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可憐小狗

可憐小狗

苗苗是一只粘人的貓,不,一只黏徐樹勵的貓。

徐樹勵走哪,苗苗就跟着去哪,大尾巴恨不得每一根毛都勾在徐樹勵的褲子上,徐樹勵一走快了,它就幹脆躺在徐樹勵家的地毯上,反正就是不跟蒲钰回家。

“哈哈哈哈哈。”徐樹勵覺得這小家夥甚是可愛,攬腰抱起來,摟在懷裏。

他一開始是不太敢摸這種毛軟軟暖烘烘的小動物的,但是徹底是被苗苗纏軟了心肝兒,順着它的大尾巴摸了好幾下,竟然不想撒手了。

徐樹勵突然想起來,自己小時候也是有這麽一個“好寶貝”地,但是,那不是一只貓咪,而是一只小狗。

一只普普通通的,随便一個農村田野裏跑的土狗都有它的影子的小狗。

雖然普通,但是村裏的老人抱給他的時候,他覺得它是世界上最特別的小狗,像是抱着一塊有太陽味道的、無比松軟的吐司。小狗乖的不得了,窩在他的懷裏,不掙也不吠,只是哈哈地吐舌頭,他喜歡的不得了。

徐樹勵記得自己當時還給小狗想了一個好名字,但是現在忘了。

也不知道是真忘了,還是不想想起來。

徐樹勵只知道當時是爸爸和他一起去領小狗的,是爸爸主動帶他去的,說有個老親戚家養的母狗下了一窩小狗崽兒,分到最後剩下了一只最醜的,問他要不要。

小孩子沒有誰會不喜歡毛茸茸的小貓小狗的吧,反正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高興壞了,一下一下蹭得老高,手裏撿來當兵器嘿哈嘿哈的樹叉子也扔了不要了,挽着爸爸的手就往那個老親戚去了。

小小地他抱着小小的狗,小狗怕生地縮在他的懷裏瑟縮,小小的尾巴梢兒抖抖抖,他當即下了要一直照顧它到底的決心。

孩子的心永遠都是真的,真的真,也真的純,只要下了決心,那就是絕對沒有想過蒙騙。

爸爸和老親戚看着他倆笑。

爸爸:“他媽不讓養的!要這麽個東西在樓上,又拉屎又撒尿的,他媽嫌髒!回去我又要挨罵喽!”

親戚:“唉!沒事!放我這裏也沒人管,這狗它媽可野了,比貓還野,下了崽兒也不給奶喝,我還得一個個灌,你帶回去給小孩玩兒嘛!”

爸爸笑笑:“也是也是,帶回家給他玩幾天得了。”

這個“玩幾天”,小徐樹勵不是沒聽見,只是沒當回事,誰曾想,他爹是真的當回事了。

媽媽是個愛幹淨的人,看見小徐樹勵抱着個髒畜牲回來,先是數落了爸爸一頓。

“是他非要要的!”爸爸推責道:“反正玩幾天就扔了,能有什麽事!”

媽媽一臉嫌惡:“真是的,非得多這事,給家裏弄出一股狗尿味兒。”

爸爸很不滿媽媽的态度,眉頭陰沉地一擰:“你巴巴我幹啥啊?你兒子想要,你怎麽不巴巴他啊?我由着他一回,我還有罪了呗?”

媽媽:“你不是他爸啊?我不說你說誰?”

爸爸:“你不是他媽啊?你不說他說我?”

又開始了。小徐樹勵只覺得沒來由的吵架讓他的腦瓜子嗡嗡作響,他抱着小狗回到了卧室,從廚房偷摸來肉腸片給它吃。

小狗應該是餓急了,嘴筒子嘎巴嘎巴兩口就吃完了,伸着濕漉漉的舌頭把他的手也舔了兩遍。

他想抱着小狗睡覺,媽媽不讓,堅決不行,用一只裝蘋果的紙箱,兩邊戳了兩個通氣的小眼,把小狗塞裏面,扔到了樓道,說明天早上睡醒再玩,快去洗澡,說和狗待久了容易得傳染病。

小徐樹勵戀戀不舍地洗澡,躺在床上,睡了,睡到半夜,聽到小狗在嗚嗚嗚地叫,眼淚汪汪的,一邊嗚嗷嗷地哭,一邊撓紙殼子。

他睡不下了,猛地睜開眼睛,發現還能聽見哭聲,才警覺真的是小狗在叫喚。

小徐樹勵踮着腳出了房間,爸媽的卧室關着門,他偷偷地去樓道,把小狗從紙盒裏撈了出來。

喝水的不鏽鋼鐵盤被打翻,小狗身上濕漉漉的,但是被他抱在懷裏,小狗立刻停止了哭泣,小徐樹勵感覺自己的心要化了,也不管媽媽的明令禁止,摟着小狗上床睡覺。

第二天起來,他發現小狗不見了。

媽媽在廚房做飯,他問,媽媽張口就來,說:“被你爸帶到寵物醫院洗澡去了。”

小徐樹勵信了,等了一天,也沒等到爸爸回來,問媽媽,媽媽又說:“你爸今天上全班啊,不回來。”

小徐樹勵:“小狗呢?”

媽媽:“什麽小狗?”

小徐樹勵:“爸爸給我要的那個小狗啊?”

媽媽:“問你爸,我不知道。”

小徐樹勵:“……”

小徐樹勵只好等着爸爸回來,又過了一天,中午,爸爸樂呵呵地提着一盆肉凍回來了。

媽媽:“這麽快就做好了?”

爸爸:“可不是,得虧沒到逢年過節,那家店可是老字號,傳了三代呢,做的味道可香了。”

爸爸把罩在肉凍不鏽鋼盆子上的塑料袋扒拉來,夾了一筷子先嘗了嘗。

男人咂咂嘴,發出美味的啧啧聲,又夾了一筷子:“來,小樹,嘗嘗。”

小徐樹勵不明所以地嘗了一口,味道确實不錯,肉是絲絲的,像是肉質更嫩、肉絲更纖長的雞肉,肉凍熬制的很到火候,在肉絲旁邊形成粉質的膠碎,帶着肉湯的鮮香。

小徐樹勵咂了咂嘴,又問:“爸爸,我的小狗呢?”

爸爸笑了起來,用筷子尖兒敲了敲不鏽鋼盆,道:“這麽傻啊孩兒,這不就是嗎?你沒嘗出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孩子。”媽媽也跟着笑起來。

爸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孩子怎麽這麽愣呢。”

小徐樹勵愣愣地盯着那一盆被夾走一塊的肉凍,喉口肉湯的鹹味還沒有褪去,鮮味兒不見,只剩下了淚水一樣的腥苦。

他頂着爸媽迎頭大浪一般的嬉笑,跑回了卧室裏,反鎖上門,把自己蒙在被子裏,淚水的氤氲已經泛上來了,但是他愣是一滴都沒有掉出來。

直到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剛才咽下去的那塊肉,曾經長着柔軟溫暖的皮毛,會發出汪汪的可愛叫聲,會哈着一條濕漉漉的大舌頭,跟在他身後寸步不離,會躺在他懷裏,幅度很輕地呼吸着。

而現在那塊肉,裹着八角香葉味道的凍碎,劃過他的喉嚨,墜入了一去不複回的深淵,只留下一淌鮮香的恸淚,被他十惡不赦的舌尖味蕾所捕獲。

淚水這才決堤,打在他緊緊搓起的手背上,很是洶湧,傾盆而下的卻只有最無力的氣數,變成鹹鹹的一攤,只是吹走了他手背上的一小塊熱度,但是,這足矣讓他後脊發涼。

過了有一會兒,爸爸敲門叫他吃飯,語氣輕快,像是在看一場笑劇。

小徐樹勵不想說話。

爸爸又喊了一遍,這次沒敲門。

小徐樹勵還是沒說話。

爸爸直接掏出房門鑰匙,把他反鎖的門“撬”開了,門呼的一下打開,爸爸抱着手,現在門口盯着團在被子裏的他看。

“吃飯。”爸爸又說了一遍。

所謂,事不過三。

小徐樹勵把自己扒出來,一雙紅腫的淚眼看着爸爸,企圖用自己的悲傷,換去爸爸的憐惜,想着,淚水又撲簌簌地灑下。

淚珠在沒開燈的卧室裏,發着碎片的反光。

爸爸嫌棄地沒給他遞憐惜的“橄榄枝”,轉身走了。

撂下一句:“等我死了,你就給我這麽哭。”

飯桌上,肉凍被媽媽切成了小塊,擺在骨頭一樣白的瓷盤裏。

媽媽無奈的笑意又蚜蟲一樣爬上了臉,她夾了一塊肉凍給他,道:“小樹啊,你不要難過了,不是爸爸媽媽不讓你養,你看我們家連人都養不好,該怎麽養狗啊?”

媽媽:“你看看那些養寵物的,哪個不是燒錢的主?小樹啊,咱們有時候得切合實際,是不是?體諒體諒我們啊。”

爸爸悶頭吃飯沒說話。

小徐樹勵盯着碗裏的肉凍,不知道說什麽。

悲傷讓他啞口無言。

徐樹勵只記得當時自己确實是把那塊肉凍咽了下去,像生生咽下了自己活潑無忌的舌頭。

那時候,他還小,徐月梢還沒有出生,他是一個不配擁有自己小狗的蠢小孩。

後來,他再也沒養過什麽活物,不光貓狗,花草都很少養,一切都随着爸媽的喜好來。

有時候,走在街上,路過在門口擺狗籠子的寵物店,媽媽會問他一句:“買個小狗回家玩玩?”

他都會很懂事地搖搖頭。“媽媽,狗太髒了,還燒錢,留着錢給月梢買好吃的吧。”

媽媽就沒再說什麽了。

明明是她先挑起了頭,卻連尾巴都不肯收。仿佛剛才并不是在問他想不想買,而只是想再看一下這個過時的笑話還搞不搞笑。

小徐樹勵從來都不是那種,為了自己的喜好,不顧家裏人經濟狀況死活的孩子,他只是想要一個過秤也不顯示重量的解釋:比如,既然家裏不能養小狗,為什麽當時要拉着他去要?既然給他養了,為什麽又說玩幾天就扔?既然都計劃好要扔了,為什麽不提前和他說?既然最後能和他解釋,為什麽又要讓他先哭一個痛不欲生?既然知道他會難過,為什麽又要一遍遍解開他的傷疤添油加醋?

他們什麽都知道,但他們就是要這麽做。

就是為了,讓無知的他在他們的已知裏,像一個無頭蒼蠅一樣畫愚蠢的亂圈兒;看一個傻到只剩“熱愛小動物”的白癡,為一只注定要端上餐桌的畜牲,留下生不如死的淚水。可笑,可惡,可嘔。

年幼的他單純得像一個傻冒,被玩弄在鼓掌之中,他們給你一個可愛的小狗,并不是為了逗你一笑,而是為了在最後毀掉它時,你會為了它哭,這才好笑。

這種行為當然不是罪大惡極的,徐樹勵也沒必要因為這件事憎惡起自己的衣食父母。

他只是覺得,自己還會像小時候一樣,喜歡小動物,喜歡別的什麽小生命,但是他絕對不會再和他們講一個字,他不會再和他們輕易地講出自己喜歡什麽了。

他認為,這是一種“成長”。

但是,等他長大到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工作,和自己掙來的鈔票,他恍然發現,自己竟然任何動物植物都沒有養過,他好像也并沒有自己想的那麽的“熱愛小動物”,“熱愛生命”,哪怕是自己的。

這種“熱愛”好像早就被扼殺在了搖籃裏。

就如同,他現在抱着自己小時候求之不得的小生命,心裏不再有欣喜雀躍,而是一直瞻前顧後地想着,這是蒲钰的貓,雖然很可愛,但是自己不能把它摸生氣了,因為可能會被蒲钰指責自己不會摸貓,雖然苗苗莫名很黏自己,随便撓撓腦殼就咕嚕咕嚕咕嚕叫。

徐樹勵還是把貓交回給了蒲钰。

苗苗在蒲钰懷裏折了幾折,掙脫出來,跳到了地上,開始舔毛。

徐樹勵對蒲钰道:“坐會吧,我給你沏茶。”

蒲钰從善如流地坐在了茶幾前的沙發上,乖乖等茶吃。

徐樹勵把茶盤端出來,道:“沒想到我還挺讨你家貓喜歡哈哈哈哈。”

蒲钰幫他擺茶杯,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地輕聲道:“因為,它愛你呀。”

徐月梢蹲在一邊追着苗苗摸,耳尖地聽到了蒲钰的話,貓尾巴在她的虎口從頭滑到尾,溜走了,她都沒注意。

徐樹勵感覺自己應該是幻聽了,手一頓:“你說什麽?”

蒲钰笑笑,接過徐樹勵手裏沏好的茶杯:“沒什麽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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