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夙念

第37章 夙念

林卿許坐在出租車上,剛下飛機時的雀躍心情蕩然無存,臉上浮現出濃烈的悵然。

她叫司機改了方向,開往自己幾個月沒打掃過的公寓,也不再計較酒店退訂的手續費。

她把行李箱靠在玄關處,咳嗽幾聲就看見了翻湧的灰塵,她卻不甚在意,一把掀開沙發的防塵罩躺了下來。

林卿許想起直到自己和邱歸第一次見面之前,他們都只在線上聯系。那天的她對當時還是個萌新編輯的邱歸發洩了一堆的負面情緒,最後說自己不想活了,學生時代原生家庭的破裂讓她只能自生自滅,熱愛的寫作事業卻又讓她看不到出頭之日。

邱歸坐了兩個小時的客車到達她所在的城市,晚上帶她去吃了頓火鍋,沒讓她喝酒,也沒說什麽多餘的話。

他的眼睛裏總有着讓人信任的光,林卿許那時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麽都能得到理解,于是她忽略了一點,邱歸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自己的曾經。

後來她出版了第一冊 書,又請邱歸去吃了頓火鍋,在兩人碰杯慶賀的時候,她覺得邱歸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竟然會覺得那裏面帶着一分豔羨,不過邱歸始終盡心盡力,哪怕是在決定辭職的前一天。

所以林卿許時常覺得,如果自己那時再敏銳一點,是不是就會有接觸他曾經的機會,是不是就能走進他的內心?

但直到她向邱歸表明心意被拒絕的那天,她也沒有等來這樣的機會。

之後就像初次見面時她傾吐了全部那樣,邱歸向她講述了自己的過去,沒有任何避諱。

在林卿許對他有過那樣的一段感情而面露驚訝的時候,他仍維持着一貫的自若神色,只是眼神中隐約透着難言的悲哀。

邱歸辭職數年後,她也踏上了旅途,想通過走遍他的足跡來更加理解他的內心。

事實證明,她不是個灑脫的人,即使再也沒有越過界,她還是希望和邱歸每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的身邊沒有別人。

這樣自私的感情似乎在今日終于迎來了終結,林卿許從來沒有在邱歸臉上看過那樣的神情,比之前的淡哀還要驚心,叫人不敢直視他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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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明顯察覺到兩人之間糾結的氛圍,讓人無法插足,是啊,畢竟他們之間曾有過那般美好的青蔥歲月。

林卿許最後苦笑了一下,摘下了頭頂的遮陽帽,那是她在榕州買的。

“我想知道的,不只是你好不好。”安定明同樣用眼神向邱歸傳遞着這個意思,似乎又覺得有點操之過急,他補充道:“抱歉,我有些唐突了。”

邱歸移開視線,“我很好,不勞你費心。”

“你說她是你房東?”

“嗯,別輕看人家,進門書架上第一層的書都是她的作品。”

安定明注意到邱歸的語氣裏帶着一種老父親般的驕傲,不等他追問,邱歸吹去杯沿的熱汽,繼續道:“我曾經是她的編輯,見證了她的成名過程。”

所有的滄桑都融進了這句話,或許其中還有自己的那份豔羨。

“你現在還在繼續寫作嗎?”邱歸垂眸,良久後才言:“沒有,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什麽都寫不出來,因為想表達的東西自己都沒想明白。”

安定明把手搭在了他的左肩,“你總歸還是怨我的。”

“或許吧,這麽多年,我也不想再糾結了。”

他掙開了安定明的手,紙杯裏的熱水撒了一地,滲透進了木地板。

對方卻在這時捏住了他的雙肩, “阿歸,我寧願你糾結不放,你以為我們還有多少個十二年?”

面對安定明突如其來的咄咄逼人,邱歸被迫同其對視,眼底還帶着細碎的悲戚。

“剛開始的時候,你的影子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只能帶着缥缈的期盼逼自己學習。我當然也痛,但我告訴自己這就是殊途,我得先讓自己過下去。”

邱歸的氣息有些不穩,但他堅持說了下去:“後來我終于有了獨立選擇的機會,然後我發現了自己的天真,在每一個杳無音訊的日子裏,真的會讓人不敢肖想同歸。我就這樣高不成低不就地活着,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麽。”

他慢慢抓緊心口,絕望閉眼,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難免自私,安定明也是會痛的啊。

一只手撫上他面頰,拇指在他眼下摩挲的時候,邱歸感受到了繭的粗粝,他試探性地睜眼,撞進一泓深沉。

“你終于說出來了。” 安定明聲音顫抖,眼眶微微發紅,“我也一樣啊,明明我們從來都沒有排斥過世俗,它還是把我們分開了。在要被我哥帶走的時候,我違背了諾言,對你說謊,自以為是地不想你被波及。”

邱歸這次沒有再避開他的動作,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對方眼尾處的水光,“……所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安定明當年辦的并不是轉學手續,而是休學。他父親早年發家致富的時候,多少受了點涉黑背景人士的提攜,雖然只能算是底層小弟,但撈錢确實是撈了不少,九幾年的時候在牌桌上就是上萬的輸贏。

等到後來大環境的嚴查打擊,安父這些年也不動聲色地把自己摘了個幹幹淨淨,在外人看來他只是個趨炎附勢的暴發戶。

他算盤打得門清,卻沒想到安平晦又混上了這條道,索性還能遮掩過去。

直到後來上頭有人專門要搞他,又逢安定明中考鬧了那麽一出,于是他把兩個兒子一起扔到了外地。

如此這般周旋了幾個月,眼見着風波将歇,他把安平晦召了回去,公司卻因為項目的産權糾紛再度被推上風口浪尖。

他知道自己這次要栽,可已經有人盯上了他兒子,他至少要把安定明揪出去,這個小兒子是真的毫不知情。于是當年安平晦只是帶安定明去了鄰省避風頭,并沒有見到父母。

等到後來公司徹底垮臺,安父安母雙雙入獄,風聲漸收。安平晦才放松了對安定明的管轄,讓他複了學,孤身一人開始還債。

就算這樣,依舊會有尋仇的人,安定明在高考前夕被人堵在巷子裏一頓拳打腳踢,差點被廢了右手。

在這樣黑暗的時刻,他還要日日被自己當時對邱歸的謊言所折磨,不過這也成為了他堅持下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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