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050章
黑暗中, 巨大的動物骸骨構成了一艘小小的‘方舟’，其間遍布鮮血與屍骸，閃爍着暗淡的紅色光芒。
兩面宿傩坐在一堆牛頭骨骼搭成的小山上, 疲倦般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咒物化之後, 理應是沒有夢境的, 可他卻在恍惚間回到了過去。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 他外出歸來推開屋門, 看到庾魚正在艱難的用毛筆寫着什麽。
庾魚的毛筆字一向很醜, 不要說貴女們拿手的‘連綿體’，甚至連基礎的字形都會寫飛。
所以庾魚不喜歡寫字，有必要的時候只會把需要書寫的工作丢給他或者裏梅。
難得看到她親自動筆, 就像是初學的孩童，用別扭的手法握着毛筆, 皺着眉磕磕絆絆的在紙張上艱難的比劃。
無需确認，只從這別扭的動作就能猜出那到底是一副怎麽樣的醜字。
兩面宿傩沒有打擾她, 坐在不遠處的墊子上撐着臉，欣賞了一會笨蛋寫字：“你在寫什麽？”
“寫信呀。”庾魚還是皺着臉艱難的寫寫畫畫，“寫給未來的你。”
兩面宿傩挑眉，有些好奇了：“未來的我？”
“嗯，寫給一千年後的你拉，”庾魚低下頭說道, “你肯定會去一千年後的吧。”
兩面宿傩沒有回答，默認了庾魚的話。
“一千年之後都好久了呀, 我擔心你會忘記我，所以寫信給你提醒一下。”庾魚伸出手指着兩面宿傩, “你可是我的戰利品，不許對別人親親我我的！”
兩面宿傩無語的看着庾魚：“你正常點, 別學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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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是學萬呢，這是很重要的事。”庾魚點頭，煞有介事的說道，“你今天對惠惠【讓我迷上你吧】，明天對悟悟【我不會忘記你的】，後天對車車【我迷上你了】，你真的很會勾搭別人！”
面對這樣的無端指控，兩面宿傩都懶得反駁：“……你差不多得了。”
“哼，總之我要提醒你。”庾魚說道，繼續艱難的寫字，“不過，如果你真的喜歡的話，我也不會反對的，畢竟都過去一千年了啊，喜歡別人也是很正常的。”
“……你再說下去我可不保證做些什麽了。”兩面宿傩忍無可忍，“你是故意挑釁我嗎？”
“哪有啊。”庾魚噘着嘴，“我是認真的，不管你做什麽，只要你覺得高興就好了。”
“哦？”兩面宿傩挑眉，“哪怕是把全部人都殺了也可以？”
“我又管不了你，”庾魚回答，寫完了一封信之後封進信封，開始寫下一封，“而且，你最後肯定會被主角打敗的。”
對如此肯定的庾魚，兩面宿傩露出了不爽的表情，陰陽怪氣的說：“又是什麽【jump主角必勝論】嗎？”
“所以，在被打敗之前，一定要找到我留下的信哦。”庾魚沒有接兩面宿傩的話，而是輕聲說，“我在裏面留下了想要你去做的事。”
“嗯——”兩面宿傩拉長了聲音，配合的問道，“那都要做些什麽呢？我心情好的話說不定會試試看，不過不殺五條悟可不行。”
“等我有了肉身，我第一個就會殺了五條悟。”
“和五條老師有什麽關系啊……”庾魚十分無語，“五條老師又沒得罪你，你怎麽這麽記恨他？”
兩面宿傩凝視着庾魚：“沒得罪我嗎，【五條悟老婆】？”
這事過不去了是吧！
庾魚心虛的轉開了眼神：“我想想啊，果然還是先去嘗嘗看榴蓮千層吧。雖然榴蓮臭臭的，不過很好吃哦，就像是你一樣。”
兩面宿傩沒有生氣，他笑了出來：“挑釁？”
“嘿嘿，”庾魚沒有被吓到，而是撐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兩面宿傩，“想想還有點小浪漫呢，你在我曾經居住過的世界裏，看我曾經看過的風景，品嘗我喜歡的美食。”
“那時候，你會不會想起我呢？”
陽光透過打開的窗戶，落在她的側臉上，她漂亮的長發在光芒中如同金子一樣璀璨，纖細的指尖是令人垂涎欲滴的淡粉色。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在誘惑着他，令他時常饑餓難耐，想要完全吞噬。
他也曾暢想那是一種怎樣的珍馐美味，擁抱的時候總會難以自抑的品嘗她的肌膚。
菲薄的肌膚阻礙了血肉的芬芳，他需要克制自己才能不傷害到懷中的女人。
……事實上，是他吃過最令人作嘔，難以下咽的食物。
不快的感覺令兩面宿傩從回憶中脫離。
記憶裏的光芒無法落入現實，再次睜開眼時，入目的依舊是一片昏暗。
現在是一百三十二年。
兩面宿傩想。
一千年有多長呢？
他在空無一人的孤獨中漫不經心的思考着，目光散漫的逡巡着這片漆黑的世界，這裏是他的生得領域，也是他的內心世界。
巨大的動物骨骼如同房屋的骨骼，層層疊疊的骨骼落在腳下的血水之中，說是屍山血海也不為過。
這裏的景色兩面宿傩每天都要看，誇張一點來說，他幾乎連每一塊骨頭的位置都快記住了。
只是今天，這裏有了一些小小的不同。
在大量的骸骨中，在遍布的血液中，有一個不同的東西出現了。
是一片小小的蓮葉。
它孤獨的，倔強的，不依不饒的從骸骨的縫隙中冒了出來，舒展着自己身軀，全然不在意自己與周圍是多麽的格格不入，興高采烈的展示着自己的生機勃勃。
“什麽啊？”兩面宿傩臉上出現了笑容，他跳下了骨骼堆成的小山，來到了這片小小的蓮葉旁蹲下，“你這家夥，和你的主人一樣，完全不懂辨別場合啊。”
小小的蓮葉自然無法回答兩面宿傩的問題，反而更加神氣活現的舒展了葉片，給這片血紅的領域帶來了一絲綠意。
“在別人的‘領域’內這麽嚣張，可是會被碾碎的。”兩面宿傩說着，伸出手輕柔碰了一下小小的蓮葉。
小小蓮葉又不懂人話，被兩面宿傩的手碰的歪了一下，又不依不饒的挺直。
兩面宿傩評價：“和你的主人一模一樣。”
漫長的時間實在是太過無聊，兩面宿傩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小小的蓮葉，思緒又一次回到了記憶中。
那時她就快要死了。
自然的死亡無法抗拒，他只能看着她一點一點失去曾經的活力，最終在他面前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她依舊拒絕被制作成咒物，理由是不想奪去他人的生命。
“……這樣也好。”兩面宿傩自言自語，“如果是你的話，是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吧，畢竟你的內心太軟弱了。”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只有面前的小小蓮葉活潑的一搖一擺。
“但是沒關系。”兩面宿傩說道，“你不需要忍受這些。”
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這漫長而不可預期的未來，變成了一場有終點的跋涉，他度過的每一天都是向着目的地前進。
可是，一千年有多久呢？
一個人太久，時間也會變得模糊。
好在咒術師都不是什麽正常人，越強大的咒術師越是如此。
因此，兩面宿傩依舊可以意識清晰的計算現在的日期……或者說，這是他無聊生活中的消遣之一。
剩下的時間就是在思考、發呆和回憶中度過。
兩面宿傩的記性很好，能夠清晰的回憶起很多事，這些回憶足夠讓他打發無聊而漫長的一千年。
他想起了那個叫《忠犬八公》的電影。
那時候庾魚哭的一塌糊塗，睡覺的時候都耿耿于懷。
【八公好可憐啊，這樣一直無望的等下去……而且刮風下雨的，太可憐了嗚嗚嗚。】
他和那個軟弱的女人不一樣，無論在何處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況且，能夠等待本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八公的主人也會希望他能找到新的主人，幸福快樂的度過剩餘的狗生的呀。】
“你根本就不明白，”兩面宿傩下意識說道，說出口之後，他意識到了自己是在與回憶中的人對話，頓時不爽的皺眉，“……真是，我也開始覺得無聊了啊，竟然會做這種事。”
沒人能回答他的話。
“我想想，現在應該是……五百年了吧？”兩面宿傩不甚肯定的自言自語，“還有五百年嗎？”
一千年到底有多久呢？
他的領域也逐漸被不屬于自己的力量侵染了。
粉白色的蓮花争先恐後的從血池中長出，在森白的骨骼間肆意生長，層層疊疊的蓮葉幾乎遍布這裏的每一寸，悠遠的鸾鶴之聲回蕩。
陰森恐怖的領域裏多了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似乎也有了幾分寧靜的意味。
兩面宿傩坐在堆疊的骸骨上，撐着下巴無語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真是的，這裏可是我的生得領域，不是什麽雜七雜八的水潭，你們長出來之前到是和主人說一聲啊。”
【才不要告訴你呢，說了的話，你肯定不會同意的！】
兩面宿傩猛地回頭。
身旁空無一物。
“哈！”兩面宿傩笑了一聲，“什麽啊，連我都産生幻覺了嗎？”
【完蛋咯，老年癡呆咯。】
“怎麽可能。”兩面宿傩回答。
只是等待太過漫長，他需要一些樂子打發時間而已。
兩面宿傩并不覺得這個世界無聊，相反，他甘願等待千年，當然是為了繼續享受這個世界帶來的樂趣。
他依仗自己的強大，肆意品嘗這世間的一切。
【可以的話，你去看看我家好嗎？】
【雖然大概率不是一個世界，不過萬一呢……如果你見到我的爸爸媽媽，你就把我們的故事告訴他們吧，告訴他們我在這裏真的很快樂。】
“這種話就自己去說啊，蠢貨。”兩面宿傩不快的回答，“忽然被陌生人告知自己女兒穿越回古代，聽的人只會報警吧？”
【還有，我給你留了信哦，等到一千年後，你一定去找找，感覺會很浪漫呢！這件事一定不要忘記哦。】
“……一千年，那種東西還能保留下來嗎？”兩面宿傩無語的吐槽，“別總是把麻煩事甩給別人，然後哭着喊‘宿傩大人幫幫我’啊。”
【嘿嘿，宿傩大人幫幫我。】
“……麻煩死了。”
在悠遠的鶴鳴聲中，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在這個狹窄的世界裏重複的回憶自己的一生，重複的思考自己的領域，自己的術式。
他開始設想未來，設想該用什麽方法戰勝敵人，達成自己的目的。
漫長的時間終于到了終點。
兩面宿傩察覺到了封印的松動，這個封閉的世界終于再次被打開，命運的齒輪開始運轉。
他睜開了眼，感受到了久違的天光和空氣的流動。
……啊，終于。
漫長的等待要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