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業火
業火
韋玉絜沒想要特意離開禦史府。
她就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但不知怎麽就走出了府宅。
出了門,她又鬼使神差回了司徒府。
司徒府府門已經閉合,門前兩頭石獅子都現出沉睡模樣,看不見白日裏威嚴剛猛的姿态。唯有門前雕蟠石柱蓮花臺上兩排羊角燈,照出光亮,将她身影拉得又細又長,鋪在臺階上。
她仰頭看了會匾額,退身離開。繞過東牆躍身上了屋脊。
三公府邸,守衛堪比王府。
但她王府也進了,何論這處是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總是熟悉些。
她掀開數片瓦磚,縱身入了韋濟業的房內,落地時候手中已經握上了從發髻撥下的簪子。
黃金鳳簪,被屋頂流瀉的月華攏着,發出幽冷淺淡的光。
從書案到暗格,從卷宗夾層到匣盒,韋玉絜都沒有尋到玉令。她走來床榻,掀被出簪,近身的距離方發現榻上無人。
伸手摸去,被褥是冷的。
環顧四下,冰鑒未開,香薰未點,韋濟業不曾歇在寝屋。
可是這個時辰他不在這又會在哪?
韋玉絜身心疲乏,從屋頂出,蓋上磚瓦,飛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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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司徒的片刻裏,她看見韋淵清的屋子還亮着燈,小兒玩鬧不肯睡去,兄長嗔怒過來抱走她。韋淵清和崔悅笑着讓他們慢些,而後相擁的身影投在窗牖上,未幾燭火滅去。
韋玉絜像游魂一樣走在府外東牆下,走了兩步停下,回首隔牆又看。
不知是在看父親還是孩子。
她想起崔慎,他已經二十又七,依舊膝下無子。又想自己,其實無父無母。
她低頭走着,因前頭禦輕功來去,發髻已松,鬓角微散,腰間環佩上的流蘇也不甚齊整。
夜風逆面而來,整個人淩亂又狼狽。
韋玉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就這般漫無目的地走。
“哪個不長眼的,擋我家公子的路!”
“這個時辰怎有孤身在外的婦人?”
“ 這是被哪位爺半路扔下車了還是被哪處的主母逐出來了?”
……
韋玉絜被一群酒氣熏天的男人圍住,有人推了她一把,有人拉過她披帛,有人嗅着她長發,惡臭的鼻息噴在她脖頸間。她踉跄着往後倒退兩步,背抵在巷口粗粝的牆角上,下颌被人捏住被迫擡起了頭。
不遠處的燈光躍入她眼眸,她半眯着眼,看清楚周遭環境。
這是來到了平康坊。
她走在黑暗中,想要尋處安靜地,卻因本能逐光而來。
可是這亮在黑夜中的光,越是深夜越是燭火明亮的地方,喧騰人世裏唯有一處——秦樓楚館。
韋玉絜笑出聲,半阖的眼眸睜開,目光落在對面人身上。
是長安城中的花花公子,宋琅。
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這花間柳巷處的常客。
韋玉絜攏在袖中的手拇指扣起,四指齊并,已經化作掌勢,須臾間就要凝出掌風,卻又松下探出袖口,握住男人手腕。
她還有一點理智,面前四五人都是官家子弟,連帶随行的七八奴仆,十二三個人,她要殺,得都滅口才行。風口浪尖,她不想節外生枝。
“妾同夫家争執,無家可歸。”婦人指尖摩挲,勾着男人,話語聲聲灌入他耳際,“但還請宋公子猜一猜,妾這般行走于黑夜長街,可是當真一人? ”
她眼中凝起惑人的笑意,尤似當年小慈安寺廂房榻上,下颌在他指尖輕輕蹭過,“會不會崔思行着人跟着妾,這會見妾遭難,回去搬人手了?”
按宋琅的想法,今夜在這處嚼花啃蕊撕碎了她,弄死她也無人知曉,留她口氣她也不敢聲張,總能将一股陳年惡氣給出了。
但眼下婦人兩三句話,一下擊得他洩了精神。尤其是這一幅舊時算計他的面目,美則美矣,卻如毒蛇纏身吐信,讓他背生冷汗。
偏婦人還在問,“宋公子,确定今夜之後,再不走夜路,再不游戲人間了?”
是啊,崔慎那樣的人,恨不得将她供在神龛上的人,就算當真争吵,也不會放她這個時候孤身出來。
這日欺辱這婦人,來日明面上崔慎對他做不了什麽,但鬼知道他何時動陰招。宋琅鼻梁牙齒間尤似彌漫起當年的痛楚,周身更似浸身在骊山的湖水中。
而周遭纨绔和奴仆,多來也識得面前這張國色天香的臉。
司徒府是她母家,禦史府是她夫家,原本已經放權退至二線的韋濟業,今年三月開始竟又受重用,為天子奔走于人前,如今更在天子榻畔侍奉。這等人家的女兒,他們起了賊心,卻壯不出賊膽。
一時間,随着宋琅面色的潰敗,都扭頭扶額嘆氣。
宋琅往地上淬了一口,“崔夫人趕緊回家去吧,也就遇見吾等這般心腸純直之人,一會再出來人可保不齊會怎樣!”
說着甩開她的手,領人罵罵咧咧走了。
韋玉絜低眉看自己掌心,上頭殘留着燒傷的皮渣腐肉,和方才男人的氣味。
于是她找了家客棧,要了間上房。沒帶銀子出來,她撥了個手镯給掌櫃。掌櫃識貨,根本不敢接。
“我住一日,凡有人問,只作未見不知。”韋玉絜話語落下,問過房號徑直去了房間。
房中按照她的吩咐,送來浴桶熱水,但她并未沐浴,就洗了一只手。
其實也無所謂髒不髒。
相比纨绔醉生夢死,她殺人放火,滿手血腥,比他們髒多了。
不過是她感受刺痛,覺得自己還有人的感覺。她的手伸在桶內,燙在水中,水霧缭繞,騰騰生氣,她的頭枕上臂膀,阖眼的間隙看見崔慎向她走來。
崔慎。
她愛他,有一部分緣故,是因為他是她生平救的第一個人。
她總是反複告訴自己,生命最初時,她的心也熱騰騰發光,可以不顧性命救人。
她在浴桶邊睡去,醒來時天微微亮,遂讓小二給自己買來一些清熱的藥粉和退燒的藥丸,還有一副文房四寶。
藥粉灑在掌心傷口處,撕來布帛包紮好,藥丸和水吞下。傷口入水中,她有些發燒了。但她眼下還要事要做,沒法昏沉睡去。
她總是在渾噩和清醒中掙紮。
韋玉絜帶上筆墨,去了城中東北角上的望月小樓。這是當初天子賜個華陰的私宅,華陰入住小慈安寺後,爵位和財富都給了她。
守宅的就一位五十來歲的老管事,兩個打掃庭院的嬷嬷。她沒有來住過,但一直是這處的少主。
奴仆都認得她。
這會見到她,都面露喜色。尤其是管事,匆匆上來,幾欲老淚縱橫,屈膝道,“姑娘這是去哪了?昨夜姑爺夜中來尋,至今未得消息,急得吾等不知如何是好!”
“快,快去給姑爺、公子報信!”
“慢着!”韋玉絜開口攔下,“不許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處,稍後若還有人來尋,只說我不曾來過。膳房做膳,便說是候我萬一歸來,能有口飲食。”
這處的人手是華陰留下的,自唯她是從,這會見她這般神色,只當她又有任務,便不再多言。
韋玉絜在這處安靜待了五日,前四日連夜将燒毀的故事小劄重新謄寫出來。寫完後已是手足打顫,頭眼發昏,便歇了一日。
之後未再前往司徒府,而是回了禦史府。
這五日裏,崔慎和韋淵清翻遍長安城找她,期間又來了一次這。管事按照她的吩咐探話,後在韋淵清口中知曉,韋濟業七月下旬得皇命回長安後,便一直下榻中央官署,常伴君前,不曾回府。
入皇宮搶奪物件,她顯然沒這個本事。
已是八月初秋,晌午的風微涼。
她走在淺金色的日光下,走過司徒府,聞到陣陣丹桂的芳香。禦史府裏的瓊華院裏也有兩株,崔慎前往涼州的那些年,她獨自養育它,每年都會去除草施肥,還在樹下埋了一壇桂花酒。
至今都不曾挖出來。
他們說好,要當合卺酒喝的。
“玉兒——”拐道入了禦史府門前的東西走道上,正從府裏出來的崔悅先看到了她,驚呼朝她奔來,“你跑哪去了?有沒有受傷?讓我看看!急死我們了!”
“快去告訴你家公子,夫人回來了。”韋淵清俨然也看到了她,闊步走來,見她衣衫平整,面目平和,一副安然無恙的樣子,一顆心落下。
然聞她答話“未去哪裏,只是歇在望月小樓”頓時一股心火便竄起,“胡說,那處思行去了兩回,我去了一回,都道你不在!”
韋玉絜看他一眼,問,“阿翁還在宮中嗎?何時回府?”
“不是,我問你到底去哪了?當晚宵禁,城門未開,你去不了阿母處。幸得阿翁在宮中,這兩日我差點就要捂不住告知雙親。他們都上了年紀,真尋不回你,你是要急死他們嗎?”
“如今阿翁在府中嗎?”韋玉絜轉頭問崔悅。
“阿翁他初八回來,還要兩日……”
“不是,我問你話呢?”韋淵清被胞妹一副愛答不理的神态激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拽了她一把。
靠近了,才見她眼中幹澀,胭脂都蓋不住眼底烏青,一時緩了聲色,低聲道,“這幾日可出什麽事了?”
“沒有!”韋玉絜拂開他,“我就在望月小樓,想一個人靜一靜,原是見到你們來的。”
“你見到我們,你——”韋淵清強壓的怒火又被點起,“你深夜失蹤啊,就算和思行吵架,豈能深夜離家,過夜不歸。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得想想韋崔兩族的女眷名譽吧!”
韋玉絜原不想再理會韋淵清,但這話明顯刺激到了她,她冷笑挑眉,“我為何要不為自己考慮,又為何要去考慮旁人?”
“我是比不得阿嫂,年幼養在夫家,從來謙和懂事,讨人歡心。我原是在山野寺廟長大的,少了規矩。但是韋淵清,縱是在韋氏,你我高堂尚在,還輪不到你來訓斥我。又何論,我早已出嫁,德容言工自有崔氏來管教!”
她話落下,擡眸正好撞上府門邊崔慎的眼神。
不知他何時出來的,亦不知他出來多久,韋玉絜唯知對他,是自己理虧。
卻已經難控心緒,她看了他一瞬,回眸對韋淵清繼續道,“若如今你接了韋氏家主位,恐我累你族中女眷,你大可發文書逐我出家族。”
“你也一樣——”她将話瓣朝向崔慎,“若覺我在外厮混了五日,不守婦道,和離還是休妻,随你!”
*
在場三人,是她的閨友,手足,丈夫,被她無差別斥過。所言所問皆紮人心,直剖要害。
崔悅被徹底堵住了口,她入司徒府的那年韋玉絜正好離開去小慈安寺,話聽來仿若是她搶了對方的家舍親情。她想反駁,卻又覺駁不出口。便只作是其氣話。
韋淵清也作氣話不與她計較,否則他能被氣吐血。父母就生了他們兄妹二人,他逐她出家門算哪門子事!
秋風拂面,氣氛僵持裏,只有崔慎覺得,她說的不是氣話。
兜兜轉轉七個春秋,又回到原點,她依舊想要離開他,不願做他的妻子。
可是前有十年相思,後有七年相處,他要如何放手?
別無選擇。
何況,她分明在回家來。
她還願意回來,他便能說服自己他們還有未來,還可以再試一試。
于是他開口道,“回來便好。”
他撐住數日不曾合眼的精神,将人牽過,送別至親,回去府中。
韋玉絜的手中還抱着兩本冊子,崔慎的目光落在上頭,“我不看,你去鎖好休息吧。”
韋玉絜鎖好回來,屋中已經候着醫官,給她查驗了手上的燒傷,換了藥。又說她還有低燒,便調方熬藥給她用下。
她在榻上躺了一日,崔慎歇在書房。
傍晚時分韋玉絜醒來,回想這前頭種種,隐約覺得玉令要不回來,人生走到頭了。她特別累,不想再動彈。
而崔慎大抵是不會與她和離的。
她歡喜又難過,心中生出一個念想,給他納個妾,讓他留點血脈。
但是崔慎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未幾他也醒了,過來看她,說晚膳已經早好,問她有沒有胃口。又道他午後歇晌考慮了一下韋濟業的壽禮,就剩下半個月的時間,定制怕是來不及,且挑些現成的吧。
韋玉絜忽想起前頭去洛陽時,崔慎提過,他原本約見了那處販賣端硯的商賈,說是藏了幾方極好的端硯讓他擇選,另有纂刻大家白齊先生亦在,便想商量着擇一方端硯雕刻,贈于韋濟業。
韋濟業素愛硯臺,收藏珍品無數。
未曾想,她敗興而歸,自然不曾遇到那二人。
崔慎道是我讓青林镖局再走一趟,就擇素端硯,給岳父把玩。
韋玉絜沒有意見。
她在想那日上午崔慎驟然提出回來,當是生氣了吧!
他這會應該也氣的。
但他總忍着。
仿若犯錯的人是他,全是他的過錯,他含笑哄她。
沒臉沒皮,粉飾太平。
偏他這般自踩尊嚴的舉止,似一口參湯吊起她這個在生死門掙紮的人。
讓她不斷同自己說再撐一撐。
于是,她對他挽起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他點點頭,緩了片刻,問,“玉兒,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我們是夫妻……” 很久前就說過的話,很久不再說起的話。
他可以忍,但提前是兩心相知,夫妻同心。
韋玉絜咬過唇瓣,搖頭。
卻又開口,“再等一等好嗎?等一等,我都告訴你!”
崔慎垂眸輕嘆,擡首揉了揉她後腦,“用膳吧!”
都等這麽多年了,不等還能怎樣!
韋玉絜撐着被他吊起的一口氣,等到三日後初十韋濟業出宮,但華陰去宮門前接他,她沒有下手的機會。
再等到他回來府中,華陰卻又沒有回小慈安寺,而是住了下來操持他的五十生辰。她的身邊一直有兩個武藝極高的影衛,其中一個做過她的師父,她一身功夫都是他教的,如此護着華陰便也算護着韋濟業,她更沒機會了。
韋玉絜便想,讓崔慎約一趟韋濟業來禦史府,結果理由還不曾尋到,中秋這日,華陰來看她。一則問了她洛陽功德臺的事,她沒有說實情,只說一切如母親所願。
華陰很高興,笑容是從未有過的濃豔。她從袖中掏出那枚玉令,不是她的鳳凰玉令,是合二為一的龍紋玉令,說,“你阿翁果然未再負我,前兩日去接他,他把玉令還我了。”
韋玉絜盯着那枚玉令,臉上也堆滿笑,“如此,女兒真為母親感到欣慰。”
華陰走後,韋玉絜扶着桌案坐下身來,只覺周遭全是玉令的影子。目之所及,手之所觸,都是玉令。
她呼吸有些急促,飲了口茶緩神,但喝得有些急,嗆到咳了起來。
最後咳出一大口血。
崔慎在任上,侍者在外頭,索性沒人看到。她自己擦幹淨了,又把染血的布帛燒掉。
七日後,八月廿二,韋濟業五十生辰。
她精神很不好,并不想前往,但沒有不去的理由。只是後來,崔慎很後悔讓她去了。
韋氏祠堂走水,韋玉絜帶着族中的數個孩子在附近庭院玩,不知怎麽就被卷入了火中。
她從小便是一副觀音貌,端莊傾城,又在寺廟長大,族中長輩都很喜歡她。如今又貴為禦史夫人,未出嫁前承襲母親的爵位,嫁為人婦後夫君又給她謀了诰命,平輩之間偶有嫉妒者這會也都奉承她。又有很多人憐她成婚多年無子,遂而當她帶着韋淵清的一雙兒女玩樂,當她讓兄妹二人喚些孩童一起做游戲時,族中姊妹兄弟便都将孩子送了過來。
小到韋淵清年僅三歲的女兒,大致族兄十一二歲的兒子,二十來個朝氣蓬勃的新血液,韋氏一族的希望與未來。
這會都陷在火海。
但沒有人會苛責她,因為原也不關她的事,甚至她為救孩童,自己還受了傷。
至于這場火,許是天幹物燥,燭火相連,今日韋濟業生辰又逢韋氏立世兩百年慶,如此大開祠堂,焚燒的紙錢燭火餘燼複燃。許是下人照料不周、粗心所致。諸人都在救火,一時難明失火的緣故。
又許是列祖列宗顯靈,要燒死她這個給韋氏阖族抹黑白璧染瑕的婦人。
這是韋濟業趕來時,韋玉絜哀哀擋在他身前,作一副孝順樣,心中代父所想。
祖宗是否這樣認為的,韋玉覺無從判起。
但是她很肯定,韋濟業是這樣認為的。
他想要她死。
他在她昏迷時拿走玉令,便是知曉自己參與了華陰的一切。玉令在手中數月未給華陰,多半是在猶豫自己的動機,或許他也考慮過要将玉令還給自己,考慮她是否不是甘願臣服華陰。但思來想去,終究不敢冒半點風險。于是最終選擇将玉令交給華陰,做得她信任的最後籌碼。将自己徹底與華陰歸為一類,斬草除根以護整個韋氏周全。
歸根結底,一個她如何能和整個家族相提并論。
可是憑什麽?
祠堂烈火熊熊,往來救火者無數。婦人哭天搶地聲,孩童嗷嗷疼痛聲,兒郎震耳指揮救火聲,聲聲交纏在一起。
這夜後來,韋氏祠堂無數先人靈位被燒,族中孩童五死八傷,救火的青年郎君們、韋氏的中流砥柱被砸傷十餘人,作為壽星又是家主的韋濟業只當天罰、祖宗不佑,當場便吐血數鬥卻又拂開攙他的人兩眼死死盯着祠堂不肯離去,華陰許是恐失了這個好不容易說服的盟友,亦是又驚又怒。一時間,整個韋氏司徒府愁雲慘霧。
韋玉絜被安置在長廊一角,身上披着沾水的厚披風,人被崔慎圈在懷中,只收回眺望火海的視線,見得韋淵清抱着昏迷的兒子匆匆過來,“你照顧玉兒吧,我實在顧不上了。”
他的幼女是她抱出來的,燒傷了一只手,給崔悅時,韋玉絜很抱歉地說,“五郎還在裏頭。”
崔悅抱着女兒,臉色煞白,搖搖欲墜地喊韋淵清。
這才對嘛,怎能就她一人苦!
合該都與她共沉淪,下地獄。
她伏在崔慎肩頭,身後是燃着紅蓮業火的韋氏祠堂,她用身體将它與他隔開,不許污穢髒氣染他分毫,只輕輕道,“帶我回家,我害怕。”
她的家是崔氏禦史府。
她可以晝夜待在瓊華苑,終生卧在他掌心。
尤其是今夜,她的婆母晚間時分從涼州回來了,讓她更添歡喜。
那是個體貼又溫慈的婦人,這會見夫妻二人歸府,自是也曉得司徒府的意外走水,早早命人熬煮了安神湯,催他們飲用 。
夫妻倆聽話用下,沐浴上榻,很快便覺得這晚有些奇怪。
入秋的夜,原本的清涼未至,反而是層層熱浪自腹底湧上,燥熱不堪。然而這樣熱,卻沒有分開二人,只讓他們相擁得更緊。
纏作一團,合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