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見鐘情
第22章 一見鐘情
寧斯書跳進雪坑, 腳下一陣晃動,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傳入耳中,寧斯書分神看了一眼, 在薄雪的覆蓋下,這個金屬制作成的大塊頭機型流暢, 和他之前見過的飛行器略有相似, 但又多了幾分力量感。
機甲——這兩個字無端浮現在腦海中。
寧斯書曾上網搜索過, 但機甲是軍方持有的秘密武器,圖片很少, 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像截圖,是從戰鬥彙報上截下來的。
和腳下這大家夥有點像。
寧斯書俯身拂開雪,将那蜷縮成一團的人抱了起來。
出乎他的意料, 這人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樣是個會駕駛機甲的成年軍人, 而是一個……小男孩。
十一、二歲的樣子。
短手短腳,身上裹着一套軍裝制服,衣服太大, 寧斯書剛把他抱起來, 那寬大的褲子就滑落了, 露出兩條肌肉線條流暢的長腿, 充滿力量感。
但引起寧斯書關注的是這雙腿上遍布着的傷痕,深深淺淺,一道疊着一道, 有的年份已久, 有的還泛着血嗎, 應當是剛添的。
一個孩子怎麽會受這麽多傷?
寧斯書單手托着他的腿彎, 将人抱在懷裏,解開軍裝上衣看了看, 果不其然,在他上半身發現了更多傷痕,有一道甚至是從胸膛上劃過,橫亘過心窩,帶着斃命的狠厲感。
怒意從心底油然而生,寧斯書深吸一口氣,抖開軍裝上衣,将他仔仔細細裹好。
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身經百戰的直覺告訴寧斯書,必須立刻離開這裏,否則不止是小男孩和二胖,他也會有生命危險。
寧斯書抱着人跳出雪坑,來時有二胖帶路,但現在二胖已經和小男孩一樣昏迷了,指望不上。
四周都是雪,只憑肉眼尋不到離開的方向,寧斯書思索了一下,咬牙鋪開了神識,以他現在的靈力要支撐神識十分困難,拼的是一個自燃神魂的冒險之舉。
寧斯書生出了一點自己是不是多管閑事的念頭,明明都變成了普通人,安安分分想辦法活下去,修煉離開這個世界才是正途,可現在竟然冒着生命危險來救一個陌生人。
就算能安然無恙離開這裏,恐怕也得休養很多時日才行。
值得嗎?
寧斯書曾無數次這樣問自己,在下界除妖降魔的時候問過,在渡劫後遍體鱗傷的時候問過,在一人獨守七重天,豔羨着凡塵世間的萬家燈火時問過……每一次都沒有答案。
他的道心和他的本心在掙紮,無法坦坦蕩蕩地回答。
可現如今,他看着這張沉睡的面孔,心中憐惜,竟是生平頭一遭覺得挺好的。
十分虧,但挺好的,他覺得值。
神識在精神圖景中鋪開,好似精神觸絲一般向四周探尋,不消多時,以寧斯書為中心分散出去的神識就遍布了大半個精神世界。
在這片無垠的雪地中,潛藏的黑色陷阱不計其數,讓人想起修道之人的心魔。
寧斯書看了眼靠在肩上的男孩,皮膚蒼白,唇色極淡,一副命不久矣的虛弱樣。
寧斯書無端冒出一個想法,如果二胖沒有帶他過來,這孩子恐怕就要被黑暗吞噬了。
神識鋪開後,精神世界裏的一切都逃不過寧斯書的眼睛,很快他就發現了這個世界的裂縫。
那是一道無形的門,連接着這裏和現實。
寧斯書抱着小男孩,揣着二胖,迅速往門所在的方向跑。
身後的雪原一寸寸崩陷,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是前腳剛擡起,後腳踩的地面就塌陷下去,轟隆隆的響聲追在身後,像是敲在心裏的鼓點。
咚!
咚咚!
咚咚咚!
……
艾洛·白眉心緊蹙,巴掌大的臉皺成了一團。
随着神游加重,他的精神力不斷衰弱,連在精神世界中的化身都縮小了。
無盡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他潛意識中留存的雪色逐漸縮小,這一點反映在精神世界裏,就是不斷迫近的雪崩。
五感游走,當意識完全迷失在黑暗中後,哨兵就會因為神游症無法醒來。
但艾洛·白的情況顯然不同。
他的意識并沒有徹底迷失,而是被困在精神黑洞中,若是有醫生在這裏,就會發現他的精神力不僅沒有衰弱,反而朝着一個未知的恐怖方向進化。
對于S級哨兵來說,這是一場生死攸關的突破,成功了,他就将成為真正的黑暗哨兵。
艾洛·白的神游症在與蟲族交戰前發作過,那時醫生診斷他有突破成為黑暗哨兵的趨勢,當躍遷結束,他因指揮失誤獲罪後,神游的症狀便不斷加重。
追根究底,他患上神游症的原因并非寧斯書,而是那場躍遷帶來的重創,是失去戰友的痛苦愧疚,是常年無法排解的精神頑疾……是盤踞在精神圖景裏的黑洞一點點擴大,導致了今日的局面。
如果沒有那場莫名而來的雪,他陷入神游的時間恐怕還要提前。
只是有一點連艾洛·白自己都沒想到,最終是寧斯書成為引子,引爆了這場足以毀滅他精神世界的雪崩。
所以在冥冥之中,他已經将寧斯書看得與遠衛軍,與身上的榮譽一樣重了嗎?
艾洛·白意識釋然一笑。
他早就該想到的,如果不是在乎,怎麽會一次次為寧斯書破例,如果不是抱有私心,怎麽會輕而易舉搭上自己的一生。
梅斯黎曾問過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是日久生情嗎?”
艾洛·白仍然記得自己當初的回答,他搖頭,一本正經地給出了理由:“無論換成誰,都不能完全阻止皇室對寧下手,我是最合适的人選。”
只要他和寧斯書登記,就會将人完全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也斷絕了對方再利用寧斯書的可能。
當時說得冠冕堂皇,他自己都信了,篤定不是日久生情。
事實證明,确實不是日久生情。
——是他對寧斯書一見鐘情。
從第一眼看到那片雪白的衣角,他就被寧斯書吸引了,阿瑞斯喜愛寧斯書,也是受他這個主人心裏潛藏的愛意影響。
搬到不落之星,投其所好親自下廚,隐瞞身份試探寧斯書對低等星的看法……樁樁件件,無一不說明了他的心意。
并非報恩心切,而是本能迷戀。
在意識被黑暗吞沒之前,艾洛·白終于确定了他對寧斯書的愛意。
那扇通向現實的門明明滅滅,隐隐有分崩離析的征兆,寧斯書心道不妙,捏着懷中人的後頸沉聲道:“醒一醒,不許睡!”
他看到黑色的光斑自天空中浮現,一點點擠壓精神世界殘存的空間,在那些漂浮的黑洞之中,閃現過一幀幀畫面,鮮花、掌聲、榮耀、權柄……寧斯書呼吸一緊,瞬間就想起了那雙在他夢裏出現過的黑色眼睛。
懷中的人眼皮緊閉,不知會否有一雙黑色的眼眸。
所有的一切都在腦海中浮現,從突然出現的二胖到夢境,從夢境中的畫面到眼前,那個曾引起寧斯書不安的猜測幾乎得到了印證。
寧斯書收緊了手臂,他不願窺見那雙眼睛裏的荒蕪和絕望,如今所有事情都還沒有發生,他是不是能夠阻止這個人流下血淚?
“給我醒過來,不許哭。”
“不許認命。”
“醒過來,不要怕,我會救你。”
……
一聲一聲,聲聲入耳。
黑暗之中突然劈開一道光,裹着雪的冷氣,将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之中的人給吵醒了。
艾洛·白蜷縮成一團,一邊是鮮花錦簇的孤獨加冕之路,一邊是通向未知的混沌迷途,他本已決心再次淌過屍山血海,踏上那條充滿厮殺的搏命之路,卻被未知盡頭飄來的呼喚聲叫住。
有人在叫他。
讓他不要怕,不要哭,說會救他。
救他……
有人想要救他。
可他早就無法回頭了,從遠衛軍折損大半開始,他就掉進了泥潭之中,苦海無涯,他回頭沒有岸。
無人能救他。
他終究還是要走上那條不想走的路。
仿佛感覺到了他的悲觀心情,寧斯書又氣又怒,上一次讓他這麽不爽的還是那位一心求死的上将。
七重天上修行幾百年,天道不阻,他寧斯書要救的人,斷然沒有救不下的!
灌入體內的靈力散發着熱度,一下子就将艾洛·白身上的冷意驅散了,天光散落,他無措地睜開眼睛,對上了一雙透着金光的清冷眉眼。
這雙眼睛,是——
艾洛·白心神俱震,在精神世界徹底崩塌的前一秒,他被寧斯書強行抛出了精神世界。
作戰區宿舍,艾洛·白猛然回神。
體內的麻醉劑效力還沒過,他癱倒在床上,呼吸急促,滿腦子都是剛才發生的事情。
寧斯書進了他的精神世界,不,不,怎麽可能,他明明讓阿瑞斯将人送……阿瑞斯?
餘光掃到頸邊的小毛團,艾洛·白啞然失語。
他昏迷過去後,就失去了對阿瑞斯的控制,精神體憑借本能求救,最終還是将寧斯書帶到了他身邊。
等到身體的知覺逐漸恢複,已經是深夜了。
艾洛·白費力地擡起手,摸了摸臉頰,在離開精神世界的前一秒,寧斯書……狠狠擰了他的臉,就像在初見那日,狠狠揍大胖屁股那樣。
艾洛·白垂下眼簾,灰藍色的瞳仁中閃過一絲暗色,純黑的霧氣慢慢沉澱在眼底,仿佛沒有出現過一樣。
下手那麽狠,寧斯書一定生氣了。
寧斯書的确生氣了。
他從精神世界掙脫後,體力不支,直接吐了一口血,緩了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
要不是那孩子不配合他,他也不必做到這種程度,寧斯書磨了磨牙根,手癢得厲害,方才他就該再捏得重一點,将那人直接捏哭。
那雙灰藍色的眸子還是帶着淚比較漂亮。
灰藍色。
寧斯書長出一口氣,滿意地笑了,成功了。
那雙眼睛仍舊是灰藍色的,沒有被絕望浸染,沒有變成純黑的墨色,在望向頭頂的天空時,仍然可以映照出星辰的璀璨。
他阻止了那滴血淚的落下。
高興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寧斯書就崩潰了。
大胖從樓上下來,身後跟着一排奇形怪狀的毛團:“寧斯書,你完了!哈哈哈哈蒼天有眼,你沒有靈力了吧!”
由于他強行耗用靈力,丹田洞府枯竭,雖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險,但他加注在法寶上的禁制由于失去靈力徹底失效了。
也就是說,鎖妖袋現在是個普通的布袋子,沒有鎖妖的作用了。
“無恥修士,速速受死吧!”
在一群妖怪毛團的桀桀助威聲中,大胖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