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契書

第17章 契書

沈家只有兩間卧房,柴房太小沒法子住人,竈房倒是有個放米面糧油的小隔間,勉強能放進一張床,與一張櫥櫃。

吃過晚食,姚沐兒進竈房将隔間收拾出來,沈季青則去柴房把那張舊的連二櫥搬了出來。雖破舊些,但結實得很,擦洗一番便能繼續使用。

家裏沒多餘的床,只得用木板臨時搭了張。

沈氏抱出被褥鋪上,撣着上邊的褶皺,道:“今兒剛曬過,暖着呢。”

沒見雲小子吱聲,還當人出去了,回頭一瞧小漢子竟抹起了眼淚。

沈氏好笑又心疼,過去拍着小漢子的背,面容和藹道:“好孩子受苦了,往後大娘這就是你家,便在這兒安心住下吧。”

姚青雲打個哭嗝,眼淚流得更兇了。

沈氏道:“哭吧,把心底的委屈都哭出來,然後好好睡上一覺。”

姚沐兒在院子裏煎藥,聽見隔間傳來的哭聲,跟着紅了眼眶。

沈季青抱着幹柴經過,見夫郎眼圈泛紅,停下腳步。

“我沒事,被煙熏了下。”姚沐兒揉着眼睛道。

“小灰好像沒吃的了。”

“我去瞧瞧。”

“這不是還有嗎。”他看着兔窩裏的一大把幹草,小聲嘀咕。

待他返回,見夫君蹲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心裏頓時明白過來。

原來是擔心他被煙熏着。

姚沐兒勾起嘴角,見藥煎得差不多,進竈房取了陶碗來。

“青雲,該喝藥了。”

小漢子接過陶碗,捏着鼻子一口幹掉,随即吐着舌頭直呼“好苦”。

“良藥苦口。”姚沐兒笑着道。

“哥,大娘跟哥夫是好人,往後我會報答他們的。”小漢子捧着陶碗,一臉認真,“等日後進了書院,我一定好好念書,争取考個狀元回來!”

姚沐兒聞言,摸着弟弟腦袋說:“狀元不敢想,你能考上秀才,哥就已經很滿足了。”

“哥,你不相信我!”

“信你。”

“騙人,你就是不信我能考上狀元!”

“姚狀元,《三字經》背熟了嗎?”

小漢子挺起胸膛,“早背熟了。”

“字也都會默了?”

“還沒有……”

姚沐兒沒忍住笑出聲,“狀元郎,時辰不早了洗洗睡吧。”

“哥,你又笑話我!”

兄弟倆的笑鬧聲,打破了沈家小院往日的寧靜,淺眠的沈氏聽見非但不覺得吵,反而覺着家中總算有了些人氣兒,将來兒夫郎再給她添個孫子孫女,夜裏做夢都能笑醒。

-

翌日辰時,沈季青吃過早食,背上弓箭出了門。

姚沐兒與沈氏,一個忙着趕繡活,一個翻出開春兒穿的衣裳,縫縫補補。

小漢子恢複了精神頭,一大早不僅把院子打掃得幹幹淨淨,柴也劈好了,那麽些柴火,夠燒半拉月。

“雲小子,快過來歇歇。”沈氏從屋裏端出碗糖水,招呼道。

“哎。”

姚青雲一瞧竟是紅糖水,眸子都跟着亮起來。

“謝謝大娘!”

沈氏笑着道:“謝啥,原本就是要拿去給你補身子的。”

姚沐兒見婆婆如此喜歡弟弟,頓時将心放到了肚子裏。

而此時,姚老大家卻是另一番景象。

沈季青背着沾滿血跡的弓箭,面無表情坐在堂屋內。

姚興福一家三口,聞見空氣中飄蕩着的血腥味,吓得大氣兒不敢出。

“娘,我回來了!”

院裏傳來兒子姚寶財的聲音,姚桂芝聽見驟然慌了神。

“壞了,你弟弟回來了!”她偷摸扯住女兒袖子,示意姚玉珠出去把人攔下。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姚寶財推開堂屋門,見家裏多了個陌生漢子,揚起下巴,趾高氣揚道:“你是誰,來我家幹嗎?”

瞥見漢子眉間醜陋的長疤,被慣壞了姚寶財,開口嘲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姚沐兒那個喪門星的夫君,我在書院就聽說姚沐兒嫁了個醜漢子,這麽一看果然很醜,不過姚沐兒那個喪門星也是個醜八怪,配你正好。”

“寶財,怎麽跟你哥夫說話呢?!”姚桂芝慌得不得了,見沈季青眼皮都沒擡,剛要松口氣,就見他張弓搭箭,瞄準了兒子腦袋。

“你敢!這是姚家村,敢傷我家寶財,族長不會放過你的!”

沈季青沒理會姚桂芝威脅的話,對着姚寶財凜聲道:“既然管教不好兒子,我便幫你們好好管教管教。”

那箭頭上沾着血,也不知是人的,還是野獸的,姚寶財登時被吓得尿了褲子,北風一吹,中邪一般打起哆嗦來。

“寶財!”姚桂芝連忙撲過去,護在兒子面前,哭喊道,“天殺的,我兒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拼命!”

接着又沖姚興福罵道:“姚興福你個孬種,就這麽看着外人欺負你妻兒,屁都不敢放一個,還是個漢子嗎你!”

姚興福臉色黑了又白,沉默半晌,方才開口:“沈家小子,別太過分了,再繼續放肆下去,別怪我去請族長。”

話音剛落,就見沈季青手裏箭矢,緊貼着姚桂芝母子,咻的一聲沖出去,射.進身後木門中。

“啊!”

一切發生得太快,姚桂芝母子倆壓根沒反應過來,姚興福吓得失了聲,只有姚玉珠捂着嘴巴驚叫出聲。

“當家的,他這是想要我跟寶財的命啊!”姚桂芝反應過來,摟着瑟瑟發抖的姚寶財,驚魂未定道。

沈季青收起弓箭,語氣淡淡:“手滑罷了。”

“放……”姚桂芝見他右手動了下,以為他又要射自己,脖子一縮,将喉嚨裏的髒話又咽了下去。

“四叔公來了!”外頭有人高聲喊。

姚桂芝心中一喜,緊忙跑去開門,将人請進院兒。

還好她多了個心眼兒,遠遠瞅見那煞神,便托一起去換豆腐的錢婆子,将族長請了來。

姚家族長七十有三,村裏少有能活到古稀之年的老人,這位被稱為四叔公的姚進才便是其中之一,不止年紀大,輩分也大,在村中頗具聲望。

跟着一起來的,還有他兩個後輩,都是族中能說得上話的,聽錢婆子道,有外村人來姚家村作威作福,便也跟了來。

“四叔,您慢點。”

姚進才拄着拐,在後輩攙扶下,進了院子。

瞥見門板上插着的箭矢,眉頭都沒皺一下。

“四叔公您老可要為我們做主啊。”姚桂芝不等人坐下,指着沈季青,惡人先告狀道,“我兒寶財只不過說了兩句胡話,竟差點被他一箭射死!”

“這事我知曉了,你先領寶財小子回屋換身幹淨衣裳,天兒這麽冷,別再凍出啥毛病來。”姚進才是個清醒的,沒偏幫姚桂芝,将人支開後,看向屋內背着弓箭的高大漢子,“明坤老弟身體近來可好?”

沈明坤是沈家村族長,淩水鎮十來個村子,族長都互相認識,姚進才此時提起,明面是寒暄,實際卻在立威,提醒沈季青不要挑起兩村之間矛盾。

沈季青看出姚家族長意圖,但他就是來找麻煩的,只不過找的不是姚家村,而是姚興福一家的麻煩。

“挺好。”他面不改色道。

“那便好。”

寒暄過後,姚進才捋着胡子,問起木門上箭矢一事。

“手滑了。”沈季青一本正經說瞎話,姚家除了不在場的姚桂芝,沒人敢反駁,這事兒便就這麽算了。

“沈家小子今兒來是?”

“要債。”沈季青道。

姚桂芝從卧房出來,聽見這話,嗓門尖銳道:“該要債的是我才對,寶財被你吓丢了魂,今兒不出銀錢給我兒子治病,休想出姚家大門!”

沈季青不解道:“方才我已經解釋過,只是一時手滑,你兒子膽小如鼠吓破了膽,幹我何事?”

“你!”姚桂芝撲通往地上一跪,“四叔公,您要替我家寶財做主啊!”

姚進才道:“既然不是故意為之,這事兒就過去了。”

小姚氏平日裏慣會撒潑,借此機會磨磨性子也好。

“四叔公!”

“怎麽,我這個族長的話也不管用了?”姚進才敲着拐杖道。

族長發話,姚桂芝自然不敢放肆,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

“沈家小子說說,姚家欠了你家啥債?”姚進才問。

沈季青道:“姚青雲的醫藥錢,家裏銀子不夠,藥錢還差好幾兩,作為姚青雲的親爹,難道不該出銀子給兒子治病嗎?”

“沒錢!人是你們要帶走的,治病的錢自然該由你們出,姚家養了他十來年,沒跟他要生養銀子就是好的了!”銀子可是姚桂芝的命根子,想從她手裏扣錢,門兒都沒有。

姚進才眉毛一橫,“興福家的你這是說的啥話,銀錢還能有命重要?”

“自然銀錢重要!沒有銀錢我家寶財咋去書院念書?四叔公您老別忘了,我家寶財當初可被先生誇過有天賦,将來是要到府城做大官的!”

姚桂芝的話點醒了姚進才,村裏有能力讀書的孩子就那麽幾個,姚寶財是唯一一個得過先生稱贊的,将來不說狀元,就是考個舉人或秀才回來,他們姚家村也能跟着沾不少光。

“聽說雲小子得的是痨病,這病可不好治啊。”

沈季青見老家夥變了口風,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

“還沒開始治,姚老爺子就斷定治不好?”

姚進才雙手拄着拐杖,倚老賣老道:“我活了一把年紀,還沒見過哪個得了痨病,最後治好的。”

有族長撐腰,姚桂芝變得硬氣起來,見沈季青被怼得“啞口無言”,別提多解氣。

“銀子我可以不要,但有個條件。”沈季青沉默片刻後,道,“姚家寫個賣身契,将姚青雲賣與我。”

“這……”姚桂芝直覺哪裏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沈季青道:“人跟銀子我總得留一個吧,你們姚家既不想出錢,又不想給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痨病又治不好,你要個死人幹嗎?”

話糙理不糙,姚進才只是咳了聲,連責怪的話都沒說。

“若是能治好呢?”沈季青盯着姚桂芝,“我可不想平白花出去十幾兩,最後反倒落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姚家村的人都覺得沈季青是蠢蛋,有那銀錢幹啥不好,偏要花在個痨病鬼身上,若是家裏有金山銀山,還可以靠珍貴藥材吊着一口氣,他們這種泥腿子,別說治了,只恨不得早死早幹淨,省得拖累家裏。

“興福,雲小子是你親兒子,你來做這個決定吧。”姚進才發話。

見姚興福猶豫不決,姚桂芝在一旁推搡道:“當家的,趕緊答應啊。那小畜生左右活不成了,你還有寶財跟寶書等着孝順你呢,咱家寶財讀書好,将來考上大官,一準接咱去府城享福!”

姚興福本就不是個堅定地,姚桂芝耳旁風一吹,章淑盈的影子便被他抛到了九霄雲外,心裏那點愧疚跟猶豫,也随之被風吹散。

姚進才帶來的後輩,恰好有個會寫字的,當場便寫了契書,一文不收将姚青雲賣給了沈家。

沈季青将契書疊好揣進懷裏,擡眸對着姚桂芝道:“我娘的嫁妝拿來。”

“你娘的嫁妝找我要幹嗎,回家找你娘……”姚桂芝頓住,他說的是章淑盈!

“什麽嫁妝,章淑盈都死多少年了,嫁妝早被花光了。”

沈季青面色一沉,“再說一遍,嫁妝拿來。”

契書已經到手,他沒必要再對姚家人裝客氣。

漢子臉色陰沉,眉間一道長疤猙獰可怖,一雙黑眸猶如萬丈深淵,讓人遍體生寒。

堂屋衆人活像被人掐住脖頸,寒冬臘月裏愣是吓出一身冷汗。

察覺到那煞星目光,一直落在自個兒身上,姚桂芝吞咽了下口水,連滾帶爬将金簪取了來。

兩件事都已辦成,沈季青揣着契書跟金簪,步子輕快地往家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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