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僞骨科
僞骨科
路南十歲那年他爹給他帶回來個弟弟，比他小兩歲，他爹說弟弟叫路北，以後他們就是一家人。
路南一直沒喜歡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弟，從沒掩飾過對他的厭惡。
比如小學時候他爹讓路北跟着他一起上學，路南故意沒去低年級接路北，讓路北在校門口一個人從天亮等到天黑，那會兒還是冬天，路北被路南他爹找回來的時候凍得快僵硬了，發着高燒，話都說不出來。
路南當時想，怎麽就沒燒死路北呢。
可惜路北在家躺了兩天就活蹦亂跳，路南倒是被他爹打了一頓，半死不活在床上躺了一周，連學校都不讓他去，說知道他什麽德行，以後別再發生這種事，不然別認他這個爹。
路南他爹說的時候路北就在門口，路南聽見他爹出去的時候對路北噓寒問暖，當時也不覺得身上疼，只想離開這個家。
鄰居阿姨說的對，他媽死了才沒兩年，他爹就給他帶回來這麽大個弟弟，準是他媽生病那會兒和別人有的，誰忍得了老婆剛生完孩子就纏綿病榻。
那會兒路南只聽懂了他爹出軌，後來回想，那時候他爹其實根本沒說過路北是他親生弟弟。
路南躺床上那一周，路北跟讨好他一樣頓頓給他端着飯菜進來，估計是被路南的表情吓到了，小聲小氣喊他哥哥，怯生生的。
其實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路北還是挺大膽的，就站在路南他爹身邊打量着路南，還朝路南笑。
可路南對他笑不出來。
誰會喜歡一個搶走自己親爹破壞自己家庭的弟弟。
路南每次都惡狠狠地說別喊我。
路北就怯怯地低頭說好，可屢教不改，惹得路南越發厭煩他，後面幹脆一句話不理他，可路北跟得寸進尺一樣，問他哥哥今天的飯菜好吃嗎，哥哥喜歡吃什麽……
一些令路南反感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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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路北不這麽覺得，他甚至覺得兄弟倆關系好了。
路南恢複上學那天，路北還早早起來蹲在他房間門口等着，路南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走過去了。
可路北跟看不懂一樣，又跟在他屁股後面颠颠地跑，等到了校門口，送他倆的車走了，路北神秘兮兮從包裏掏出來一包油滋滋的辣條炫寶一樣呈到路南面前，小心翼翼說：“哥哥，我看見你偷偷吃辣條了，你是不是很喜歡吃這個？我用零花錢偷偷買的。”
路南他爹不允許路南吃這個。
可那會兒班裏流行這玩意兒，路南确實愛吃，也只敢偷偷吃。
他不知道路北是擱哪兒看見的，當時只在意路北還有零花錢。
他的零花錢被他爹沒收了，不然也不至于他只能留在這個家委曲求全。
路南收下了路北的一片好意，也是那次，路南第一次看見路北笑。
平心而論，路北長得很漂亮，當然和女孩子的漂亮不一樣，路南要是再長大點就會發現路北其實和他爹長得一點也不一樣。
可惜那會兒他才十歲，幼稚又可笑，他在路北笑得燦爛的光裏，把那包沉甸甸的辣條扔進了垃圾桶，然後跟勝利者一樣，看着路北的表情一點點變得驚訝、委屈。
可路南也沒覺得多高興。
雖然那天以後，路北還是一如既往跟在他後面，獨自講着班裏發生的時候，也許是企圖引起路南注意，可路南總莫名其妙覺得，路北不快樂。
但那又怎麽樣呢，他也不快樂。
後來進了夏天，路南有次半夜貪涼去廚房偷吃西瓜，聽見他爹在罵路北。
路北胃痛出來偷吃東西被他爹抓到了。
路南想路北可真會裝。
路北在他爹面前像個啞巴，半天不說一句話，換成是路南，他爹早就一巴掌扇上來了，可面對路北，他爹只是嘆一聲氣，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最近沒吃早飯。”
路北是個會賣慘的壞小孩兒。
路南讨厭死他了。
路南只會和他爹倔脾氣。
路北一聲不吭，路南他爹問他要早飯錢幹什麽。
他們最近都是去學校門口買早飯，但路南總是找借口不和路北一起吃，他也不知道路北不吃早飯，知道了又能怎麽樣，那又和他沒關系。
沒等到路北回答，路南他爹就說：“缺錢可以跟我說，我永遠是你……”
路南當時差點一拳頭上去。
他沒在家裏聽過路北喊他爹爸爸，也不想聽見。
可惜路南已經不是那個仗着他爹寵愛肆無忌憚的小孩兒了，他已經沒有自己的家了，他在家裏越來越沉默，就連好朋友都說他變得像大人一樣。
路南在心底哭着喊，我才不想當大人，可是沒人要我當兒子了，他一定要快點長大離開這個家。
他怕聽見路北喊爸爸，正想逃跑，哪知道路北跑得比他還快，連他爹的話都沒聽完。
他倆在昏暗的拐角遇見，彼此沉默地對視了一樣，路北驚訝地喊了他一句哥哥，跑回了自己房間。
留下路南和他爹面面相觑。
後來暑假，路南才知道路北拿那些早飯錢幹嘛去了。
路北偷偷給他買了個游戲機，給路南的時候眼睛亮亮的，比那天給辣條的時候眼睛還亮。
很多年後路南回到小學遇到還在那裏開店的老板，老板問他他弟弟怎麽沒和他一起，路南一言不發，老板笑着說，你第一天帶他來上學的時候，他估計是見你盯着游戲機好久，偷偷跑來問我那個游戲機多少錢，又說等他攢攢錢，後來還真來買了。
可乖一小孩兒。
乖在哪兒？
路南看着嶄新的游戲機只覺得路北是不是有病。
他那麽讨厭路北，還給他買生日禮物幹什麽，從路南母親去世後，路南再也沒過過生日，他爹不給他過，路南也不想過。
現在更是。
路南把游戲機摔在地上，路北反應比上次他扔辣條的時候更大，紅了眼眶。
路南想自己還沒哭呢。
可路北沒哭出來，游戲機也不要就直接走了。
那天晚上路南他爹出差沒回來，路南大半夜起來把被丢在客廳的游戲機撿了回去。
還好沒壞。
別人送的，不要白不要。
只不過他把包裝扔在了垃圾桶。
第二天晚上路南看見路北蹲在家樓下的垃圾桶旁邊抹眼睛。
從那以後路北不再喊路南哥哥了，他變得沉默寡言，就算兩個人一起去學校，路北也不會眼巴巴貼上去。
路南覺得這才是該有的狀态。
路南的朋友從上初中開始越來越多，他也已經不用再和路北一起上學，可他爹非得讓他去學校接路北那個讨厭鬼，路南怕他爹又斷了自己生活費，只能去了。
路南初中兩年都是住宿，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他爹打電話罵過他幾次，路南都用想要多點時間學習搪塞過去。
沒想到再一見，才六年級的路北都比路南高了。
路南心裏默念自己只是發育慢，像路北這種發育早的功能不全。
路北默默朝他點點頭，張了張嘴不知道想說什麽，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路南也不想和他說話，兩個人沉默地回到家，路南才告訴路北，“爸周末出差。”
路北哦了聲，又不知道低聲嘀咕了句什麽，路南只隐約聽見了什麽“不，爸”兩個字。
反正不是和路南說的。
路南又一股火氣上來，搞得好像他熱臉去貼路北的冷屁股，幹脆摔了房間門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晚上沒出來。
路南在房間裏和朋友通宵打了一晚上游戲，第二天被敲門聲吵醒，路北端了一碗面在他房門口，個子高得都俯視他了，路南一身起床氣，脾氣大得厲害，沖着路北吼：“別來煩我！”
路北手裏的碗晃了一下，沒摔。
路北哦了聲，“我怕你餓了。”
“不用你管我。”明明比他小，有什麽資格管他？
路北低着頭沒有再說話，可也沒動。
路南突然想起來朋友說，讨厭一個人，你可以先假裝接近他，然後再甩掉他，讓他傷心欲絕。
很幼稚的想法，路南當時嗤之以鼻，可現在卻蠢蠢欲動，那碗面也确實讓他餓得肚子咕咕叫。
于是他接過了路北手中的面，他對路北說了他們認識以來的第一局“謝謝”。
很多年以後路南都忘不掉路北當時驚喜的表情。
他當時只想到，路北真好騙。
那天路南破天荒借謝謝路北面的理由陪着路北寫了一下午作業。
那應該是路北來到他們家以後第一次他們兩個這麽安靜又溫馨地待在一起，以至于路南看見夕陽照在書桌上的時候差點把這一切的溫馨當真了。
好在他還清醒，他拍了拍路北的肩膀，告訴他，“努力考我的學校。”
實際上他壓根不知道路北成績怎麽樣。
路北眨了眨眼，又鄭重地點頭，“如果我考上了，我還可以喊你哥哥嗎？”
真是個執着的小傻子。
路南說當然可以。
于是路北真的考上了，也不是，以路北的分數，完全可以去更好的重點中學。
只不過他入學的時候路南已經初三了。
路南終于如願以償發育長高，勉強夠得到路北額頭的身高了。
他們兄弟的感情“突飛猛進”，實際上也只是路北單方面的黏人，只要路南不拒絕，路北就像個跟屁蟲一樣，永遠跟在路南屁股後面。
有一次他們一起出去玩，路南的朋友問路南什麽時候把他的跟屁蟲弟弟踹了。
路南說快了快了，他找不到合适的機會。
剛說完，路北突然抱着吃的進來。
全都是路南喜歡的零食。
他應該沒聽見，還是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