,跟要跳出來似的。”
婦人翻來覆去摸着,面上喜不自勝。
“小哥兒,我沒認錯的話,你這是蘇繡吧。”
見姚沐兒點頭,婦人心中越發歡喜。
“咱嶺水鎮會蘇繡的可不多,瞧你年紀輕輕便能繡出七八分,家裏定是有會蘇繡的長輩在吧,實不相瞞,我家小姐正愁年節送外家姊妹什麽禮物好呢,若是可以,嬸子想請你家長輩幫忙繡一批絹帕,報酬好說。”
姚沐兒聞言拉下嘴角,攥緊手裏荷包,輕聲道:“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婦人愣了下,帶着歉意道:“是嬸子說錯話了,小哥兒別介意。這樣,我看小哥兒的繡工也很是不錯,不知可願接下這樁生意?”
“願意!”姚沐兒滿眼欣喜。
“那好,我主家宅院就在前頭,你跟我來吧。”
婦人邊将他往家引,邊道:“鎮上絹帕賣七八文,荷包十五到一百文不等,但你接了我家生意便省下布料、絲線,及叫賣的工夫,所以每條帕子給你按四文算,荷包一個十文,小哥兒覺得如何?”
“太多了,我手藝不精,不值這麽些銀錢的!”
姚沐兒連連擺手,他連娘親一半繡技都沒學來,哪裏就敢收這麽多工錢,何況他只負責出技術,本錢都不用自己掏。
“帕子嬸子給三文一條,荷包八文便可。”
“你這小哥兒倒是實誠,那便依你。”婦人笑道,“我主家姓薛,你叫我聲薛三嬸兒就好。”
“薛三嬸兒。”
姚沐兒跟着薛三娘拐出巷口,便看見一座挂着“薛宅”牌匾的青磚瓦房,坐落在十幾步開外。
薛家在嶺水鎮算不得大富大貴,但也是富裕之家,兩進兩出的宅院,修整得利索又幹淨。
兩人繞去西角門,甫一進院,姚沐兒目光便被院內頂着寒冬肆意綻放的花卉,吸引了去。
薛三娘見他頻頻望向花圃,開口解釋:“這是水仙,書生們喚它金盞銀盤,是老爺特意讓人從源陽縣移栽來的。”
姚沐兒點頭。
原來這就是水仙,真好看。
“沐哥兒,你在廳內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好。”
家裏只有最冷的幾日才準點上火盆,薛家卻連待客用的門廳都燃着炭火,姚沐兒搓搓回暖的手指,心裏不免一陣羨慕。
獨自等了不到半盞茶的工夫,薛三娘拿着絹布跟銀錢回來了。
“沐哥兒,這兩個花樣兒的帕子各十條,梅、蘭、竹樣式的荷包各三個,工錢共一百三十二文。這一包是絹布絲線,使不完的你留下自用便可。另外一包是雞蛋錢,一共八十文,你數數對數不?”
“對了,每張帕子還要繡上‘薛’字,這是我家小姐寫的字,沐哥兒你看看可能用。”
姚沐兒接過字條,看過後點頭道:“能用,但繡出來字只能保證七八分相似。”
薛三娘笑着應:“夠用了,左右是拿來打賞下人,夫人小姐們金貴,用的帕子得請資歷老的繡娘定做才成。”
“那就成。”
姚沐兒收好絹布繡線,忽然想起押錢一事。
他沒在鎮上做過活,娘還在世時倒是聽說,給別人家做繡活,若是主家自備材料,為了讓主家放心,需得上交比工錢多半倍的押錢才成。
雞蛋賣了八十文,就算帕子、荷包高價賣出,也湊不夠押錢。
在心裏盤算清楚後,又将東西拿出來規整擺在桌子上。
“嬸子,我今日沒帶夠押錢,明兒帶夠銀錢再來您這取料子,您看成不?”
“哎喲,瞅我這腦子,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薛三娘晃動帕子,“我們家小姐對沐哥兒你的繡工滿意得緊,特意吩咐我把你手裏的繡活都買回來呢。”
“我看你那還剩四個荷包、四條帕子,算你三十文,再加上賣雞蛋的八十文,拿來當押錢正好。”
姚沐兒怔了下,“嬸子,這些還不夠料子跟繡線的銀錢呢。”
“傻孩子,這點東西一兩銀子都用不上,薛家不會放在心上的。”薛三娘拉着他小聲道,“這是小姐看中你,換了旁人可沒這待遇。”
姚沐兒心裏還是沒底,将娘親做的蘭花荷包抵押給薛三娘,方才好受一些。
回姚家村的路上,姚沐兒背上仿佛背着筐白花花的銀子,步子輕松又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