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桌上紅燭搖曳,映着窗紙上大大的喜字,已經成了韓生煙的喬熙惟只覺得說不出的諷剌
就這麽嫁人了,嫁的,還是只見過一次面的人
莊氏說了,若她敢在婚禮上惹事,或者逃跑,讓侯府丢臉,那十五年來忠心耿耿照顧她的周嬷嬷,日子可有得瞧
喬熙惟到這兩年多,一直是那嬷嬷在照顧自己,生病時嘯寒問暖,病愈後因為時代不同,她鞋不會穿,襟不會扣,無可奈何之下裝傻,裝失憶,有時候連自己都受不了自己,嬷嬷也只是摟着她,安慰道:“小小姐別怕,總會想起來的,要真想不起來,也不要緊,總之,嬷嬷會一直陪您的”那溫暖,喬熙惟一生不會忘記
初來乍到的驚慌,因為那和善的老面孔,一點一點褪去,數不清有多少次因為想家而哭泣,也是那嬷嬷摟着她,拍着她,直到她哭累睡着,她的身邊始終有人無論如何,不能連累那老好人
所以,她行禮如儀的嫁了過來
她知道今天的她羨煞多少京城中的閨女,但誠心來說,她打從心底不希罕,什麽少将軍,什麽景仲軒,她一點好感都沒有
端坐不知道多少時間,終于聽到喜娘吱吱喳喳的聲音,“哎,少将軍來啦”随着話語落下,那貼上喜字的門,咿呀一聲打開
莊氏替她挑選的兩個老嬷嬷連忙迎上,“恭喜姑爺”
“都下去吧”
“奴婢們還沒伺候姑爺跟小姐喝合卺酒呢”
“不用伺候”
老嬷嬷們互看一眼,不知道該不該下去——她們兩人都是跟着莊氏從娘家出來的,行前夫人的殷殷交代,可都記得清楚
名義上是過來服侍,其實是有其他情事要她們想辦法……別讓韓生煙惹長輩不快,但也別讓她真的得寵
韓生煙若能懷孕,少将軍自是要納妾,這時兩人便要跟她提,與其娶個不知底細的外人,不如讓自己的嫡姐過來,既然是嫡姐,身分也不好太低,以平妻入門最為妥當
而若韓生煙半年沒動靜,可就更好說了
莊氏想,少将軍執意娶韓生煙,不過是想出氣,等韓生嬌過門,寵愛的自然還是這個平妻,名義上雖然吃虧了,但也無妨,丈夫的寵愛最重要,何況上面還有夫人跟老夫人,比起韓生煙那從來沒學過禮儀的丫頭,女兒肯定更能獲得長輩們的喜喬熙惟蓋着喜帕,根本不清楚發生什麽事情,只聽到景仲軒要人出去,老嬷嬷這個那個的不從,然後就聽見他喚人進來,把兩個老嬷嬷拖走
喬熙惟忍不住對他有點好感,她也讨厭那兩個老嬷嬷,開口規矩,閉口規矩,而且每次都用鼻孔看她,好像由她們服侍有多了不起一樣……倏地,喜帕被掀開,景仲軒笑道:“夫人好等”喬熙惟想跟他說,笑屁——但人在屋檐下,自然不可能這樣直說,只能微微颔首,當作回應
他替她除下那頂綴滿珍珠的鳳冠,“不早了,我們就休息吧”吓,也太快了吧
她原本是預計喝交杯酒時說話,沒想到他連酒都不喝
眼見景仲軒要來解她的衣服,喬熙惟連忙伸手一檔——這身體原主雖然是個後天失調的弱女,但經過她兩年努力不懈的鍛鏈,力氣已經不小,即便比不上她的警花歲月那般可以徒手碎蘋果,但擋得一擋,卻還是辦得到
景仲軒見她一出手竟把自己推開一小步,笑道:“娘子好大力氣”
“慢着,我有話跟你說”
“娘子請說”
喬熙惟深吸一口氣,心中默數一二三,“我知道你原屬意五姐,但卻下了我的聘,仔細想了又想,大抵是我那日得罪于你,你又不便出手教訓侯家千金——深閨女子不外出,你堵不到我,我爹又是個閑散官兒,你也刁難不到他,所以才出此計策,好讓我知道厲害”
“哦,原來我在娘子心中,是氣量狹小的小人哪……”景仲軒雖然是笑着說,但喬熙惟就是心中毛毛的,想想情勢,勉強陪笑道:
“不是将軍氣量狹小,是我罪孽深重,粗手粗腳,燙傷了将軍,為了贖罪,我願意為婢好好在将軍府伺候将軍呢,就把我當小婢看待就行了,我一定做牛做馬,絕不偷懶,灑掃鋪床,劈柴生火,這些我都行,明日晨安過後,我再去同老夫人說,給你先納幾個妾,那日情況老夫人也是親眼所見,想必能夠了解,三年過後,将軍便可以無子之罪休了我,屆時再另娶名門淑女,豈不完美,別人只道我肚皮不争氣,于将軍府威名無損”
“将軍府上下百人,我又不缺人鋪床”景仲軒捏了捏她的下巴,“我缺的是暖床人”呃,就是不想幫你暖床啊
不懂這人什麽毛病,二十三歲在古代可是大齡青年了,這麽要人暖床,不會納幾個通房丫頭,家裏人知道,恐怕也只有放鞭炮慶祝的分——經她惡補,景仲軒除了景皇後之外,只有三個庶出弟弟,以及三個庶妹,都具成親
迸人嫡庶觀念重,他要願意納小妾,即便是小妾所出,家裏人也會高興擺流水席慶祝一番
簡單來說,暖床人選多得是,幹麽打她主意?
雖然她是侯府千金韓生煙,但骨子裏卻是現代女子喬熙惟,小時候學的是“男孩女孩一樣好”,長大後知道“性別平權”,丈夫為天什麽的無法接受,跟見一次面的人上床更不可能
“娘子若要說的是這事,我不同意,我八人大轎擡你進門,哪有放着正妻當小婢的道理”說完,又要來解她衣服
喬熙惟連忙又是一推,“慢,慢着,我還沒講完”景仲軒含笑道:“那就請夫人繼續說,為夫聽了便是”A計畫不行,沒關系,還好她有B計畫,“那個……其實呢,也不瞞将軍,我在府中不過庶出,沒有下人伺候,凡事得親力親為,又因為前年落水,大病一場,大夫說了,我先天不良,後天又失調,看起來好像有點力氣,其實氣弱體虛,脈浮步輕,大夫,大夫要我二十歲之前,不可行周公之禮,否則要是過了病氣給少将軍,那我可是萬死不足謝罪了”
“哦”
“那日少将軍約定得急,并非故意隐瞞,還請少将軍恕罪”
“夫人先是要當我的小婢,為我做牛做馬,現在又說氣弱體虛,請教夫人,體虛之人,如何做牛做馬?夫人所言前後矛盾,到底何者為真,何者為假?”尬的,A計畫跟B計畫居然相沖突?
天啊,這下要怎麽說,C計畫嗎?但她沒有C計畫啊
滿室喜氣中,就見男人含笑,女人尴尬,還要編麽?但她已經想不出來了……“你若不跟我圓房,便拿不出元帕,我娘身邊的老嬷嬷可是天一亮便會過來取,你說,我娘若見元帕一片雪白,她會怎麽想”
“少将軍若願意默許,我自有辦法弄出痕跡,若不願意,老夫人為了不讓人笑話,也不會聲張……只不過我以後的日子會很難過就是了”
“說白了,便是不想跟我同床共枕?”
喬熙惟硬着頭皮,“嗯”
“我年少有功名,外表又是英姿俊朗,如此人才,京城只怕找不到第二個,加之我景家歷代都是将軍夫人掌家,明早祭過祖先,娘便會把庫房鑰匙交與你,夫人手握實權,也無須晨昏定省,敢問夫人,哪裏不滿意?”什麽功名,庫房鑰匙,她又不在乎,傻子才搶那支鑰匙,不過就是把雜事往自己身上攬而已
因為沒有一點希罕,所以沒有一點滿意
“以我的身分,自然是我高攀将軍,只是,我跟将軍之間只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實在……”
“明媒正娶,有何不好?”
“自然是好,但是呢,名分只是夫妻關系中的一小部分,最重要的是感情”喬熙惟努力跟這個古人說道理,“名義上是将軍之妻,但其實我們也就見過一次面,我對将軍,并無感情……說小女子不知好歹也罷,我便是不想跟個陌生人成夫妻,将軍若是強來,我身小體弱,自是打不過,不過……若真被欺負了,我,我一定會找機會毒死你”喬熙惟說完,深吸一口氣——話都說到這分上了,他總該生氣了吧,賞她幾巴掌,然後把她這個想要謀殺親夫的家夥趕去柴房睡……沒想到巴掌沒來,景仲軒還笑得挺開心
不會是從吧?
他朝外喊,“冬雪,春香”
兩個丫頭應得一聲,便推門而入
“帶少夫人去東廂休息,今天晚上就在那陪着,好生伺候”
“是”鴉青色衣裳的丫鬟先過來一福,“春香見過少夫人”綠衣丫鬟也跟着過來,“冬雪見過少夫人”
離開主屋之前,喬熙惟回頭看了景仲軒一眼,意外的,他并不如自己以為的那樣生氣,反而還有那麽一點興味的意思
大抵是投懷送抱的見多了,偶而來個拒人千裏的覺得有趣吧
他的想法,她沒興趣知道,只知道最難的一關,已經過去了,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