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第06章 Chapter 6
鐘晚應了一聲,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想到梁序之那樣讓人琢磨不透的心思,她也不再主動去做什麽,就安靜站在原處。
窗外夜沉如水,大概馬場的貴賓室是專門設計過的,從裏邊向外,完全看不見下邊的觀衆席,就好像他們是踏在半空。
馬場跑道邊只有零星幾盞燈,再往上,就是墨色的夜空,一彎被雲層遮住的月亮懸在頭頂。
她和梁序之皆向外看着,不知靜了多久,男人漫不經心地出聲:“會騎馬嗎。”
“會。”鐘晚頓了下,看向他,扯出一絲很勉強的笑容,“但水平有限,應該只是能坐在馬背上讓他馱着走的程度。而且,很久沒騎過了。”
梁序之無意識轉着小指上的銀白色尾戒,依舊沒看她。
他發現鐘晚似乎習慣說這種先肯定,然後再轉折的句式。像是逞一把強後又馬上退縮。
梁序之朝着窗外微擡下巴,簡短吩咐:“去試試。”
鐘晚:“……”
她咬咬牙,“好。”
話畢,自我放棄一般阖了下眼,轉身快步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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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屋裏那群人就在門口不遠處候着,見她出來,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
送她來馬場那位年長些的司機上前一步,禮貌地問:“鐘小姐有什麽需要?”
鐘晚恢複得體的笑容,食指點點樓下,說梁先生要她去騎馬。
那群人臉上沒任何多餘的表情流露,只有司機朝電梯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您同我來吧。”
鐘晚今晚沒有刻意打扮,只穿了淺色的牛仔褲和素白的襯衫,倒正好方便騎馬。以她的水平,也不需要像剛才比賽時的專業選手一樣,去換馬術服之類的。
馬場的馬都在休息,司機領着她一路離開貴賓室所在的二樓,又到選手侯賽的大廳,跟工作人員吩咐幾句,讓他們牽馬出來。
工作人員對司機也都是畢恭畢敬的态度。
大概因為他是梁序之的人。
等待的時候,鐘晚看着環形的賽場跑道,難免緊張。左顧右盼的,時而又站起身,去門口瞅瞅跑道,轉頭瞧一眼工作人員去牽馬的通道。
過了會兒,司機和藹地對她說:“鐘小姐別太緊張。剛才叮囑過要一匹性格溫和些的小馬,應該很好控制,不會摔着您。”
鐘晚抿了下唇,半真半假道:“我不是擔心摔,主要是怕…梁先生不滿意。”
她擡起頭,看向司機:“您怎麽稱呼。”
司機笑着說:“鐘小姐不介意,可以跟梁先生一樣,叫我林叔。”
鐘晚朝他點頭,“林叔。”
裏面牽馬的人還沒出來,林叔又淡笑道:“梁先生當然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對您不滿意,不用太擔心。”
鐘晚将信将疑地“嗯”了一聲。
她隐約感覺到這位林叔和梁序之關系應該要比他的其他下屬親近些,但又不好過多詢問探聽什麽,也就沒再交談。
等工作人員牽馬出來,幾人一起去到外面的跑道,鐘晚接過缰繩,單腳踩在馬镫跨上馬背,呼出一口氣,保持平衡後,控制馬順着跑道往前走。
她上一次騎馬還是兩三年前,拍那部青春校園網劇的時候,有一段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起去學騎馬的戲。
當時劇組的人簡單教過她,不過鐘晚掌握的的确實不多,拍攝前後都有工作人員幫她牽着馬,她大部分時間只需在鏡頭下擺幾個造型,騎一小段路做做樣子。
馬場視野開闊,幾乎是在她坐上馬背的瞬間,跑道兩側照明的燈光全部亮起,四處都燈火通明的。
一開始感覺太過陌生,鐘晚小心翼翼地拉緊缰繩,馬踱着小碎步,慢吞吞在跑道上前行。
後來有些适應了,她膽子也大起來,敢把缰繩松開一些,再收緊小腿,讓馬小跑起來。
待到觀衆席的對面一側,鐘晚下意識擡頭,望向剛才觀衆席二樓的貴賓室方向。
離得太遠,加上貴賓室的玻璃也是單向的,她只看到黑乎乎的一面牆。
但她就是依稀能感覺到,梁序之此刻應該正在看她,他們的視線在馬場中央交彙。
她轉回頭,繼續向前。
潮濕的夜風撫在臉上,披垂的黑發迎風向後飄着,空氣裏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來港島許久,鐘晚放空思緒,久違地感受到自由二字。
……
一圈跑完,鐘晚腰酸腿痛,緩慢翻身下馬,把缰繩交給工作人員。
林叔領着她穿過狹長的貴賓通道,返回二樓。
途中,林叔笑着用粵語說:“鐘小姐剛才騎馬的樣子很好看,像武打片裏的女俠。”
“哪有……”鐘晚摸摸鼻子,低聲:“看着不傻氣就很好了。”
很快,又回到剛才的貴賓室。
鐘晚敲了兩下門,而後推開。
梁序之依然坐在剛才窗邊的位置,背對她,手中拿着茶盞,緩慢擱在一旁的茶幾上,腦中一閃而過剛才她在跑道最遠端看向他的模樣。
“回來了。”
“…嗯。”
屋中還是若有若無的檀木香,加上淡淡的煙草味和茶香,燈光灰暗,組合出陳舊又幽遠的氛圍。
鐘晚剛才體會到的短暫自由立馬就被這室內的壓抑沖得蕩然無存。
林叔沒跟進來,在她邁進門之前還給予了一個鼓勵的眼神,懂事地把門帶上。
鐘晚這會兒才意識到,原本她設想中的狀況跟實際情況有多麽不同。
她以為會在酒店,或是什麽私人的住宅,發生一些不可言說的事。可事實上,她居然在空蕩蕩的馬場騎了一圈兒馬。
又想到他梁序之無法行走,卻看自己策馬奔跑,演員的共情能力讓她生出些恻隐。
鐘晚走過去,在他身邊站定,本着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精神,輕聲問:“今晚,我們還有別的什麽安排嗎?”
片刻,梁序之才偏頭。
鐘晚頭發被風吹得淩亂不少,尤其發頂亂蓬蓬的,原本白皙的臉頰此刻微微泛紅,剛才外面回來的緣故,鼻尖還挂着細小的汗珠。
梁序之看着她,不疾不緩道:“你想有什麽安排。”
鐘晚被噎了一下,腦中又回放他剛才這句話,還是沒聽出任何指向性的意涵。
她朝他笑了下,“我當然是聽梁先生安排。”
又安靜許久,梁序之收回視線,擡腕看了眼時間,嗓音清淡:“時間不早了,讓林叔送你回去。”
鐘晚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點點頭:“好。”
梁序之:“其他的事,之後林叔會再跟你聯系。”
鐘晚只好說:“…很感謝您,祝您晚安。”
她走到門口,又募地轉回身,快步折回去,“對了,梁先生,我還有幾個更重要的要求,不知道您能不能答應。”
梁序之沒看她,似乎也沒興趣關心對她而言什麽事更重要,什麽事不重要,薄唇微張,溢出一個音節:“說。”
鐘晚定了定神,攥着衣角開口:“我想,給我們的關系約定兩年的期限。”
最多兩年,無論她所求的事結果如何,她也不允許自己再這樣荒唐下去。
梁序之掃她一眼,語氣很淡,但沒給她任何可供商量的餘地,“不需要。即使只有十天,我答應給你的也都不會少。”
鐘晚沉默了,并很快意識到他們對這個期限的理解有偏差,她提出的是最長,他以為的是最短。
總之,不會超過兩年就好。再解釋,倒顯得她不自量力了。
“好。”鐘晚頓了下,語氣不自覺沉重地起來,繼續道:“還有就是,希望在我們的關系裏,我能保證…我身體的健康和完整,以及不會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
“鐘晚。”梁序之看到她一本正經又緊張兮兮的模樣,輕笑了聲,“你當我是什麽人?”
“……”
鐘晚嘟囔:“這得以防萬一。”
梁序之神色也緩和了些,“也不需要。”
他輕描淡寫道:“你還是多擔心一些,應該擔心的事。”
鐘晚咬咬唇,歪着腦袋看他,跟他确認:“那這個要求,您是答應了?”
“……”
“嗯。”
鐘晚長舒一口氣。
梁序之看一眼門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鐘晚再次跟他道別,直覺此刻的氣氛沒有之前壓抑了,還跟他揮了揮手,假惺惺笑着說:“梁先生,希望能盡快再見到您。”
梁序之沒回應,也沒再看她。
鐘晚也不太在意,放下手,自顧自推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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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叔把她送回住處,黑色的賓利停在街邊。
頂上有一盞幽黃的路燈,大概是久無人修,忽明忽暗的,很費力地照亮周圍破舊的街道。
林叔猶豫了下,委婉道:“鐘小姐,這裏離集團和先生的公寓都太遠了,需要幫您換個住處嗎?”
鐘晚笑着說:“聽梁先生安排吧。香港消費太高,小演員收入低,住在這裏月租都挺高了。”
也許是一樁大事已經談妥,她比幾小時前去馬場時,整個人狀态都放松不少。
林叔穿着襯衫和灰色馬甲,板板正正的,很有英倫老紳士的風格,他也笑:“我有個女兒以前在英國讀書,上學的時候也經常這樣跟我們說。”
“那我去安排。鐘小姐明天空嗎,大概下午的時間,我叫人過來幫您搬家。”
鐘晚似是不經意地問:“是搬去萬泰附近,還是梁先生的公寓附近?”
林叔:“具體還需要等我回去後問過梁先生的意見。”
“麻煩林叔了。”
鐘晚上樓之後,開了窗去拉窗簾,看見路邊的那輛賓利車停到這時才離開。
梁序之身邊的人似乎都這樣,照顧周全禮貌,辦事妥帖,做什麽都很懂規矩。
鐘晚視線移向窗臺,聞到花香,才發現她前陣子在路邊推車上買回來的盆栽栀子花開了。
她拿起園藝剪,挑了朵開得最好的,剪下來,裝進塞滿幹花标本的手機殼裏。
世間的美好大多短暫,就她經歷過的而言,更是如此。
所以,想要努力留住些許,即便是徒勞。
**
隔天一早,梁序之早上在集團總部跟其他董事和管理層開會。
會議結束後,行政那邊安排了飯局,他沒興趣參見,身後跟着一群人,徑直回了總部大樓頂層的辦公室。
不多時,林叔帶着人送來餐食,都是家裏廚師根據他的飲食偏好專門做的。
進門的時候,梁序之正坐在辦公桌前,看近期幾份并購的文件。
辦公室空間很大,整面的落地窗,朝向視野俱佳,能俯瞰整個維港。
大大小小的餐盒剛擺好,他桌上的內線電話又響起。
萬泰集團規模過大,旗下公司不計其數,除了港島,內地各大省市和海外也均有分布,都是梁家百餘年的家業。
梁序之按下按鍵淡聲說了個“進”字,很快,助理又推門來到他辦公桌前。
“梁先生,梁總五分鐘後會來找您,他那裏有幾份着急的文件需要您親自過目定奪。”
梁序之平時在集團要處理的事務太多,加上現在的總裁梁家逸完全不是經商的料,雖名義上是CEO,但大大小小的工作還是都要經梁序之的手。
這會兒來的是他的總助,叫秦俞,平時負責協辦聯絡集團工作相關的事,跟生活有關的事則全都由林叔負責。
前些年梁序之的父親還是董事長時,集團上下習慣了稱他為梁董。現在老梁董卸任,梁序之取而代之,讓秦總助吩咐過員工都不需要改口。
許多人也明白,是梁先生和老董事長關系不好,避免使用相同的稱呼。
秦總助看到桌上剛擺好還未動的餐盒,跟林叔對視一眼,詢問梁序之:“梁先生,需要讓梁總晚些再過來嗎?”
梁序之:“不用。”
等秦總助出去,關上門,林叔又立刻插空彙報請示另一件事:“梁先生,您看我安排鐘小姐住在哪裏比較合适?”
梁序之擡了下眼,随口說了一家酒店的名字。
林叔躊躇幾秒,還是跟他确認:“先生,是讓鐘小姐直接搬去您那間,還是…”
梁序之淡聲:“另外的。”
“好的。”林叔點點頭,又詢問幾件關于鐘晚起居安排的事。
畢竟梁序之這麽多年也沒有過任何女伴,現在忽然出現一個鐘晚,大概率是對梁序之而言很特別的女人。
但梁序之明顯漠不關心的樣子,只是聽着他說,絕大多數的事都讓他自行做主決定即可。
過了會兒,梁家逸就敲門進來。
林叔要彙報的事也恰好快結束,梁序之最後簡短交代:“她需要一筆錢,你直接從我私人的賬戶打給她。”
随後,他報了個數字,又吩咐林叔找秦助理去聯系萬泰旗下的影視公司,給她找經紀人,溝通電影資源。
梁家逸戴着副眼鏡,穿着白襯衫,樣貌也清秀,看起來就像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
他在一旁聽兩人說完,笑着問:“哥,看來最近是有情況,我怎麽一點都沒聽說。對方是做什麽的,哪家的千金,還是不方便公開的女明星?”
梁序之沒多餘表情,聲音也一如既往無任何情緒和溫度,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小演員,剛畢業沒多久。”
梁家逸也是梁家少數私生活幹淨的,也是少數跟梁序之關系稍親近些的人。
他愣了下才笑道:“那挺年輕的,也好。她演過什麽戲嗎?說不定我還看過。”
梁序之沒說話。
他昨晚才在鐘晚的資料裏看過,但肯定不會刻意去記這樣無關緊要的小事。
林叔忙在一邊替他回答了那部網劇的名字。
梁家逸當然沒聽說過,遞了份文件過去,尴尬笑笑,“哥,看來您還得對人家女孩再多上點心,林叔知道得都比您清楚。”
梁序之接過文件,平淡地說:“本來也只是解悶而已。”
言外之意,他不需要用任何心思。
梁家逸聽着他的語氣,想起小時候梁序之在家裏養來解悶的一缸觀賞魚。
剛搬來時條條都金光閃閃,活蹦亂跳的,但沒過多久,他再看見時,那些魚全都翻白了肚皮浮到水面上,梁序之一眼也未多看,讓家裏傭人直接連魚缸一起丢了。
他不确定,現在這位小演員在梁序之眼裏,是否是跟當年那缸魚一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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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晚發現梁序之手底下的人辦事效率真的奇高,只隔了不到半天的時間,林叔帶着幾個人來幫她搬家,她要的錢也全部到賬,梁序之甚至還給她湊了個整數。
她剛把錢給魏司瑩轉過去,看着那幾個人進進出出搬箱子,便又有人聯系她。
是梁序之的助理,跟她約去影視公司談簽約的事。
鐘晚跟他将時間定下,屋裏收拾好的紙箱也差不多被搬空。
最後,他們每人抱着陽臺上幾盆盆栽下樓,鐘晚上了林叔的車,其餘人則去開那輛小貨車。
路過貨車的後備箱,林叔看向幾乎塞滿整個空間的牛皮紙箱,感嘆道:“差點就裝不下,沒想到鐘小姐行李會這麽多。”
鐘晚笑着說:“我上學的時候還流行一本書叫斷舍離,教大家怎麽抛開外物放下執念,我看完之後在宿舍裏轉了一圈,結果一件東西都舍不得丢。可能還是境界不到位。”
林叔笑說:“個人習慣而已,只是比較念舊,上升不到境界。梁先生也是這樣。”
鐘晚禮貌性拉開副駕駛的門,又被林叔請去後排。
既然提到了,而且今天跟林叔在租住的公寓忙進忙出半天,更熟了些,她便順着話問:“梁先生也這樣,他也念舊嗎?是跟我一樣舍不得丢東西,還是舍不得丢什麽人的東西。”
林叔在前排發動車子,很有分寸地笑道:“我只能說,梁先生沒有挂念過像鐘小姐這樣的年輕女孩。其他的,可就不方便再講了。”
快到傍晚,夕陽西下時,鐘晚才發現自己的目的地是一家萬泰旗下的高檔酒店。
她下車後,擡頭望了一眼整棟建築。
林叔看到她複雜的表情,解釋道:“梁先生沒有別的意思,他平時工作忙的時候,也住在酒店,這樣更方便。”
鐘晚笑:“我也沒誤會,只是沒在酒店長住過,好奇長期住在這裏會不會很沒有歸屬感。”
她轉頭,默了下又問:“欸,不對,梁先生…也住這裏?那我…?”
林叔還沒回答,酒店大門口又停了輛黑色的庫裏南。
他念叨着“這不是正巧了”,立刻快步過去,彎下腰,恭敬地替人拉開車門。
“梁先生。”
梁序之西裝革履的打扮,黑色襯衫的扣子解了兩顆,從鐘晚的角度看過去,側臉輪廓利落分明,鼻梁挺直,眸色深沉如潭水。
整體還是冰冷疏離的樣子。
前排的助理下車,去後背箱取輪椅。
鐘晚打完招呼,剛才貨車上的幾個人就從停車場過來,每人都抱着一個紙箱,穿着黑衣服,像小螞蟻搬家似的自動排成一列,從梁序之的車旁邊經過,進入大廳。
鐘晚看着一個箱子,細聲叮囑:“這個您當心點,裏面是易碎品。辛苦了。”
梁序之緩慢偏頭,坐在車裏問:“這是在做什麽?”
鐘晚笑着說:“搬家…我行李可能有點多。”
梁序之掃了她一眼。
大概是方便搬家的緣故,鐘晚今天梳着個高馬尾,一身白色的運動裝,比昨晚騎馬時看起來還要鮮活靈動。
梁序之沒就她搬家的問題多言,收回視線,“待會兒有別的安排嗎。”
鐘晚搖頭,補充說:“原本上樓去收拾東西的,但也不急。”
梁序之給助理說了個地址,而後看她一眼,聲線冰涼,“上車。”
鐘晚頓了兩秒,也沒問去哪,繞到另一側上去,坐在他身邊的位置,關上車門。
不大的空間裏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車內冷氣流轉,她隐約聞得到男人身上帶着中草藥氣息的木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