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刺殺

刺殺

韋玉絜聽聞書童的話,知曉昨日的刺激有了作用。

一顆真心被踐踏,滿腔愛意被嘲諷,是個人都會心寒。

她如願推開崔慎,該高興的。

“夫人處有我盡孝,讓公子安心公務便可。”她搖着團扇,笑盈盈道。

書童躬身退去,在院門前滞留了一瞬。

“跟着公子多少年了,還這般毛躁!”說話的是徐嬷嬷,“這個時辰你怎在這?”

“小的替公子送口信給少夫人,他要在禁中上值,這些日子不回來。”

“這、昨個還說休沐的……”徐嬷嬷看了眼身側小丫鬟拎的食盒,“罷了,那這藥正好你給帶去吧。”

徐嬷嬷入內給韋玉絜請了個安,韋玉絜問了兩句杜氏身子狀況的話,便讓人退下了。

徐嬷嬷離開未幾,丫鬟碧雲也出了院子。

她是朱雀走後,杜氏撥給韋玉絜的人,伺候得确實妥帖穩當,回話也盡心盡力。

這會便在同徐嬷嬷低語,“昨夜公子回來就沐浴了,一夜都與少夫人處在一室,晨起走時還叮囑我們不要吵醒少夫人,讓她多睡會!”

“看來當真是公務之故。”徐嬷嬷颔首,叮囑好生侍奉少夫人,遂放人回去。

韋玉絜自不會問碧雲的去向,只半晌盯着她們送來的藥膳,想起前頭徐嬷嬷門口遞藥給書童的的一幕。

他還在用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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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玉絜輕嘆了口氣,回顧四下,這處到底不比府中,屋中廊下都有人,遂将藥膳都用了。

*

數日時辰,轉眼過去。

六月廿六,骊山夏苗的最後一場狩獵開始。因天子也下場與民同樂,是故行獵場設在骊山北邊的桃子樁。這會桃子樁處警備森嚴,禁軍林立,刀戟霍霍。

崔慎同韋淵清皆為天子近臣,便随侍左右,亦領箭上馬。

“據說裏頭放養了百裏金錢豹,今個我們聯手把它拿下,給玉兒冬日裏作褥子。”韋淵清正在理甲胄,對着崔慎道 ,“聞你最近一連數日都在禁中值夜,難得出來,這處又是風光秀麗,處處盛景,合該與她同游散散心!這麽醉心公務,小心玉兒惱你。”

“正好裴七郎抱恙,我幫個忙罷了。”崔慎牽過馬,擡眸眺望觀景臺涼棚簾下的人。

數丈之地,日光刺眼,他看得不甚清晰。但很确定,她并不在看他,只搖着一把團扇,微揚着頭,淺淺笑意融在簾下陰影裏,似在看廣闊天際。

【妾所遇之難事,就是沒有半點自由,掙脫不出牢籠,非要奉雙親之命嫁給你……妾原本以為哪怕我們做不成夫妻,但你至少記得年幼那點恩惠,我好歹為你傷了一條手臂,你當可予我于自由,容我享自在天地!】

數日前,韋玉絜錐心刺骨的話缭繞在耳際。崔慎想起,便愈發覺得自己強人所難,恩将仇報。

“思行——”

“崔思行——”韋淵清湊過來拍了一下他肩膀,“想甚?得去集合了。”

崔慎笑笑,“忘了恭喜你,阿悅又有了。”

“你、要不要換個大夫瞧瞧,各人有各人的訣竅,萬一呢!”韋淵清聞他言這處,遂壓下了聲音,“前兩日聞城中來了位西域的郎中,正好有人有路子,我給你牽上去如何?”

“成啊。”崔慎勾了勾唇角,又望往那處看去。

人群中的四目相視,還是當年韋淵清和崔悅婚禮上的一瞥,後來再無其他。

自然即便是那樣一回,也是禮貌而疏離。

而觀景臺涼棚下,直到一記鐘聲傳來,預示狩獵開始,婦人才随衆人跪拜天子,後落座于位上,看馳馬而去的背影。

此刻,她的擔憂多餘情意。

華陰告訴了她此番狩獵的任務,但是沒有說具體事宜,只說幫助善後收尾。如今只剩下最後一場,歷時三日。且這一場乃天子一道參赴。

韋玉絜方才已經四下觀察過,她們所在的露天高臺,背南朝北,正好是面對桃子樁的位置,東西兩側宮殿林立,中間則是一個巨大的“虎鬥場”。待今日狩獵結束,會按照賽況重排座位,以方便觀賞三日後的“觀虎鬥”表演。

觀演都是靜坐平和的狀态,入這處的人亦會被反複搜檢,不可能有對天子下手的機會。即便有,哪裏比得上此刻搭弓在弦,引箭在手方便!

然而,随着日影偏轉,銮駕歸來,一切正常。這一日什麽也不曾發生。韋玉絜握扇的掌心薄汗慢慢風幹。

第二日,第三日,天子興致高漲,皆下場行獵,風平浪靜。

如此,到了六月廿十,觀虎鬥表演。

這日出發前,韋淵清過來看韋玉絜,許是崔慎禦史臺這會得空,兩人一道來的西闕樓。

“這是百裏金錢豹的皮,已經洗淨晾幹。完完整整的一塊,翻遍整個長安也尋不出幾件!”韋淵清誇張道,“差點賠了思行一只手。”

韋玉絜掃過鋪陳在四方桌上、還微微泛着血腥氣的獸皮,垂下的餘光落在崔慎手上,開口卻道,“這般珍貴之物,給阿母最好不過。”

崔慎坐在一旁飲了口茶,“你處理便是。”

韋玉絜便喚來碧雲當即給杜氏送了過去。

崔慎起身道,“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先去陛下處候命吧。”

韋淵清揉了揉自己手腕,他傷得比崔慎輕一點,得虧阿悅有孕在身沒有同來。若是在身側,定是各種數落,唠叨,捧來大堆膏藥精油,拉着給他塗抹。說不定塗着抹着,還會掉兩顆金豆子。

他這胞妹是幾個意思,不聞不問,甚至直接拒了禮物?

八成是吵架了。

韋淵清這點經驗還是有的,遂尋着借口道,“你這常服袖沿可是皺了?小心禦前失儀,趕緊更衣換一套吧。我先去!”

話落,按下要起身相送的胞妹,匆匆離開了。

屋中就剩兩人。

韋玉絜手中握着一把團扇,并不搖動,只是捏得有些緊,泛白指尖清晰可見。

青天白日,崔慎不懂她這般拘謹躊躇作甚。

“我去更衣!”為緩解尴尬,到底還是崔慎先開了口。

“郎君!”韋玉絜終于喚他,掃過他平整如新的衣袍,笑了笑道,“一會去看“觀虎鬥”,郎君與妾同坐成嗎?”

“你害怕那表演的老虎?”崔慎瞧着她揉捏在扇柄的素指,“我要在禦前候命,你歇在屋中,不去也無妨。”

“我……”

“不管是阿兄來勸你,還是我阿母又說了什麽,我盡量離你遠些,不讓你為難便是。”崔慎嘆了口氣,“但是和——”

【和離。】

【但是和離的事。】

崔慎終究沒能吐出後面的話,只說服自己這樣的事等回去再說,遂轉身出了院子。

這幾日,無人來勸韋玉絜要如何同崔慎相處。本也無人知曉他們前些日子又添的一重不愉快。

韋玉絜讓崔慎坐得離她近些,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

她已經悟出了華陰的舉措。

華陰要對付的不是天子,而是天子的兒子們。

若是此間天子崩,自有後嗣繼位,最多一點動亂,不會影響大局。但是若皇子們慘死,天子于私兒子不存,于公後繼無人,必定身心重創,命不久矣。即便他身子能挨,還能與妃嫔們再綿延子嗣,但等新的繼承人成長起來,那可謂變數風波無數。華陰要複國,當真形勢大好。

而今日作為行獵的最後一日,經歷了銮駕離宮,開山祭祀,群臣參賽,天子同樂,種種盛況都安全圓滿後,最後最不危險的“觀虎鬥”自然讓諸人放松,只在這一刻盡心觀賞,緩解多日心緒高昂的疲乏。

座臺朝南是天子位,其餘男女分東西而坐,崔慎自然在諸皇子一側的東邊,韋玉絜想讓他來身邊原也不是不可,從來都有恩愛者你侬我侬便占連位雙座。

韋玉絜一來想他免遭池魚之殃,二來想借他在側瞞過青鹄的眼睛,拒了這次善後的行動。

人生第一次,她終于生出不執行華陰命令的念頭。

想崔慎在她身邊,幫她一把。

但他沒有應她。

他并沒做錯什麽,甚至是在如她願。

是命運,喜歡捉弄人。

中央鐵籠裏的猛獸在馴獸女的指揮下,淩空躍起。這是整個“觀虎鬥”中巅峰的一幕,場上發出陣陣歡呼。

夾雜的歡呼聲,是箭矢破空的聲響。

韋玉絜耳垂微動,率先聽得聲音,是從她背後西樓射來,朝着東座疾馳而去。

歡呼成了驚呼。

齊王被一箭貫胸。

楚王被箭矢沒入胸口,滾下臺階,胸膛鮮血是黑的,必死無異。五王也受了傷,還有沒入了人群的八王,十王……

韋玉絜辨不清了。

實在事出突然,她在這處沒法施展功夫,只能作扶風弱柳的貴女被她們推搡,随她們一同驚慌。

但她腳下還算有章法,快速掙脫了慌亂的人群,尋到一個視野相對寬闊的位置,朝西樓望去,刺客顯然是混在了那處羽林衛中。

确切地說,就是羽林衛中人。

她也終于明白為何自建安十年後,華陰不再讓她刺殺官僚,停止了全部行動。其實并沒有停止,而是擇了部分武藝高超的人,改了背景身世,投入了羽林衛中。

先是八年的刺殺,挑起二王奪嫡,排除異己,收攬歸降者;接着是用六年靜默讓這些人一步步爬上去,爬到如今這個可以得近天子宗親的位置,刺殺之。

而更讓韋玉絜震撼的是,西樓之上接連兩個羽林衛抽刀抹脖,墜下樓來。這是受傷的死士在自戕!

韋玉絜朝東望去,那處宮殿樓上,護駕的禁軍已經快速到位,弓箭手引弓搭箭欲要射之——

“姑娘——”青鹄跟得緊,正好在這時來到身邊。

韋玉絜不得法,只得佯裝晃了下,從發髻撥下兩枚巴掌大的扇形雀頭簪,在手中按角度對着日光照過。于是,東樓上的弓箭手手一偏,失了準頭,亦失了性命。西樓的刺客放出一箭射殺之,人已經躍身而下,借着韋玉絜掌中晃眼的金光,數人逃生離去。

禁軍羽林衛亦是訓練有序,迅速尋找光源。然西邊座臺皆是高門貴女,任誰都是金花玉葉,滿頭珠釵,一片熠熠生輝,更有人釵環落地,被人踢散錯撿,根本無從查起。

場上依舊騷亂無比,韋玉絜尋得的這處也轉瞬被尖叫驚惶的婦孺湧來,将她再次沖走,跌在場地拐道的一角。

她正要怕爬起間,只覺手腕一緊,被人手刀劈下,幸得有功夫防身,讓對方失了準頭劈在了肩胛骨。雖不至于昏倒,但也是一陣酥麻,頭腦霎時混沌,模糊一片。

她模糊中看清,鉗住她拖着她走的人,是宋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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