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夫君
第9章 夫君
晚食是簡單的清粥腌菜,配糙面餅。
沈季青手藝不怎樣,米也沒掏淨,姚沐兒移開陶碗,悄悄把嘴裏喝到的沙粒子吐掉,擡頭便被對面的冷面漢子,抓了個正着。
“我不太會燒飯。”沈季青面無表情道。
姚沐兒心頭一顫,怕被冷面漢子記恨上,昧着良心誇道:“挺好喝的。”
沈季青看他一眼,“鍋裏還有,不夠去盛。”
姚沐兒聞言,捧着陶碗小聲道:“不、不用了,我吃飽了。”
他是真的吃飽了,沈季青做飯的手藝一言難盡,但米放得足,半碗濃稠的米粥下肚,已經吃了個半飽,讓他更為驚訝的是,喝到最後,碗底竟藏着兩片厚實的肥臘肉。
在姚家,臘肉可是逢年過節,才能吃上的稀罕物,糙米粥裏放臘肉是萬萬不可能的,更別說還是這麽厚實的兩片。
姚沐兒看着碗裏的臘肉,心裏七上八落。
他覺得沈季青大概搞錯了,這碗粥應該給沈氏才對。
沈秀梅見兒夫郎盯着陶碗發呆,開口問道:“沐哥兒可是不喜歡吃臘肉?”
姚沐兒手腳忽地一僵,他将碗推到沈氏面前,剛要道歉認錯,就見沈氏從自己碗裏夾出一片同等厚度的臘肉,放入他碗中。
“娘年紀大了,吃不了太油膩的,你跟青兒分着吃。”說着便将另外一片臘肉夾給兒子。
沈季青沒拒絕,擡眸對臉上寫滿不安的夫郎,解釋道:“吃吧,娘最近胃口不好。”
姚沐兒聽後,方才松了口氣。
吃過晚食,姚沐兒動作麻利地跑去竈房刷碗。
沈氏身子不舒坦,早早便歇下了,姚沐兒搬來馬紮坐在竈膛邊,借着裏頭微弱的火光,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一向淺眠的沈氏。
“怎麽不用熱水?”
沈季青平淡的嗓音自背後響起,姚沐兒動作頓住,脊背不由一僵。
“留着待會兒洗漱用。”他小聲說。
姚家燒飯剩下的熱水,是不準用來刷碗的,一來省柴,二來為了磨磨他性子,後娘容不下他跟弟弟,經常用類似的法子,折磨他們兄弟倆。
來到沈家,他不知沈家有何規矩,一點小事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小心謹慎,防止出了岔子,惹沈家人不高興。
姚沐兒抿了抿唇。
其實他最怕的是沈季青,這人可上過戰場殺過人,萬一自己惹怒他,誰知道會不會被他用匕首紮個對穿。
盡管知道被沈季青殺掉的是敵人,可還是忍不住會害怕。
姚沐兒留意着沈季青舉動,戰戰兢兢擦幹陶碗,起身放個碗筷的功夫,轉頭便看見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漢子,從鍋裏舀了半瓢熱水倒進木盆。
他猜沈季青是要梳洗了,剛要離開,卻被人叫住。
“竈房暖和,就在這泡吧。”
什麽意思?
姚沐兒唇瓣微張,眼神茫然。
是要自己留下來伺候他嗎?
沈季青見水溫太高,又兌了些涼水進去,彎腰将木盆擱在竈膛邊,回身對立在門口的小哥兒道:“可以了。”
“嗯。”
姚沐兒垂着腦袋靠近。
沈季青是他夫君,雖沒拜過堂,但他的戶籍已經遷到了沈家,便是沈家兒夫郎,做人夫郎妻子的,伺候自家男人是應當的,他沒有任何怨言。
“泡完就進屋吧,柴房裏還有個舊火盆,我去找出來夜裏取暖用。”沈季青說完便離開了竈房。
撸起袖子準備伺候人洗腳的姚沐兒,蹲在木盆前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原來沈季青方才不是要留他伺候,這水是特意為他準備的。
姚沐兒伸手試了下水溫,稍稍有些燙,用來泡腳取暖剛剛好。
他坐在馬紮上,低頭看着被水流浸沒的雙腳,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泡完腳身上暖多了,他将木盆放在一旁,見鍋裏水不熱了,又朝竈膛裏扔了截木柴,見火重新燃起來,方才回屋。
沈家日子比姚家過得艱難,用來吃飯的陶碗是豁口的,睡覺的屋子白日裏還好,夜裏北風肆虐,不僅能聽見嗚嗚風聲,房頂也搖搖晃晃,好似下一秒便要被大風刮跑一般。
沈氏睡得東屋好上一些,西屋常年沒人住破敗得厲害,雖被沈季青簡單修葺過,但冬日裏材料不足,現在也只勉強能住。
姚沐兒進了西屋,見裏邊只有一張硬床板,多餘的家具一個沒有,不禁有些納悶。
沈氏這麽疼兒子,怎麽睡覺的地方跟自己一樣窘迫。
他沒想太多,挑了張最薄的被子,抱去柴房。
姚沐兒給自己找了個幹燥的地方,拍拍用來當枕頭的包袱,還沒來得及縮進柴堆,沈季青突然推開柴房門,将他帶回西屋。
方才的硬床板上鋪着厚實的褥子,上頭還有一床半新的舊棉被。
姚沐兒眨眨眼,被沈季青領至床邊,回神道:“我睡柴房就行。”
沈季青道:“柴房漏風又漏雨,睡不了人。”
他将火盆拖到床邊,“想睡裏側還是外側?”
“外側。”姚沐兒拘謹道。
為了更好地照顧夫君,成了親的女子跟哥兒,大多睡在外側。
躺上床,姚沐兒攥着被角,悄悄紅了眼眶
在姚家睡了十幾年柴房,如今躺在柔軟的床上,蓋着暖和的棉被,還有火盆取暖,這是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沐哥兒。”
沈季青忽然叫他名字,姚沐兒還以為自己翻身動靜太大,吵到他了,忙放輕呼吸,不敢再動。
“現在家中困難,沒辦法給你辦一場風光的酒席,等日後賺了銀子便給你補上,一定不會委屈了你。”
沈季青頓了下,又繼續說道:“将來你若想和離,同我說便可,我絕不會故意把你扣在沈家不放。”
半晌不見身後人回應,他向上扯扯被角。
“睡吧。”
話音剛落,後背裏衣被人輕輕拉住。
“你是我夫君,你在哪兒我便去哪兒。”姚沐兒輕聲說道。
沈季青是個好人,他想跟沈季青在一起過日子。
娘走後沈季青是為數不多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況且他塊頭這麽大,又上過戰場,有他在往後再也沒人敢欺負自己跟弟弟了。
沈季青剛要開口,就聽“咣當”一聲,扭頭一瞧,他那新夫郎竟從床上掉了下去。
他連忙将人扶起,問道:“摔到哪裏了?”
姚沐兒垂着腦袋不好意思擡頭,低聲說了句“沒事”,再想睡外側,被沈季青攔住換去了床裏頭。
方才丢了人,姚沐兒以為自己不會很快睡着,誰知一夜好眠,睜眼已過辰初。
他皺眉念叨了句“糟了”,随即穿衣下床,趕進竈房一瞧,沈季青跟座雕塑似的站在竈膛前,正對着手裏的兩顆雞蛋犯愁。
“要做蒸蛋還是炒着吃?”他走近問。
“沒想好。”沈季青側身問,“你喜歡蒸蛋還是炒蛋?”
姚沐兒道:“都喜歡。”
确切地說,只要是雞蛋,無論是何做法他都喜歡。
不過大早上就吃兩顆雞蛋,未免太奢侈,馬上年節了,一顆雞蛋拿到鎮上能賣六七文呢。
“家裏有腌菜嗎?”他問沈季青。
“有。”
“早食蒸個蛋,烙個腌菜餅,再煮一鍋糙米粥怎麽樣?”
沈季青點頭,“聽夫郎的。”
姚沐兒被他一聲“夫郎”叫得耳根發熱,剛要去拿水瓢淘米,沈季青先他一步道:“我來淘米。”
“好,我去和面做餅子。”
把面粉倒進木盆,漢子端着半瓢糙米湊過來。
“這些可夠?”
“太多了,一半就好。”
沈季青在部隊吃慣了大鍋飯,乍一回來有些控制不好量,姚沐兒猜到原因,想起昨日那碗濃稠的糙米粥,不由得抿起嘴角笑起來。
沈家有兩口鍋,一口用來熬粥,一口用來蒸雞蛋羹、烙餅子。
姚沐兒往兩口鍋中各添了一瓢水,等燒開的空當,切腌菜和面,完事兒将雞蛋打入碗裏撒鹽打散,又倒入小半碗熱在竈頭上的涼白開,攪拌均勻。
擡頭瞥見水正好燒開,用盤子扣好,開始蒸雞蛋羹。
糙米不好熟,煮久一點才能軟爛不傷胃。
姚沐兒将鍋蓋掀開,只留道縫隙又熬了半刻鐘,随後扣嚴焖着,待雞蛋羹焖好,糙米粥也就煮好了。
端出雞蛋羹,往裏頭加了些醬油跟香油,香噴噴的蒸雞蛋羹便做好了。
熱水盛出來備用,鍋裏倒了點豬油,開始動手烙腌菜餅。
“幹柴還夠用嗎?”沈季青劈完柴進來問。
姚沐兒分神道:“夠用。腌菜餅馬上就好,喊娘來吃飯吧。”
“好。”
片刻後,沈秀梅看着桌上豐盛的早食,彎起眉眼。
“這是沐哥兒的手藝吧,聞着就香。”
姚沐兒擺好碗筷,道:“粥是夫君熬的。”
沈季青接話:“我只是燒個火,沒幫上什麽忙。”
“娘,這是我用我娘教的法子做的雞蛋羹,您嘗嘗。”
“哎。你跟青兒也吃,涼了該有蛋腥味兒了。”
沈秀梅見夫夫倆感情親睦,心中越發歡喜,連帶着胃口也變好許多。
“沐哥兒,你這雞蛋羹做得真好,細膩光滑、入口即化。腌菜餅也不錯,鹹淡合适、表皮酥脆,我吃着比鎮上賣的還要香幾分。”
姚沐兒原本還有些忐忑,不想竟被沈氏誇到臉紅。
他朝沈氏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娘喜歡就好。”
擡頭見沈季青盯着自己瞧,還以為臉上蹭了什麽髒東西,緊忙用手背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