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半來客
第13章 夜半來客
第二次直播時長打破了第一天的記錄，只播了47min，寧斯書就下播了。
他癱在沙發上，雙眼無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為了打造和諧友愛的親子之家，別墅裏的裝修采用了糖果色，天花板是純淨的天藍色，可以通過別墅裏的中控設備打開雲朵制造機，在家裏享受遙望藍天白雲的惬意。
可人為制造的藍天白雲終究比不上真實的天空，就像為了任務而提起的嘴角僵硬得像提線木偶，沒有一絲發自內心的歡喜。
寧斯書從來不知道笑這麽困難。
被時空亂流帶到這個世界，寧斯書以為最困難的就是如何生存下去，但随着留在這裏的時間越長，他才發現更難的是融入。
他在七重天上生長至今，修煉無情道，生活中只有修煉和救世，除了拯救世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毫不誇張地說，就連大胖都比他更有鮮活氣。
寧斯書做好了有朝一日以身殉世的準備，可突然告訴他不用死了，不用大公無私，不用心懷天下，他只需要做一個普通人，像普通人一樣為生計奔波，因為一點微小的事情滿足歡笑。
太難了。
“實在是太難了……”
寧斯書擡手擋住眼睛，人造藍天白雲被驅逐出視線之外，一同被驅逐的還有剛剛那個對着鏡頭僵硬得不知所措的自己。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有種實感，他來到了先進的異世界，曾經的一切都被淹沒在時空亂流之中，化作記憶中的渺小塵埃，被爆炸的火焰燒得幹幹淨淨。
“喂，你怎麽了？”大胖踢踢寧斯書的腳，別扭道，“哪裏難，直播不是結束了嗎？”
寧斯書氣質淡然，他像佛前的蓮，一眼就能看透，因而多愁善感起來，就連大胖二胖都能看出不對勁。
二胖不敢打擾寧斯書，只是靜靜地趴在旁邊，寧斯書一擡手就能摸到它的腦袋。
柔軟的毛毛像一朵雲，寧斯書指尖微動，摩挲着那只圓耳朵。
二胖拱着腦袋，将耳朵往前遞了遞，一副任由他玩的架勢，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長久地注視着寧斯書，明明是一只動物幼崽，但寧斯書卻從它臉上看出了擔憂。
“我沒事，我只是……”寧斯書頓了頓，抱起二胖，埋在它的肚子裏深深吸了一口，“只是有一點想家。”
想回到以前，不必糾結不必遲疑，在某一天迎接自己的命運，坦然赴死。
大胖撇了撇嘴，也生出了些許多愁善感：“誰不想回家。”
在這裏雖然有動畫片看，但沒有妖力全都白搭，夾着尾巴做妖，還要被迫娛樂凡人，活得也太憋屈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它連飯都不能吃飽，火不能随便吞就罷了，寧斯書還不讓它吃人！
餓死妖了！！
低迷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晚上，寧斯書看着跟在他身後進了卧室的毛團，無奈道：“二胖，昨天說過了，你今晚自己睡。”
二胖抖抖尾巴，無辜地“喵”了聲。
“不要撒嬌。”寧斯書一臉嚴肅，“我可不吃這一套。”
二胖歪了歪腦袋，下一秒，粗長的尾巴就從寧斯書腳踝繞了上去，二胖沒骨頭一般就地倒下，露出軟綿綿的肚皮，它眨巴着眼睛，叫得又軟又綿：“喵~”
寧斯書：“……”
小妖精的勾引不過如此。
二胖通體銀灰色，腹部的毛顏色淺淡一些，摸起來也更柔軟，像是夏日時節蓬松的蒲公英，又像是七八月份在枝頭鼓脹起來的棉花。
兩秒後，寧斯書的手自動陷入柔軟的毛毛裏，他眯着眼睛，舒服地喟嘆一聲：“真是拿你沒辦法，今晚是最後一次了。”
二胖舔了舔爪子，灰藍色的獸瞳裏閃過一絲得意的光，哼哼，成功占領寧斯書的半張床！
夜半，寧斯書和螭吻都睡下後，一道黑影利落地翻過牆，悄無聲息地來到別墅院中。
趴在寧斯書身旁的二胖驟然睜開眼睛，一頭朝着窗戶跳了過去，意料中的玻璃破碎聲沒有出現，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二胖竟然直接穿過了玻璃，銀灰色的毛團動作矯健，在月色中悄然落地。
它昂起頭，神色倨傲，全然沒有面對寧斯書時的軟萌貼心。
來人一頭銀灰色短發，被月色一撩，和二胖那身毛皮的顏色如出一轍，赫然是剛剛搬到不落之星的艾洛·白。
“誰讓你亂跑的？”艾洛·白皺眉，他忙于重建精神屏障，完全沒有想到平日裏叫都叫不出來的精神體竟然會偷偷跑出去，“阿瑞斯，給我一個解釋。”
毛團和他對峙了兩秒，最終敗下陣來，弱弱地“嗷嗚”了聲。
艾洛·白垂眸，看着垂頭喪氣的精神體，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現在不喵喵叫了？”
小家夥還有兩副面孔，當着寧斯書的面就軟綿綿地喵喵叫，背地裏只會拒絕交流，對着主人露出兇巴巴的慫樣兒。
都說精神體随主人，艾洛·白現在開始懷疑這話的真假了，阿瑞斯的所言所行怎麽可能會是他的內心所想。
……好吧，他承認自己或多或少想過一點點，但他絕沒有想過要撒嬌打滾睡在寧身邊，簡直不守禮數，不知羞恥！
主人和精神體共感，能夠感知對方所處的環境，艾洛·白一想起通過阿瑞斯看到的畫面，心跳就開始變得不規律：“為什麽會來找他？”
他抿了抿唇，強行壓下心裏的不平靜。
阿瑞斯煩躁地刨了刨土，軟乎乎的肉墊鋒芒一閃，露出長長的爪鈎，大型貓科動物爪子鋒利，能輕而易舉地撕開敵人的身體。
戰場之上，無數蟲族死于它這雙爪子之下。
無論裝得多麽乖巧，它也是S級哨兵的精神體，擁有絕對的戰鬥力。
艾洛·白挑了挑眉，有些驚訝：“你怕他有危險？”
寧斯書身邊只有大胖，那小胖娃是寧斯書的兒子，總不能傷害……直播間的畫面一閃而過，艾洛·白斂了表情，正常來說雜草是砸不死人的，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
“或許，他并不需要保護。”
盡管身為S級哨兵的眼力和檢測機器都确認了寧斯書并非哨兵和向導，但艾洛·白仍舊無法釋懷，寧斯書展現出來的一切都不像普通人。
至今他的精神世界裏都被白雪覆蓋，雖沒有其他危害，但也令艾洛·白無比在意。
他在這場雪降臨時遇到寧斯書，不知寧斯書和雪之間是否存在聯系。
阿瑞斯以為他不贊同自己的保護計劃，憤憤地甩着尾巴：“嗷嗚，嗷嗚！”
它不要走，它要留在這裏！
艾洛·白冷冷地瞥過來一眼，阿瑞斯渾身一僵，立馬恢複了乖巧狀态。
艾洛·白搞不懂阿瑞斯為什麽會對寧斯書這麽關心，只有進行過精神結合的哨兵和向導才能連通精神世界，給予精神體所需要的精神供養。
思及此，艾洛·白仔細檢查了一下阿瑞斯，不僅沒有變虛弱，精神力反而更加凝實了：“怎麽可能……”
艾洛·白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難道阿瑞斯跟在寧斯書身邊有什麽奇遇？
阿瑞斯“嗷嗚”了聲，轉頭看向二樓的窗口，那是寧斯書的房間。
艾洛·白從它身上感覺到了濃濃的不舍之情，無奈之餘又覺得好笑：“你想留下也可以，不過僅限于休假的這段時間。”
阿瑞斯身上的變化正好印證了他的直覺，寧斯書身上的确藏着秘密，也許他可以趁這個機會調查一下。寧斯書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如果他真的和薩利親王有關系，那黎明審判的種種背後恐怕藏着更大的陰謀。
艾洛·白的眸光冷了幾分，他絕不會讓遠衛軍再度陷入死局。
察覺到主人的情緒，阿瑞斯因為留下的激動少了幾分：“嗷嗚。”
“放心吧，這次一定能夠改變一切。”艾洛·白摸了摸它的頭，神色變得堅定起來，“我答應你留在這裏，但我會打開共感聯系。”
哨兵與精神體之間的共感可以自由連通和切斷，平日裏已經承受了很多刺激，通常情況下哨兵會選擇切斷共感，如果連接共感，那哨兵會看到聽到，感覺到精神體正在經歷的一切。
等級越高的哨兵，共感的程度越深，甚至能夠短暫操控精神體，當然這需要雙方擁有超乎尋常的默契。
阿瑞斯點點頭，在艾洛·白的掌心舔了一下。
這個殷切的樣子讓艾洛·白想起在直播間看到的畫面，輕哂：“那以後是不是應該叫你二胖了？”
阿瑞斯：“……”
阿瑞斯低低地哀嚎一聲，毛茸茸的臉上寫滿了生無可戀，它也不想的，但它根本拗不過寧斯書，從戰神驟然淪落到村口的傻狗，擱誰都接受不了。
艾洛·白忍着笑意，一本正經道：“哭也沒用，又不是我給你起的。”
阿瑞斯眼睛骨碌碌地轉起來，狡黠的小心思還沒表露出來，就被無所不知的主人識破了：“別做多餘的事情，二胖就二胖吧，聽起來也算……可愛吧。”
阿瑞斯默默翻了個白眼，別以為我聽不出你話裏的勉強，二胖這個名字哪裏可愛了！
艾洛·白站起身：“回去吧，不要擅自使用精神力，以免暴露身份。”
艾洛·白對自己的精神力有信心，從表面上來看阿瑞斯和普通的動物幼崽并沒有區別，當然前提是阿瑞斯不使用精神力進行攻擊，否則分分鐘就會被識破身份。
阿瑞斯心虛地默默縮了縮脖子，它之前用精神力壓制那個來找寧斯書的人了，該不會暴露吧？算了算了，反正主人不知道，歸根結底也是主人說的太晚了，和它沒關系。
這樣一想，阿瑞斯的心虛感蕩然無存，挺直了腰杆。
艾洛·白目送着它順着管道爬上二樓，灰藍色的眸子在月色的映照下，顯得沉斂而溫柔。
如果彼此之間的羁絆由名姓立下，那他和寧斯書的想法一樣，不願因為這些瑣事消減他們之間的緣分。
“寧，希望你與那些事無關。”
夜風将輕語聲吹散，吹入沉眠之人的夢中。
寧斯書站在一片茫茫的雪色之中，幾乎要與天地融為一色，他伸出手，輕觸面前這層包裹着雪色天地的水膜，在一剎那之間，無數破碎的畫面湧入腦海。
象征着榮譽的徽章，金色的權杖，鮮花鋪滿長街兩側，歡呼聲不絕于耳……在長階盡頭，有人拖着滿身傷痕走到王座之下，獨身一人，加冕帝國至高無上的榮光。
他被簇擁在鮮花之中，俯身接受封賞，一滴血淚無聲落地，砸碎了僞裝的和平。
寧斯書心跳一窒，他在那滴淚中看到了天光寂滅，霧氣消泯，萬物走向滅亡。
夢境的最後，他看到了一雙黑色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