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見官
第70章 見官
三月初三,谷雨。
自從正月落過一場雪後,便一直沒降雨,為了讓莊稼繼續生長,百姓紛紛挑着擔子到河裏打水,對莊稼進行春灌。
短短幾日過去,嶺水鎮所有鄉村河道水位急速下降,族長及時出面制止,大家這才有所收斂。
姚沐兒懷上寶寶後,有些日子沒回村子了,從姚翠荷那得知好些村民田地被凍壞,今年收成怕是不好的消息,也跟着揪心起來。
“嬸子家還好吧?”
姚翠荷點頭道:“多虧你叔留了個心眼,早早就去河裏擔水把地澆了。”
說着長嘆一聲,“趕緊下雨吧,那點水也就解個燃眉之急,若是還不下雨,莊稼可就全毀了。”
姚沐兒憂心忡忡,夜裏睡覺都在想這事兒。
“夫君,今年不會要發旱災吧?”他靠在漢子懷裏皺眉問。
沈季青捏着他手指,低聲安撫:“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外頭刮起夜風,沈季青聽着嗚嗚風聲,一顆心往下沉了沉。
姚沐兒對自家夫君的話深信不疑,聞言放下心來,閉上眼睛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在漢子懷中安穩睡去。
翌日一早,姚沐兒在一片忙碌聲中轉醒。
弟弟姚青雲已經去了書院,竈房裏秋哥兒領着陳家姊妹倆忙得腳不沾地,沈氏也幫着在前廳忙活。
見大家忙得熱火朝天,姚沐兒也搬着馬紮,坐在門口開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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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陸續繡了五六個肚兜,夠小元寶穿一陣子了,便又開始縫起貼身小衣,手頭上這件還有幾針縫完,等明日便能做新的了。
姚沐兒看着上頭的胖老虎,露出笑容。
也不曉得小元寶是男娃還是女娃,他特意将老虎繡得憨态可掬,即便是女娃娃穿着也好看。
“叮鈴——”
夫君買回來的檐鈴叮鈴作響,小元寶對這聲音喜歡得緊,每回聽見都要在姚沐兒肚子裏翻滾幾遭。
“小元寶這麽喜歡鈴铛的聲音呀?”姚沐兒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語氣溫柔,“你若是女孩或小哥兒,就叫你小鈴铛好了。”
也不知睡着了還是怎的,小家夥忽然沒了動靜。
姚沐兒心裏有個荒唐的猜想,他摸摸肚子,垂眸喚了聲“元寶”,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小家夥竟輕輕踢了他一下。
“元寶?”
肚子凸起一個小小的鼓包。
姚沐兒眸子亮閃閃,“小元寶?”
小家夥這回沒再回應。
姚沐兒笑着道:“睡吧,阿姆不鬧你了。”
姚青雲今日回來得晚,戌時鋪子歇業還未回家,一家人等了片刻,才見他抱着書袋進院兒。
“書袋怎麽壞了?”沈秋見他袍子後擺帶着腳印,皺眉道,“打架了?”
姚青雲“噓”了聲,扭頭拍着衣裳道:“讓我哥聽見該擔心了。”
沈秋表情嚴肅,“書院有人欺負你?”
“我可是會拳腳功夫的,誰能欺負了我。”姚青雲揮着拳頭道,“路上碰見一個偷子,被我摁住揍了一頓,這印子是我把他摁地上,自己不小心踩到的。”
沈秋将信将疑,“你不是在诓我吧?”
“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我脫了鞋子比比看。”
沈秋忙攔住他,“好了我信,書袋你先擱一邊,等吃完飯再幫你縫。”
“好。”
姚青雲嘴角帶笑,轉過身臉色猛地一沉。
姓徐的那個心眼比針鼻兒還小的,被拒絕後便一直找茬針對他,夫子對他提出的問題敷衍了事,丙字班以曾子玉為首的同窗,對他陰陽怪氣、冷嘲熱諷,還趁他如廁弄壞了他的書袋。
這書袋是秋哥兒給他縫的,平日裏寶貝得很,自己如此寶貴的東西被人踩在腳下,當下便失了理智,沖上去将那二人狠狠修理了一番。
後來不知誰把此事捅到徐德昌跟前,他被罰打掃一個月廁房,且不準進堂聽講,而那兩個先動手的,只口頭教訓了兩句。
姚青雲心裏不服,但也知道這回是自己沖動了,默不作聲将懲罰應了。
姚漢林三人想幫他說話,都被他攔了下來。
徐德昌要針對的人是他,沒必要将他們牽扯其中,畢竟被那個老頭子盯上,可不是什麽好事。
思緒回籠,姚青雲擦淨手,扯起嘴角進了堂屋。
翌日卯時,姚青雲吃完早食,急匆匆趕往書院。
他得早些去收拾廁房,去晚了被那糟老頭子知道,又有借口找他茬了。
“青雲哥。”
剛進書院,便與寧遠王鵬碰了個正着。
姚青雲驚訝道:“你們咋來這麽早?”
王鵬掏出三條布巾,“當然是幫你收拾米田共了。”
姚青雲豎起拇指,“好兄弟!”
三人拐進游廊,又瞧見了等在柱子下的姚漢林。
四兄弟聚齊,勾肩搭背朝東北角走去。
這時,角落裏走出一道人影,鬼鬼祟祟進了講堂。
未時三刻,姚記食肆。
姚沐兒放下針線,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起身到院子裏活動手腳。
沈季青瞧見,打前廳出來,關心地問:“腿又麻了?”
姚沐兒朝人笑了笑,“有點兒。”
沈季青扶着人說:“再轉一圈,進屋幫你捏一捏。”
“好。”
夫夫二人在院裏逗了會兒小黑小白,剛要進屋便見寧遠氣喘籲籲跑進院子。
姚沐兒直覺弟弟出事了,他攥緊掌心,強迫自己冷靜。
沈季青沉聲道:“別急,發生什麽事了,慢慢說。”
寧遠喘着粗氣說:“書、書院有人丢了銀子,徐山長帶人搜查,在青雲哥書冊裏發現了張一百兩的銀票,徐山長認定了銀子是青雲哥偷的,要把他趕出書院呢!”
“青雲哥才不會偷銀子,這事兒一定是徐山長搞的鬼!”他生氣道。
姚沐兒聽到重點,皺着眉頭問:“這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麽,徐山長怎麽會忽然誣陷青雲偷銀錢?”
三人邊走邊說,姚沐兒得知徐德昌竟想讓弟弟退親,改娶徐婷婷,眉心頓時擰得更緊。
寧遠氣憤道:“青雲哥沒答應,他就一直找青雲哥茬,不僅示意夫子不必對青雲哥提出的問題做出回答,還明裏暗裏讓大家孤立他,這回更是可惡,竟使出這種卑鄙手段,逼迫青雲哥做選擇。”
沈季青見夫郎情緒不穩,攬過人肩膀,低聲安撫:“青雲很聰明,他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姚沐兒點頭,但還是忍不住擔心。
兩刻鐘後,三人趕到逸雲書院,姚沐兒便見弟弟被一群人圍起來聲讨,徐德昌那個始作俑者,眼神輕蔑地站在一旁。
“身為讀書人,怎麽能幹出盜竊他人錢財這種腌臜事,你家裏還是開食肆的呢,應該不缺銀子吧。”
“那小食肆我見過,要想賺到一百兩且要一段時間呢,再說那鋪子是他哥開的,跟他有啥關系。”
“山長,這種敗類就該趕出書院,絕不能姑息,不然日後還會有更多人受害。”
“呸!手腳不幹淨的小偷,虧我前幾日還想找你請教問題!”
面對衆人鄙夷的目光,以及各種難聽的聲音,姚青雲出乎意料地冷靜,他掃了眼嘴巴不幹淨的幾人,冷聲道:“不分青白誣陷他人,甚至上升到父母家人,這難道就是讀書人該做的事?”
他不再理會衆人,看向徐德昌,道:“山長若執意要将偷盜的罪名安在學生頭上,那就只好報官還學生一個清白了。”
“他居然想報官,難不成這銀票當真不是他偷的?”
“這意思是山長故意冤枉他?不可能,山長德高望重,犯得着跟他一個小輩過不去?”
“就是,要我看就是虛張聲勢,好讓大家相信他罷了。”
德高望重?
姚青雲心裏冷笑,他也配!
“我支持報官。”
“誰說的報官?”
“這誰啊?”
“好像是姚青雲他哥!”
“身後那個漢子,眉間刀疤好吓人……”
一群人讓開條道,姚沐兒走到弟弟跟前,見他長袍有些皺,并沒有被欺負的跡象,眉心稍稍舒展些。
沈季青看向對面與青雲對峙的男子,神情冷漠道:“既然雙方各執一詞,不如去見官,讓縣令老爺來做個判斷。”
“您說呢,徐山長?”
徐德昌自然不願意,敷衍道:“人證物證俱在,在書院我還能從輕發落,若是進了衙門,縱使我有心偏袒也不成。”
“山長無須偏袒,該怎樣就怎樣。”姚沐兒語氣平淡,“夫君去牽牛車,咱們這就去衙門請縣令老爺斷案,若是青雲當真偷了他人錢財,便是關進大牢我也不會多說一句,但要是有人故意污他名聲、毀他前途,我也絕不會就此作罷。”
徐德昌見他們一家子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面上頓時有些難看,他揮揮衣袖,冷下臉道:“既然如此,那便衙門見!”
回鋪子路上,姚青雲看着他哥,一臉擔憂:“哥,你就別去了,有哥夫陪我呢。”
姚沐兒道:“廖伯父說元寶很好,路上牛車趕慢些不礙事。”
姚青雲攔不住,見哥夫沒打算勸,點頭應道:“好吧。”
回到食肆,沈秋知曉此事後腰裙一摘,便要一同跟去。
竈房裏有陳家姊妹在,應付一兩個時辰不成問題。
于是一行人便趕着牛車,朝衙門去了。
兩個時辰後,牛車在縣衙門前停下。
徐德昌領着幾個學子率先抵達,這會兒正在裏頭控訴姚青雲惡行,不止控告他偷竊,還告他侮辱師長,幾次三番頂撞夫子與山長。
“那姚青雲就是個鄉下小子,半點規矩沒有,在書院也只有兩三個朋友,我們其他人都覺得他不尊敬師長,對他喜歡不起來。不止如此,他還因嫉妒乙字班曾子玉,買了與他相同的玉佩。”
指控姚青雲偷他銀票的男子,憤憤道:“現今更是幹出偷竊的可恥勾搭,學生懇請縣令大人為我等做主,還大家一個公道!”
後邊四五個學子,拱手迎合:“請縣令大人為我等做主,還大家一個公道!”
“被告姚青雲來了。”縣丞在一旁提醒。
姜縣令擺手,示意衙役将人帶上大堂。
待姚青雲等人進入大堂,姜縣令拍着驚堂木道:“你就是姚青雲?”
大元國非人命官司,可見縣官不跪,但尋常百姓不知,沈秋見到縣令雙腿一軟便要下跪,姚青雲扶了一把秋哥兒手臂,并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随即上前一步,拱手道:“學生是。”
“齊陽等人告你盜竊之罪,你可認?”
“學生不認。”姚青雲擲地有聲,“徐山長所謂的人證物證我也有,齊陽丢失銀票之時,我與幾個同伴正在受罰打掃廁房,聽見吵鬧聲方才回到講堂,人證物證學生都有,足以證明齊陽丢銀票時學生根本不在場。”
齊陽見他有姚漢林三人作證,眼神慌亂了一瞬,他看了眼徐德昌,慌忙改變口供。
“學生記錯了,銀票不是今早丢失,而是昨天下午丢的,因着沒用上才一時記錯了時辰!”
姚漢林沉聲道:“他在說謊。昨日晌午夫子身體抱恙,給大家放了一個時辰假,日中後學生便與姚青雲去了書鋪,當時夥計遇到些麻煩,是我們二人幫着解決的,縣令大人差人到鎮上一打聽便知真假。”
齊陽眼珠子一轉,“我那銀票是未時丢的!”
姚青雲接話道:“離開書鋪,學生便去糕點鋪子買了未婚夫愛吃的糕點,我經常去那家鋪子,掌櫃的也識得我,每回都要同我閑聊兩句。學生大概是在未時三刻回到書院,然後便瞧見學生的書袋被人踩壞,那書袋對學生來說極為重要,一時氣不過便上去同他們理論起來。”
“正是因為這件事,山長處罰學生清理一個月的廁房,而那兩個被打的人能為學生作證,他們身上都有傷,請大夫一驗便知是何時傷的。”
齊陽瞬間慌了神,若真把大夫請來,不就證明是自己說謊,從而背上誣告同窗的罪名?
姚沐兒瞧見徐德昌給齊陽使眼色,接着就見齊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學生銀票丢失,情急之下差點誤會了姚師弟,還請縣令大人責罰。”
明眼人都能瞧出這是故意誣陷,可一沒證據,二來齊陽把話說得冠冕堂皇,還将責任全攬在自個兒身上,姜縣令雖惱徐德昌身為山長不好好教書育人,反倒将書院搞得烏煙瘴氣,但也沒由頭懲治,只好讓人打了齊陽二十板子,再言語敲打徐德昌一番,這樁案子便算了結。
至于侮辱師長之罪,更是提都沒提。
從衙門出來,徐德昌朝姚青雲等人甩着衣袖,冷哼一聲。
姚沐兒蹙眉:“青雲日後怕是不能再到書院念書了。”
姚青雲道:“不去就不去,小叔也是秀才,書講得比那些夫子都好,我若有不會的去問小叔便是。”
不過他有些擔心姚漢林三人會被牽連,他看向三人,面露歉意:“抱歉,還是連累了你們。”
王鵬道:“放心,徐德昌已經在姜縣令那挂名了,最多給我們找點小麻煩,不敢把我們趕出書院的。”
寧遠點頭。
姚漢林随口說:“要不我也去找小叔當夫子好了。”
姚沐兒聞言,心念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