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賀枕書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裴長臨回屋,便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他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又喊了兩聲裴長臨的名字,沒人回應。

這人又跑哪兒去了???

賀枕書徹底躺不住了,連忙起身下床,穿了衣服就往外走。

剛走出院子,就聽見外面傳來說話聲。

“長臨這手藝不得了啊,以前怎麽沒聽你爹說過?”

外院站了個身形高大的莊稼漢,裴長臨搬了把椅子坐在他邊上,手裏拿了把小錘子,在面前的木犁上敲敲打打。

“好了。”裴長臨直起身,“葛二伯試試吧。”

“果然修好了!”莊稼漢上手試了試,又看向裴長臨,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長臨啊,你也知道二伯家的條件,現在還沒收成,這修木犁的錢……”

裴長臨搖搖頭:“舉手之勞而已,不用收錢。”

賀枕書:“……”

莊稼漢立刻眉開眼笑,說了幾句感激的話,又說改明兒收成後給他們送兩斤麥子來,便帶着木犁走了。

賀枕書這才走過去:“你是做慈善嗎?”

他倒不奇怪會有人來找裴長臨修東西。中午幫王嬸修妝奁時,有那麽多人看着,村裏藏不住事,一個時辰足夠消息傳到村裏每一戶人家。

但這人修東西怎麽回回不收錢?

Advertisement

裴長臨一開始應當沒注意到賀枕書出來,聽見他說話,他收拾工具的動作一頓,不自在地站起身:“你……你好些了?”

“好多啦。”賀枕書幫着他把東西放回工具房,見落了一地木屑,又去拿掃帚,“你這可不像是舉手之勞啊,他那木犁壞得挺厲害吧?”

裴長臨沒讓他動手,接過掃帚清掃起來:“嗯,犁床裂了,我給他換了新的。”

木犁最重要的就是犁床,換個犁床和重新做一把幾乎沒什麽區別。

賀枕書嘆氣:“一把木犁都能賣十幾文錢了,你倒是大方。”

裴長臨掃着地,解釋道:“葛家伯娘前兩年患了重病,家裏的錢全花光了,去年的稅都是村裏給他們湊的。”

葛家條件差,眼看就是收成的時候,要是木犁再出了問題,肯定會影響收成。

裴長臨不可能用這東西為難對方。

賀枕書心下無奈。

裴長臨這性子,與他爹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裴木匠便是如此,明明是靠做木工活為生,但只要遇到了家中貧困的鄉親,時常不要報酬,或者只收個原料錢。否則以他的手藝,裴家哪會像現在這樣,還在為生計發愁。

一家人都是心善的。

不過,旁人領不領情就不好說了。

裴長臨掃完了地,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拿起放在腳邊的竹筒和刻刀。他這竹筒還是上次做油紙傘時,裴木匠偷摸給他的,被裴長臨雕刻了足有小半個月,如今終于漸漸成型。

賀枕書問:“你不再歇會兒嗎?中午那會兒不是還不舒服?”

裴長臨動作一頓。

他神情又變得不自在起來,視線閃爍:“我沒有不舒服。”

“可你……”賀枕書抿了抿唇,最終沒有多說什麽。

他搬了把椅子在裴長臨身邊坐下,午後陽光和煦,大黑今兒沒被帶出去遛,在他身邊轉着圈搖尾巴。賀枕書揉了揉大黑的腦袋,視線又忍不住往裴長臨身上看。

裴長臨不僅會做木工,在木雕上的造詣同樣很高。那小小的竹筒被他镂空雕刻,刻成了一座極其精美的水榭庭院。庭院裏一磚一瓦,一石一木,都精巧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而在那庭院中央,蜷着一只熟睡的小貓。

裴長臨神情專注,正在細化小貓身上的絨毛。

這回的竹筒雕刻得精細,但這并不是他花了這麽久的原因。

根本原因是,這小病秧子現在終于學會惜命了。

以前的他做事随心所欲,常常因為太過于專注木工而不顧身體。可現在,他不再像過去那樣糟蹋身體,知道累了就要休息,也知道每日要出來曬曬太陽,散散步。

正因為這樣,賀枕書也沒再像以前那樣總是念叨他。

他可不想早早變成村中那些成了親就唠唠叨叨、總是操心這操心那的婦人夫郎。

何況他和裴長臨明明根本沒有夫妻之實。

賀枕書胡思亂想着,裴長臨忽然停下動作:“你別再看我了。”

“啊?”賀枕書疑惑地眨眨眼。

裴長臨無聲地舒了口氣,實在無法從對方的注視中靜下心來。他索性不再堅持,吹落竹筒表面的竹屑,從懷中取出一塊軟布細致擦幹淨。

随後,他把東西遞出去:“看看,感覺如何?”

“……你讓我看?”賀枕書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這東西裴長臨做了小半個月,精細度比起賀枕書以前在縣城見過的一切貴重手工物品都毫不遜色。他只覺這東西現在比他所有身家都要重要,小心翼翼拿着,壓根不敢有什麽動作。

“還不能直接用,要刷三遍桐油晾幹,能保存得更久。”裴長臨又道。

“哦……”賀枕書下意識點頭,而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你是說這東西……”

“送你的。”裴長臨用軟布擦拭着刻刀,瞥見小夫郎傻乎乎的模樣,唇角終于露出了點笑意,“我做了這麽久,你不會還沒看出這是什麽?”

賀枕書:“我當然知道,是筆筒嘛,但你怎麽——”

裴長臨輕聲打斷:“家裏除了你,還有誰用得上這東西?”

裴家除了裴長臨和裴木匠能識些字外,沒有人會讀書寫字。

先前為了給油紙傘繪傘面,賀枕書帶來的那些筆墨紙硯短暫見了天日,近來又被賀枕書塞回了那木箱子裏。有時候他閑下來想讀書,都得去那箱子裏翻找,十分不便。

“等農忙過去,讓爹給你打一套書桌和書櫃。”

裴長臨起身要把用完的刻刀放回工具房,說完這話,稍頓了頓:“我給你做也行,不過可能要慢一些。”

他回過頭,見小夫郎依舊呆呆地坐在原地,不由放輕了聲音:“你不想要麽?”

“不、不是的!”賀枕書連忙站起來,“可……可我……”

裴長臨垂眸看着他,那目光柔和,卻看得賀枕書渾身發燙,忍不住躲閃開來。

可他是要離開這裏的呀。

等裴長臨病好之後,他就沒有理由再留在這裏,那些東西就算做出來,他也用不了多久。

裴長臨明明也是知道這些的。

他為什麽……

賀枕書抿了抿唇,低頭看向手裏的筆筒。小半個月時間,他親眼看着這東西被裴長臨一點點打磨雕刻成型,他知道對方付出了多少心血,所以他從沒想過,這東西竟然是送給他的。

賀枕書輕輕摩挲着那只雕刻的小貓,怎麽也沒法将心中所想說出口。

“我……”

“改日再說吧。”

兩人同時開口。

賀枕書擡眼看向他,後者輕笑了下:“我現在這身子骨,做點小玩意還行,大件的家具可做不了。等我身體再好些……”

他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擡起空閑的那只手,輕輕将賀枕書鬓邊散落的一縷發絲拂到耳後。

.

賀枕書的扭傷不算嚴重,裴長臨幫他揉過藥酒後恢複得很快,第二天幾乎已經完全好了。不過裴長臨擔心他沒恢複好,與裴木匠商量,讓賀枕書別再跟着下地。

小夫郎力氣小,幹農活也不熟練,跟着去其實幫不上多大忙,倒不如留下看家,每天還能去地裏給一家人送飯。

裴木匠同意下來。

可這樣一來,做飯的活自然而然落到了兩人身上。

更令人難受的是,由于裴長臨會木工活的事暴露了出去,拿着東西來找他修理的人一日比一日多,還總是撞上他們準備做飯的點兒。

“李伯娘問,你是不是把廚房燒起來了,讓我趕緊進來看看。”

又送走一位來修理物品的村民,裴長臨走到廚房門前,被裏頭傳來的煙味熏得皺了眉。

賀枕書蹲在竈火邊,濃濃的黑煙從竈腹裏溢出來,竈臺邊還放了一碗黑了一大半的炒雞蛋。他手裏拿着柴火,聽言擡起頭,委委屈屈地嘆氣:“做飯好難。”

裴長臨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那一炷香前還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小夫郎,如今衣袖髒了,頭發亂了,臉上也不知從哪兒沾上了灰,整個人仿佛剛從泥地裏打滾回來的小花貓。

“你笑什麽笑!”賀枕書不悅道。

裴長臨輕咳一聲,強忍住了笑,彎腰把人扶起來:“我只是沒見過誰做飯做得像打仗。”

“說得好像你見過打仗似的……”賀枕書嘟囔着,又看向他放在竈臺邊的炒雞蛋,嘆氣,“還是你來做吧,雖然你做的也不好吃,但至少是能吃的。”

裴長臨:“……”

終于說實話了是吧。

明明前兩天還裝出一副吃得很開心的模樣。

小夫郎說完這話便沒再理會他,他把那盤焦糊的炒雞蛋端起來,試圖從裏面挑出一些還能吃的部分。裴長臨眸光垂下,手指飛快在竈臺上一掃。

“阿書。”

“幹嘛?”賀枕書擡起頭,被人按住肩膀,對方微涼的指尖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劃。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才注意到裴長臨指腹殘留的煙灰。

裴長臨:“噗。”

賀枕書原本臉就已經花了,兩邊臉頰各有一道淺淺的污漬。如今又被裴長臨左右各補了兩道,仿佛胡須一般落在白皙的臉頰上,便更像一只花貓了。

賀枕書:“……”

賀枕書:“你好幼稚啊!!!”

“不逗你了,我幫你擦擦。”

見當真把小夫郎惹惱了,裴長臨連忙斂下笑意,拿衣袖幫他擦拭。

賀枕書眉宇微蹙,一雙眼睛被煙熏得水潤微紅,嘴唇也是紅的。裴長臨注視着對方明亮的雙眼,擦拭的動作漸漸放緩,幾乎是無意識般低下頭。

視線落到對方那柔軟殷紅的唇瓣上。

廚房環境逼仄,兩人本來就挨得極近,近得賀枕書幾乎能聞到對方身上的草藥與新木的香氣。他呆呆望着那張逐漸貼近的臉,一時間竟然忘了躲閃,就連大腦也變得遲緩起來。

裴長臨……是想吻他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