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赤瞳(修)

038 赤瞳(修)

腦子裏突然被什麽震了一下。

這個情形,好生熟悉,仿佛在什麽時候經歷過。

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可怕的一幕:狂風刮卷着尖利、紛雜的骨屑四下沖撞,呼嘯的風聲中,透着攝人心魄的哀嚎聲——

“尊者救我!”

“救命啊……”

“啊——”

“還真是狠心哪,眼睜睜看着你的人痛苦哀求也無動于衷!”劍下的人怒視我,出言挑釁。

“你不也如此,你讓你的族人當炮灰給你墊背時,不是連眼睛也沒眨一眨。”

“你放了我,我放了他們……”

“你還沒學乖啊,我不受威脅的。”我手一動,劍尖已經刺破他的眉心,暗黑色的血珠冒了出來。“

他的眸光猛地一亮,竟變成了血紅色。四周那些屍體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借着風勢肆虐,似乎要将這世界燃燒殆盡一般,四下的哀嚎聲驚心動魄!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透着陰邪和絕望:“只要我一死,這裏便是迷中之迷,你休想找到出口全身而退,這方世界會坍塌幻滅,你會跟他們一樣,要麽被骨刃削成碎片,要麽耗盡元神湮滅在這裏!”

“是麽?”執劍的手突然一緊,寶劍直直刺向他的眼睛。

“啊——”一聲響徹八方的凄厲叫喊。

狂風中的無瞳之軀緩緩倒了下去,已無生命的軀體如灰燼般段段飄散,被卷進風裏。

Advertisement

嘴角勾起一抹笑:“大蒼燼王,你太小瞧我青冥了。你這雙赤瞳不錯,我收下了。”

語畢,劍鋒一指,無數條刺眼的青光射向四面八方,凄厲的哀嚎聲應時而起!

……

頭好疼。

低頭的一瞬,突然有東西飛過來,硬生生刺進了眼裏。

“怎麽了離顏?”

“眼睛,疼!”雙手捂着眼睛,眼淚撲簌撲簌地往外流。

玄禦的聲音透着絲慌亂:“讓我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我的手,我仍是緊閉了雙眼,疼得厲害。

“別怕,慢慢地睜開。”

我忍着疼,慢慢睜眼——

“沒有啊,眼睛裏沒有東西……”

“我看不到你!我……什麽都看不到了!”我的聲音已開始慌亂。

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離顏,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麽了?”

“在變紅。”

心裏咯噔一下。

那雙血紅色、透着極強的陰邪和狠戾之氣的雙眼在腦海中浮現出來。方才那一幕不是幻覺,是實實在在的詛咒!

“怎麽了離顏,有什麽感覺你告訴我?”看我發怔,玄禦的聲音更顯得急迫。

“看到了……”

“什麽?你看到了什麽?”

“出口。”

蒼茫的迷霧中,右前方漸漸透出紅光,直覺告訴我,往那裏去,可以離開。

玄禦死死抓住我的手腕:“離顏……”

“相信我,可以找到出口。”

一步,兩步,每走三五步,紅光的方位就會變幻。玄禦謹慎地跟着我,極力護衛我周全,以免再被飛旋的骨刺所傷。

我看不見他,但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極大,他應該是十分緊張的。

“上仙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如果我們能夠平安出去,請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我不值得你如此辛苦。”想到連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實在不能讓旁人陪我冒險。腦子裏反複回蕩着那個揮劍幾乎滅了魔族全族的人,那個任徒衆痛苦呼救而無動于衷的人,那個殘忍剜掉了對方雙瞳的人……殺生無數,遲早是要遭報應的。

“都是傻話!”他的聲音淡淡的卻很堅定。

我的眼睛很疼,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他依舊握着我的手,任我領着他七拐八拐,左繞右繞。

紅色的光芒益漸強盛,離出口應該不遠了。又走片刻,我終于看到了紅光的源頭,竟是耀眼的一大團火焰!

光焰逼人,卻感覺不到一絲熱度。

想起玄禦被冥焰吞噬的左手,望着眼前的這團大火,我動搖了。

這裏,真的是可以離開的出口麽?

腳下一停,感覺他握在我腕上的手又緊了緊。

我遲疑着說:“也許是我搞錯了,這裏不會是出口。”

“你看到了什麽?”玄禦問。

可見他什麽都看不到。

我有些猶豫,遲疑了好久才說:“是團火焰。”

“是出口沒錯。魔界的創生是因為一場滅世大火,這個世界和外界相連處應該就是當時遺留下來的火種,不會錯的。”

我沒動。

為何魔域的入口會是小皇帝的眼睛呢?為何不是這裏?為什麽?

師傅說,所謂魔族,其實是融合了衆多外族生靈的混雜族群。

因為是混雜族群而非天生魔種,所以才沒辦法由這裏出入麽?

那麽我和玄禦,也是外族,可是我這個外族能夠看到出口,他卻什麽也看不到。說到底還是因為我有着大蒼燼王的赤瞳作為依仗,這是昔日大魔焰城王者的通行證。可是玄禦,他什麽也沒有。

玄禦也仿佛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麽,只是想要阻止我已經來不及,我右手雙指已經刺向了眼睛。

我聽到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你這又何必……”

“反正……不是我的眼睛……少一只,也沒什麽。”我疼得幾乎說不出話,被他狠狠抱進懷裏,之後便沒了知覺。

醒過來時,我仍然什麽都看不見,唯一的感覺便是疼,眼睛疼,尤其是被拿掉了赤瞳的右眼。

清楚地聽到有人在叫罵,聲音暴躁:“玄禦你的名頭難不成都是吹出來的!我把她交給你,你就給我護成這樣?我告訴你,她沒事便罷,倘若有個長短,我可不念什麽仙家情分!”

“還有你!你連個鳥都抓不住,看個乳臭未幹的毛娃子竟惹出這麽大事來,你這千萬年的修行是睡過來的麽!”

如裳的聲音怯怯地:“道君息怒……”

“這兒沒你插嘴的份兒!你放着大好的證道之途不去修,跟着這個冰碴子瞎耽誤什麽工夫……”

師傅把所有人都罵了個遍。沒人敢出聲。

我輕聲叫道:“師父……”

他的罵聲戛然而止。我的手随即便被握住,師傅的聲音急切而又溫柔:“離顏你醒了,感覺怎麽樣,告訴師父你還有哪裏不舒服?”

好溫暖、好貼心的感覺。我握住他的手:“讓師父擔心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是離顏莽撞,此去兇險确是我未曾想到的。幸好,一路有玄禦上仙護着,否則,只怕離顏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你這是在為他開脫麽?這個虛有其名的家夥!”

“不是袒護,是……”

“好了不說他,你先休息,眼睛……可能一時還看不了東西,不過那只帶着詛咒的魔瞳已經被我封印了,不礙事的,養養便好。”師傅封印了大蒼燼王的赤瞳,也就是說,他無法取出來。

師傅說:“其他事都不要管,你現在只需要好好休息。

“那翡翠……”

“我都知道了,我會處理的。”

我嘆口氣:“是我對翡翠太過仁慈才釀成今日之禍,還連累了師友……”

師傅道:“只怪那孽畜邪性難馴,你別多想,養好傷要緊。”

我悶悶地不做聲。

衆人散去,只師傅陪我坐着聊了幾句魚鲮島的舊事,我便又覺得困頓,他給我掖好被子,守着我入睡。許是近來發生了太多事,所以連在夢裏都不安穩,紛紛攘攘,雜亂不堪。終于醒了,卻又記不住什麽,只覺像是從未歇息過一樣累。

身體才一動,玄禦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你醒了,眼睛還疼麽?”

“怎麽你在這裏?什麽時辰了?”

“醜時。”

”我以為天已大亮了。”我撐着身體想坐起來,被他扶住。我問他:“可是有事?”

“你在夢中,喊了我的名字。”

我心裏一動,聽到他問:“你夢到了什麽?”

我搖頭:“記不起來了,亂紛紛的。”

他沉默一會才又開口,聲音裏滿是歉意:“如果我說,讓你深入魔域是我有意而為,你會怪我麽?”

我笑道:“知道你是一番苦心,為了順藤摸瓜一探究竟,我不怪你,怎麽又提?”

“不是這樣的,”他頓了一下,又道,“其實我不在乎翡翠跟玉淨瓶,那小孩和什麽紛争也與我無關,我只是……想解開你的封印。”

“什麽意思?”

“我想你是有感覺的吧,你潛藏的力量很強大,只是要到危機時刻才會爆發,我想,也許你能靠自己沖開封印。”

我有些不可置信:“所以,大魔焰城的兇險正是你所希望的?”

“很久之前,你曾從大魔焰城的迷陣中全身而退,還幾乎滅了魔族一族,所以……”

“所以你以為這次我也可以安然無恙?”我發覺聲音已經有些發顫。

“我當時并不知曉你倚仗的竟是大蒼燼王的赤瞳,而你為了我,竟不惜挖掉自己一只眼睛……”

“別說了。”又是為了封印這種事,在他心裏,果然還是放不下記憶裏那個人,為此不惜帶我舍身犯險,以命相搏。

“離顏……”他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終于沒有再繼續下去,低聲道:“我知道你怪我,我也怪自己。”

我不做聲,側着頭躺了下去。良久之後,感覺到他為我掖了掖被子,然後走了出去。

再也睡不着。

想起了從前的許多事,從第一次遇見他,號稱是來救人的,出手卻毫不留情,我被他的風刃所傷,趴了好幾天才下床。在九重天,因為誤服了清合露,我重傷了懷容,攪得月老宮和蒼塵的将軍府不得安寧,他也是及冷靜地旁觀了一切。在冥府,我險些喪命在轉輪王的法·輪之下,是紫印不惜魂飛魄散也要替我擋下,在雲隆鎮的長巷,在伏龍寺上空,那麽多次九死一生,玄禦他總是在最後一刻才出手。

起初是無情,後來是有意,他不在乎任何事,只除了阿九。

所以,才會如此執着于封印的事吧?因為這道枷鎖,讓我和九柯,終究不是同一個人。

他的溫情,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我這身皮相。他想要的,終究還是阿九。

有些難過,想哭,眼睛卻是幹的。

想想有些可笑,我們之間,從來都只是他單方面的承諾,我從沒答應過他什麽,怎麽如今竟有些當真了。

幹巴巴趟了好久,辨不清時辰,待到心緒稍稍平和,才意識到,我竟是有很重要的事沒有問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