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軟刀
軟刀
“李太醫，你快給這小燕子瞧瞧！”
太醫是一直在旁邊候着的，見着肖沄這令人牙酸的舉動，也不由得感覺胸口跟着痛了一下。
聽到皇帝吩咐，他忙上前：“是！”
本準備查看，可屋內竟無一人動彈！
“還請皇上與衆位主子先出去。”
李太醫第一次大逆不道地生出，這群人怎麽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的想法。
大姑娘家家的，在場還這麽多人，他怎麽好檢查啊！
“奧對，對對，大家都先出去吧。”
皇帝也反應過來，摸摸腦袋招呼着大家出門，只留給李太醫差遣的幾個宮女。
一行人陸陸續續出門，皇後居然落在了最後，她手中的帕子攥得快變形了，還是容嬷嬷拉了一下她，她才回神，随後跟着出門。
真是！
真是氣死她了！
怎麽會有這麽笨的人！
這麽笨的人是怎麽長這麽大的！
“娘娘……”
容嬷嬷輕輕喊她。
皇後堅定了心中的某個想法，輕聲回應：“無事。”
眼見着人齊了熱鬧，皇帝竟差人去請五阿哥和班傑明到延禧宮來，還不嫌事大地再讓人到宮外去請福家兄弟進宮。
哎呀呀，他是瞧出來了，這個看着柔弱的女兒心裏可韌得很，說是找爹找了大半年，可進來卻是滿心滿眼只有那糊糊塗塗的小燕子，全然沒有他這個爹，小燕子傷這麽重，萬一她将這過錯算在了他身上怎麽辦？
當然是誰幹出來的事誰擔了！
反正這大晚上的，也不嫌事兒多了，一次性都給解決喽！
這晚過去，他就有兩個好女兒喽！
屋內忙活大半天，肖沄實在又累又困又痛，見到了紫薇等人，她也放心了許多，這下是撐也撐不住了。
李太醫都沒整完，她就睡了過去。
等胡子一大把的小老頭再一擡頭，肖沄已經閉眼了！
整這死出吓得李太醫心都顫了！
不過常年醫治，他也是經驗頗豐，仔細查看一番确認人是睡着而不是昏過去，這才放下心來，等檢查完重新上藥又重新包紮後，他輕拍了下微微發抖的手，動了動微微發軟的腿，施施然出了門。
啊，能動動手，擡擡腳，晃晃腦袋的感覺，真好！
太醫，真是一個高危職業！
就得讓常壽那個怪老頭來嘗嘗這滋味！
外殿氣氛略有些古怪。
五阿哥到了，班傑明來了，福爾康，福爾泰也在。
肖沄那些叽裏呱啦的話被狠狠删減了一番，由皇帝先講，令妃說明，皇後不鹹不淡補充，後來的幾人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爾康雖聽着幾人的話，腦子卻不甚清醒。
這……
這是……
好美的一位女子！
若不是場景如此真實，他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啊。
她明亮的黑眸有些潤意，應是哭過，雖臉上殘留淚痕，卻還是美得深入人心，那樣清澈倔強的一雙眼，那般動聽的聲音……
他從未動過的心，有小鹿在疾馳，撞得猛烈，撞得觸目驚心。
等聽完這麽些話後，五阿哥就明白了，皇阿瑪這是想看他笑話！
他剛從床上被喊起來，人還傻着呢，本來以為能聽到那被他一箭射中的苦命姑娘好了這樣的話，沒想到居然拔蘿蔔帶泥，扯出這麽多人物。
皇阿瑪那看戲的眼神，敢不敢再明顯點啊！
沒看到跟前這四人的眼神，一個比一個恐怖嗎！
诶不對！
怎麽還有一束同樣恐怖的莫名視線？
五阿哥來不及去想，看到紫薇倔強又銳利的眼神，看到金鎖同仇敵忾的表情，看到柳青柳紅兩兄妹惡狠狠的神情，他臉都僵了，只能硬着頭皮講：“……我們當時，在打鹿。”
“鹿一晃眼便不見了，再聽到動靜……我便以為是鹿，于是拉好的弓，搭好的箭便登時換了個方向……箭一發出，才瞧見，才瞧見是個姑娘……”
“這也怪我，我當時在高處畫畫，明明可以提前看到小燕子姑娘的。”
班傑明同樣愧疚，他認出了這幾人就是之前在城門賣藝的幾人。
“怪我怪我，是我看到我哥要去跟五阿哥搶鹿，才說旁邊有熊，轉移了我哥注意的……嘶不對！唉，反正真是對不住了！”
爾泰眼見着越描越黑，忙住了嘴不敢再說別的，他真是，他說個什麽勁兒啊，要是他沒阻止他哥，那射向那姑娘的不會變成兩箭吧！！
三人都說了話，就爾康不說話，爾泰見勢不妙，忙伸手在後面悄悄掐了下爾康。
爾康回神，也沒有失儀，他對着紫薇行了一禮，緩緩開口：“紫薇姑娘，此事與我們四人皆脫不了幹系，爾康甚是惶恐，當前只盼着小燕子姑娘盡快好起來，之後我福爾康任憑紫薇姑娘差遣！”
紫薇何等聰慧之人，要是以往，她定能一下子看出爾康的不對勁，可現在，她是氣極了，也怕極了。
平時娘教她的禮貌禮儀，她也忘卻腦後，這四人雖不是故意的，但小燕子的傷卻是實實在在的，小燕子還是為了她去圍場的。
這樣的恩情，她都不知該如何報答。
只能慶幸，小燕子沒事，小燕子還能接着嘻嘻哈哈，叽叽喳喳。
她們姐妹二人，還有許許多多的時間。
穩定心神後，紫薇溫溫柔柔道：“小燕子是為了我前往圍場的，許是好事多磨，我們姐妹倆命中有此一劫，她傷了，我便夜夜為她祈福，期盼她好得更快一點。幾位公子也不必自責，這些，相信我與金鎖、柳青柳紅的誠意，足以感動上天了。”
話中說着不用自責，不用在意，但那軟軟的刀子與撲面而來的陰陽怪氣卻是讓對面幾人尴尬起來。
哈哈他這妹妹還怪厲害哈……
五阿哥讪讪摸着鼻子，低着頭看地。
班傑明不懂這樣的中國文化，卻也明顯地感覺到了紫薇語氣裏的陰陽怪氣，他偷偷瞥了眼五阿哥，不知作何反應。
爾泰先前還覺得這事兒跟他關系不大，聽紫薇這麽一番軟刀子亂砍，人都有些傻眼了，突然的愧疚感浪潮一般襲來，害得他都快站不住了。
直面沖擊的爾康面上紅了那麽一片，既是愧疚，也是心動。
怎麽辦！
更心動了！
如此鮮活堅韌的女子！
令妃見四人這般愁苦的模樣，心裏不由咯噔一下，紫薇這才第一次見皇上，就這般不留情面地對待他的愛子與愛臣，皇上會怎麽想她啊！
偷偷扭頭去瞧皇帝，卻見皇帝笑得……笑得幸災樂禍？
啊……？
皇帝的确幸災樂禍又樂呵，瞧他這巾帼不讓須眉的女兒，怼得他的兒子和臣子成這熊樣，不愧是他和雨荷的女兒啊！
雨荷将她教得真好啊。
若是紫薇對着五阿哥他們逢迎，他也不會有什麽別的想法，只是也許認了女兒後便只是平常的女兒了，可如此不畏權勢的女兒，如此重情又堅守底線的女兒，如此有才的女兒，就合該是他的女兒！
小燕子這只飛進圍場的小燕子，給他帶來了一個好女兒啊。
皇後正了正身子，端着茶碗抿了口清茶。
這紫薇，這般行徑，倒是不冤了小燕子的舍命遞信。
她一向讨厭那些個妃子，連帶着讨厭她們生的孩子，這丫頭倒是也命苦，娘也沒了，她讨厭的源頭消失，再加上小燕子如此在意這個妹妹……
那她就勉為其難接受紫薇吧。
她可真是一個大度的皇後！
哈！紫薇還讓五阿哥這死孩子吃了個大虧，她就更喜歡了！
氣氛如此凝固，全靠着踏出門的李太醫解救。
只是剛出狼窩，又進虎穴，眼見着屋外十幾個人那直勾勾的眼睛射向自己，李太醫又差點腿軟了。
怎麽個事兒？？
他招誰惹誰了！
步伐僵硬地上前行完禮，皇帝卻假惺惺地讓他不用多禮。
“李太醫啊，這小燕子怎麽樣了？小孩子不懂事，她又是個自小習武的，剛剛拍那一下重不重啊？”
“回皇上，小燕子姑娘沒事了，傷口開裂并不嚴重，她的傷勢再過幾天，想必就會痊愈了。”
趁着沒人注意，李太醫衣袖裏的手抓了抓布料，想要擦幹手心裏的汗。
“不過小燕子姑娘許是累了，這會兒已經睡下了。”
“那便好，那便好，哈哈哈！李太醫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皇帝摸摸自己的胡須，滿意地讓人退下。
經這一打斷，殿內氣氛好了許多——至少沒有惡狠狠的四道、不對，五道視線到處亂掃了。
紫薇很想進去陪着小燕子，但剛剛李太醫說小燕子已經睡下了，她又不忍去打擾。
眼下沒了最擔憂的事，她反而一下子無措起來。
她，她這就進宮了？
還看到了皇上，看到了她的爹？
這，這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紫薇啊，你到朕跟前來。”
皇帝這個人精怎麽會看不出紫薇的無措與茫然，想到雨荷，他心中又是一陣嘆息。
“紫薇啊，你娘的事，小燕子已經全部跟朕說了，朕也派人快馬加鞭前去濟南取證了，朕不是不信你，只是這樣才能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啊！”
“朕居然在民間有這麽一位滄海明珠，朕真是高興啊！至于你娘……是朕，對不起你娘……你既然來了皇後，便好好安頓下來吧。也不辜負小燕子為你舍命送信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