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接人
第7章 接人
姚家村頭,幾個平日愛嚼舌根的婦人,坐在村頭曬太陽閑聊。
姚沐兒不想被人看見當成談資,打算繞到樹後避開。
“聽說今兒一早,沈家村來了個渾身是血的煞神,那血腥味兒重的呦,跟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似的,村裏尚不會走路的孩童被血氣沖的,哭了一整日!”
“這事兒我知道,那煞神是八年前被征兵走的,只可憐了沈氏,苦等這些年,等回一位冷面殺神,往後日子不知是福還是禍。”
“你們說的沈氏,莫不是沈有善媳婦兒沈秀梅?”
“怎的,二柱媳婦兒你認識?”
“認識,我小姑子夫家那邊的。”姚二柱媳婦故意停下賣了個關子,見幾人着急,才繼續說道,“你們可能不知道,那煞神就是與姚興福家沐哥兒結親的人!”
“這是好事兒呀,親事定下沒多久,當家的便回來了,說明沐哥兒是個有福氣之人,好日子在後頭呢。”
“好什麽好,從戰場上回來的漢子哪個是好相與的?更何況那煞神手上沾過血,沐哥兒嫁過去享福還是受難,且說呢!”
姚沐兒心頭一顫。
他沒想聽,奈何幾人嗓門實在太大,隔着老遠都能聽見。
小心避開那些大娘嬸子,繞路回到家,又被守在院子裏的姚玉珠叫住了。
“拿來。”
姚沐兒明知故問:“什麽?”
姚玉珠不耐煩道:“還能是什麽,當然是你做繡活換來的銀錢!”
姚沐兒面無表情看着她,“既然是我賺來的銀錢,為什麽要給你?”
後者态度蠻橫,“我是替我娘來要的!”
姚沐兒道:“不用了,待會兒我自己給她就行。”
說完卸下竹筐,進竈房準備起晚食來。
姚玉珠沒拿到銀錢,氣得直跺腳,跟進竈房對着姚沐兒冷嘲熱諷。
“沐哥兒你運氣當真不錯,聽說那沈家漢子竟從戰場上回來了,只是回來以後也不一定有好日子過,那煞神可是殺過人的,沈家村人人對他退避三舍,你嫁過去就等着被打死吧!”
見他一聲不吭,似是被自己說的話吓到,姚玉珠冷哼一聲,帶着勝利者的姿态揚長而去。
竈膛裏忽明忽滅的火光,映在姚沐兒消瘦的面頰上,抿起的唇角洩露出主人內心隐隐的不安。
姚沐兒心裏裝着事兒,晚食一不留神多吃了半塊餅,被姚桂芝抓住,指桑罵槐罵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姚寶書吵着困了才作罷。
兄弟倆借着鍋裏最後一點熱水泡了腳,躺在柴房小聲說起悄悄話。
“哥,我聽村裏人說,那個姓沈的不僅殺過人,還喜歡毆打人,不止漢子,女子跟哥兒也不放過。”
弟弟姚青雲皺着眉頭,一臉憤然,“我就知道姚桂芝沒那麽好心,故意托人找這麽一門親事,就是不想哥你好。”
姚沐兒手腳冷得厲害,他将自己整個縮進被子裏,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村裏那些三姑六婆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她們還說你我是容不下繼弟繼妹的喪門星呢。”
“可萬一她們說的是真的怎麽辦?”小漢子從床上坐起來,掀開布簾,提議道,“哥,咱們逃走吧!”
“別胡說。”姚沐兒看着弟弟,道,“咱們沒有過所,出不去嶺水鎮,即便僥幸出去了,沒有足夠銀錢傍身,只怕這個冬季都熬不下去。”
“那怎麽辦?”
小漢子如同霜打的茄子,垂着腦袋沒了主意。
柴房恢複往日安靜。
兄弟倆誰都沒睡,直到過了夜半,姚青雲壓低聲音,道:“哥,我餓了。”
姚沐兒這才想起,被自己藏起來的兩個包子。
兄弟倆偷摸去竈房熱了包子,借着火光分食掉,又偷摸返回柴房。
“肉包子好香,皮薄餡厚的。”姚青雲舔着嘴巴,意猶未盡,“哥,你白天在鎮子上吃的那個,肉餡兒多嗎?”
“挺多的。”姚沐兒含糊道。
“鎮上除了肉包子還有許多別的好吃的,哥,等我以後賺了銀子全部買給你吃。”
小漢子越說越激動,“咱就去明玉軒買,什麽花茶點心,挨個嘗一遍,讓姚玉珠他們羨慕到眼紅!”
姚沐兒道:“明玉軒不算什麽,抱月齋才是嶺水鎮最大的酒樓。”
“那就去抱月齋!”
“好,哥等着。”姚沐兒笑容苦澀。
這一晚,兄弟倆誰都沒睡好,姚沐兒更是睜眼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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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正,沈家村。
“青兒,待會兒吃了早食就去姚家,把沐哥兒接回來吧。”沈秀梅把飯菜擺上方桌,母子倆借着竈膛裏的火光,吃起早食。
“好。”沈季青把昨日剩下的蔥油餅,遞給他娘。
沈秀梅沒接,笑着說道:“你吃,娘沒啥胃口,喝點粥就好。”
沈季青把餅子撕碎,分別泡進兩人碗裏。
“明日再去姚家接人,等天亮了我去族長那借牛車,帶您去鎮上醫館看大夫。”
“不用,娘沒病,就是沒啥胃口。”
兒子想着自己,沈秀梅十分欣慰,但明兒就是官配日子,趕在官配前頭去裏正那登記戶籍,才是最要緊的。
“娘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當務之急是你跟沐哥兒的婚事,需盡快在裏正跟族長那做了登記,拖到明日可就來不及了。”
沈季青剛歸家,不了解官配制度,聽他娘說清其中利害,這才點頭答應。
吃過早食,沈秀梅站在院前,目送兒子。
“娘您回去吧,天冷,當心染上風寒。”
“哎,娘這就進屋。”
沈季青不放心他娘一人在家,臨走前去了趟沈長壽家,請姚翠荷照看他娘。
“嬸子,我娘就麻煩您了。”
姚翠荷一口答應,“這有啥麻煩的,正好今兒沒啥事,待會兒吃過飯我去找你娘,一起納鞋底。”
姚家村離沈家村約有十二裏路,沈季青走了近半個時辰,在天大亮前,趕到了姚家村。
“前頭那漢子,你認識不?”姚二紅問一道過來換豆腐的婆子。
“不認識。瞅着不像咱村兒的。”
姚二紅瞅着那漢子,猜測道:“莫不是來咱村,向哪戶人家提親的?”
婆子不知,見那身形高大,臉上還帶着一道駭人長疤的漢子,朝這邊走來,吓得雙腿直哆嗦。
“嬸子,跟你打聽個事,請問姚沐兒家該往哪兒走?”
“噢,找沐哥兒啊,他家在那邊,瞅見前頭那棵樹沒,過去左拐第二家就是。”姚二紅指給那漢子看。
“多謝。”
發完善心,姚二紅方才察覺不對。
眉上有疤,又找沐哥兒……怕不是沈家村那位煞神來了!
“趕緊的,有熱鬧瞧了!”
姚二紅豆腐也不換了,拎起豆子,忙往姚興福家趕。
姚家小院,姚沐兒正在竈房裏刷碗,姚玉珠忽然推門進來,沖他幸災樂禍道:“姚沐兒,你夫君來接你回家了。”
姚沐兒動作一動,不等直起腰,便被拽着胳膊拉出竈房。
院子裏站着個身形高大,面色冷硬的漢子,眉間一道長疤,跟村裏嬸子大娘說得一樣吓人,姚沐兒只看了一眼,便立馬垂下腦袋,不敢再看。
“娘,沐哥兒來了。”
“嗯。”姚桂芝對眼前,穿着窮酸的沈家漢子,實在瞧不上眼,揚着下巴,一臉不客氣道,“銀錢可帶了?”
沈季青見姚家人态度如此,面色越發冷峻。
他沒理姚桂芝,擡眸看向被其擋在身後的瘦弱小哥兒。
“東西都收拾好了?”
姚沐兒聽着漢子沒什麽起伏的冷漠語氣,扣着手指頭小幅度搖頭。
“這就去收拾。”
“哥我幫你!”
姚青雲在一旁劈柴,聞言忙扔下斧頭跟着他哥跑進柴房。
“小兔崽子又想偷懶,收拾東西用得着兩個人?”姚桂芝張嘴便罵,聽見柴房門咣當一聲,嗓門愈發尖銳,“跟誰在這摔摔打打呢,個小畜生是要翻天啊!”
“哥,你從窗戶逃跑吧,哥夫臉色好吓人,你嫁過去肯定會被打死的!”姚青雲拉着他哥,慌得鼻涕眼淚一齊往外冒。
“新上任的縣令老爺是個好官,若是日後真在沈家待不下去,我就去縣裏告官。”
姚沐兒摸着弟弟腦袋,既是安慰弟弟,也是安慰自己。
“哥走後你好好照顧自己,別老跟姚桂芝頂嘴,她要罵你便罵,又不能少一塊肉,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活兒,有爹在姚桂芝不敢對你怎麽樣,頂多餓着你,不讓你吃飽飯。”
說着壓低聲音,湊到弟弟耳朵邊,小聲道:“小時候經常帶你去的那處荒屋記得吧,哥在裏頭藏了些銀錢,哪天去鎮上你就帶個幾文,給自己買些好吃的。”
“我才不要,那是哥你好不容易攢的,你都帶走,我一文都不要。”小漢子抹着眼淚,滿臉倔強。
屋外姚桂芝扯着嗓門催促,姚沐兒本想再跟弟弟多說兩句,聞言不敢繼續耽擱,從柴堆裏掏出那本缺少封頁的《三字經》,遞給弟弟。
小漢子驚訝得不得了,寶貝地抱進懷裏。
“哥,你哪來的書!”
“再過兩日便是你生辰,這是哥送給你的生辰禮。”姚沐兒目光不舍地望着弟弟,“哥知道你喜歡讀書,日後哥會想辦法賺錢,送你去鎮上書院念書的。”
“哥,我……”
“啪啪!”
姚桂芝将柴房門,拍得啪啪作響。
“磨蹭什麽,還想賴在家裏不走是吧?老娘聘禮都收下了,由不得你不嫁!”
“桂芝妹子,嫁哥兒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也不告訴鄉親們一聲,好讓大家夥都來讨杯喜酒喝喝。”
姚二紅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大嗓門恨不得将全村人都嚷來。
姚桂芝向來跟她不對付,聞言立馬高聲罵回去。
“喝喝喝,就知道喝,天天盼着別家辦喜酒蹭點貓尿,也不怕哪天喝死在桌上!”
“大妹子這是說的什麽話,你家沐哥兒要嫁人,不得請大家夥喝杯喜酒?咋,難不成不是嫁哥兒,是賣人?也對,沐哥兒跟雲小子到底不是親生的,大妹子心裏指不定怎麽看不上兩孩子呢。”
“鹹吃蘿蔔淡操心,我家事跟你有啥關系?逼自個兒親娘去跳河,我姚桂芝再怎麽着,也比不上你姚二紅惡毒!”
兩人隔着道門吵得不可開交,沈季青事不關己,見姚沐兒從柴房出來,走上前将他懷裏的包袱接過去。
“走吧。”
“等等!”姚玉珠跳出來攔住二人,她不敢朝面色冷峻的沈季青發難,只朝着姚沐兒嚣張道,“誰知道你有沒有偷拿家裏銀錢,包袱拿過來讓我查看一下。”
“呸!”姚青雲氣得臉色漲紅,“我哥才不會偷拿你們家銀子呢!”
姚玉珠雙手叉腰,“他要不心虛就讓我搜搜看呗,不敢就說明心裏有鬼!”
“你才心……”
“好。”姚沐兒拉住弟弟,盯着姚玉珠,問,“要是沒搜到怎麽辦?”
姚玉珠一臉警覺,“你想做什麽?”
“打個賭。”姚沐兒看着她身上的襖子,說道,“用你身上的襖子做賭注,若是沒找到你想要的,就把襖子抵給我。”
“想得美,這是我娘給我做的!”
“你說謊!”姚青雲像只紅眼小獸,沖着姚玉珠呲牙道,“那是我娘給我哥做的,後來被姚桂芝要去改了尺寸!”
姚玉珠聞言嗤笑道:“還你娘做的,你親眼看見的?哦對,你連你娘長什麽樣都沒見過,你就是個掃把星,你娘就是被你給克……”
“啪!”
這一巴掌姚沐兒使了全力,片刻不到姚玉珠左臉便高高腫起。
“姚沐兒你敢打我!你個喪門星,當初就該跟你娘一起死掉才好!”
姚玉珠反應過來,邊惡毒詛咒,邊張牙舞爪朝姚沐兒撲去。
然而沈季青如同一尊大佛,立在姚沐兒身前紋絲不動,姚玉珠氣性上來,揮着胳膊沖沈季青面上抓去,目光無意間對上沈季青漆黑的眸子,驟然打了個冷顫。
“玉珠!”
姚桂芝瞥見女兒挨打,猛地推開姚二紅,撸起袖子怒氣沖沖跳上前。
“好你個姚沐兒,有了夫家硬氣起來了是吧?你是走了,別忘了你弟弟還在這兒呢!”
姚沐兒見她拿弟弟威脅自己,冷聲道:“姚桂芝,別忘了你當初答應過我的話。”
“我答應你什麽了?”姚桂芝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想尋死覓活随你便,你現在是沈家人,跟我們姚家半點關系都沒有,要死死遠些,別髒了我的院子!”
“姚桂芝你說的還是人話嗎!沐哥兒好歹是姚興福親生哥兒,你一個後娘不說好生照料,整日非打即罵,如今還将沐哥兒賣了換銀錢,淑盈妹子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你這麽苛待她的一雙孩子,定然不會放過你!”
“姚春琴你少拿章淑盈吓唬我,這麽愛管我家閑事,別不是真看上沐哥兒,想讨來給你家兒子當續弦兒吧?”姚桂芝譏笑道,“那也得沈家小子願意才成。”
“你!”
“說夠了沒有。”
姚家這場鬧劇,沈季青沒工夫再看下去,待衆人安靜後,轉頭對姚玉珠道:“襖子拿來。”
沈季青臉色陰沉,眉間那道猙獰長疤,看得姚玉珠一臉懼色,她不敢再胡攪蠻纏,抖着雙手脫下襖子。
沈季青接過襖子,給衣着單薄的姚沐兒披上,擡眸,冷澹的目光在衆人臉上一一掠過。
“沐哥兒既然嫁到沈家,日後便是沈家人,我這個人最是護短,他日若是叫我聽見你們說他,或者他的親人半句不好——”
“噔——”
他不知從哪兒甩出一把匕首,衆人沒反應過來之際,噔的一聲插進身後門。
“這便是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