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一如上次那般,他逆着光,光暈暈染他烏黑的鬓角,還是那般神清骨秀的模樣,帶着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離,鳳寧雙目駭然睜大,心想他怎麽來了,他不是說不要再見嘛,可就在這時,肩頭那一抹明黃的金線閃入她的眼,是極其刺眼的蟒龍爪牙......鳳寧步子往後踉跄了下。
再無知也曉得,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才能身着明黃龍袍。
“你說是将軍那就是将軍吧...”
鳳寧猛吸了一口氣,那口氣直灌入肺腑,涼遍全身。
恩公怎麽成了皇帝,他怎麽成了皇帝。
那雙烏黑黑的眼珠兒要跌下來似的。
裴浚看着她那傻樣就有些無語,他視線調轉開。
身側的柳海見鳳寧還僵硬着不動,狠狠咳了一聲,“還不快給陛下行禮?”
鳳寧聽到這熟悉的嗓音,險些要哭了。
上回您怎麽不這麽說?
不然她也不至于當着皇帝的面大言不慚說“不留在皇宮了”...那可是明晃晃的禦前失儀,欺君大罪....
鳳寧跪了下來,胸膛交織着委屈和驚駭。
裴浚沒理會她,緩步上前,來到隆安太妃前給她請安,
“日頭熱,辛苦您忙前忙後。”
隆安太妃拿裴浚當親生的孩子,忙挂上笑容,“這不是應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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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說話的空檔,楊婉暗中注意着皇帝的反應。
他的視線就在鳳寧面頰落了落,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就仿佛瞧見了任何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人,甚至她隐隐察覺皇帝對鳳寧的嫌棄。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對着這樣一副美色依然無動于衷,楊婉心裏對皇帝又添了幾分崇敬和仰慕。
給皇帝和隆安太妃奉過茶後,隆安太妃指着李鳳寧問皇帝,
“陛下瞧着,該怎麽處置好?”
裴浚看了鳳寧一眼,他以為她慣會被人欺負,不成想也有兔子急了咬人的一天。
也算有點出息了。
鳳寧還傻愣愣跪着,沒從他身份轉變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依着裴浚的主意,趁着這個機會将她使出宮正好,只是隆安太妃在場,他不好越過她老人家行事,
“這事撞在您手裏,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鳳寧目光就定在他那雙繡着金線的烏靴上,委屈地眼眶一酸。
他上回就直言不諱告訴她,他看不上她,自然是想将她趕走。
隆安太妃知道皇帝這是給自己面子。
她之所以要給鳳寧治罪,也是見這姑娘過于貌美,與其留在皇宮成為眼中釘肉中刺,不如回去踏踏實實嫁人,可方才鳳寧的反應出乎她意料。
像是一顆生機勃勃的小草,不屈不撓,有着出人意料的韌勁。
她不忍折了那束光。
“你方才說的也有道理。”隆安太妃這樣與鳳寧說,“只是你怎麽就沒聽到诏書宣讀呢?”
楊婉見狀越衆而出,跪到皇帝和太妃跟前,
“回陛下,回太妃娘娘,這事都怪臣女,是臣女安排鳳寧妹妹來奉先殿布置帷幔,而臣女方才也着人打聽了,原來那傳旨的小宮女跑得太快,半路中暑昏厥了,至今還沒醒呢...”說到這裏,楊婉滿臉愧疚,
“還請陛下和太妃網開一面,我願與鳳寧妹妹同罪。”
楊婉很擅長審時度勢,鳳寧反擊不無道理,也出人意料,皇帝恐已聽到她的辯解,她不敢賭,毛春岫前車之鑒不遠,與其等皇帝回頭查,還不如她主動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者,一個皇後該有怎樣的胸懷和眼界,祖父早教導過她,趁着機會掙一些人情面子,在皇帝面前表現出擔當。
隆安太妃一聽這緣故,似乎還真怪不到鳳寧頭上,只是身為即将成為皇帝妃子的女官,對于朝中風向也過于遲鈍了一些,
“既如此,便按你自個兒說的,明日卯時挂好,我親自來查,若是出了岔子,你這條命就保不住了。”
章佩佩見狀松了一大口氣,趕忙拉着鳳寧謝恩。
隆安太妃說完看着皇帝問,“陛下覺得如何?”
皇帝還是來時那副神情,“就按您說的辦。”說完他便扶着太妃起身,
“天熱,朕送您回寝宮歇着。”
隆安太妃搭着他的手往外走,笑道,“皇帝別擔心我,我身子骨還算結實,還等着替你母親抱孫呢。”
二人有說有笑漸行漸遠。
裴浚走時甚至不曾往鳳寧瞄一眼。
楊婉等人恭送皇帝遠去,折過來紛紛看着鳳寧。
鳳寧手裏還抱着那些帷幔,有些失神。
章佩佩只當她吓壞了,趕忙扶起她,“好妹妹,你今日太厲害了,往後就這般,不要叫人欺負了你。”
楊婉少不得過來補救,她面帶愧疚看着鳳寧,
“玉蘇離開前一再囑咐我,不要安排太繁瑣的差事給你,我便擇了一輕便又不用來回奔忙的差事給你,不成想反倒害了你。”
明面上來說,楊婉還真挑不出錯來。
就連章佩佩也很難懷疑到她頭上,她一面安撫鳳寧一面回她道,“方才謝你替鳳寧仗義執言。”
楊婉笑道,“鳳寧妹妹這麽可愛,就只準你喜歡?”
章佩佩也喜歡鳳寧,捧了捧鳳寧哭紅的面頰,“是啊,我們都喜歡,可皇帝陛下好像沒什麽反應呢。”
換作過去,鳳寧定要跟她急眼,今日卻是讷讷的,不置一詞。
楊婉跟張茵茵相視一眼,笑而不語。
沒有反應才是好事,大家對鳳寧的防備便松懈了許多。
姑娘們這個時候就表現出團結來。
“鳳寧別怕,我們幫你一起補!”
楊婉喚來幾個能幹的繡娘,重新去針工局取了染好的素布來,十幾人坐在奉先殿偏殿繡花,章佩佩不善女紅,就拿着禮儀的簿冊核對花樣,從上午巳時一直忙到夜裏亥時,大體花樣都完成了,只剩下一些收尾。
鳳寧不忍拖累大家,“你們都回去歇着吧,剩下的我自個兒來。”
章佩佩已經歪在一旁打盹了,楊玉蘇也熬紅了眼,她卻還強撐着身,“不行不行,這麽晚了,我一定得陪你。”
鳳寧笑着指了指外頭明晃晃的燈火,“那麽多宮女候着呢,這裏也有繡娘,你且回去歇兩個時辰,待你醒來,替我便是。”
楊玉蘇這才舍得走。
不消片刻,偌大的偏殿只剩下她與三名針工局的繡娘。
明亮的燈火将那張俏臉鍍了一層絨光,鳳寧一針一線繡得認真,楊婉說的沒錯,她做事十分專注,就連身側站了人都不知。
眼看已經完工了,她來來回回拿着花樣核對,生怕出一點差錯。
繡娘不知退去了何處,鳳寧擒着玻璃燈一寸寸撫摸,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綿長的笑意,鳳寧恍惚回眸,燈芒灑下,照出一張和煦的笑臉。
“鳳寧姑娘,累壞了吧。”
鳳寧驚訝地看着柳海,反應過來後,又歪着頭往他身後一瞅。
這一瞅自然是失落了。
柳海被她模樣逗笑,擺擺手,示意小太監上前擺上小案,奉上點心茶果,陪着她坐了下來。
鳳寧忙将帷幔收好,跪坐在柳海跟前問,“是恩公...是陛下讓您來的嗎?”
柳海主動替她斟了一杯果茶,意味深長笑道,“怎麽,盼着陛下?”
鳳寧臉一紅,“我沒有,我就是...想為上次的事與陛下請罪。”
柳海不知鳳寧當着皇帝的面說不給他做妃子的事,他指了指桌案上的菜碟,
“不知者無罪,陛下不會怪你,你餓壞了吧,快些填填肚子。”
鳳寧确實餓了,便大口大口吃飯。
柳海看着她吃,“不是陛下讓我來的,是我自個兒來的,我怕你慌張呢,便來瞧瞧,不成想你做起事來一板一眼,很不錯。”
鳳寧垂着眸,筷子頓了頓,輕輕嗯了一聲。
失落掩飾不住。
卻也不再多問。
過去她着實肖想過他,那樣一個從天而降的男子,救她于危難之中,就像是一把熱烈的火燒在她心頭,如今得知恩公是皇帝,那份心思變得茫然,頗有些千頭萬緒。
陪着她用完膳,柳海又親自檢查了一遍,确認無誤,這才打算離開,鳳寧送他至奉先殿門口,柳海看着她落寞的模樣,寬慰道,
“陛下呢,沒有傳旨召你,你想要見他,得自個兒想法子。”
鳳寧也不知要不要見他,含含糊糊應下了。
卯時正,隆安太妃果然到場,司禮監掌印柳海都過目了,自然是萬無一失,鳳寧交了差,餘下的就不管了,回了延禧宮倒頭就睡,這一睡也不知到何時辰,一束暈黃的燈芒綽綽約約從窗外照進來,床前坐着兩人,章佩佩手中搖着輕羅小扇,倒還算從容,楊玉蘇卻是熱得滿頭大汗。
“你可算醒了,你若再不醒,我得喚太醫了。”
鳳寧聞言揉了揉眼,趕忙爬起來,“對不起,讓姐姐擔心了,這都什麽時辰了?”
章佩佩拿着扇柄敲了敲她昏懵的額頭,“你還好意思問時辰,這都第二日天黑了。”
鳳寧吃了一驚,“睡了這麽久嗎?”
楊玉蘇哭笑不得,氣得瞪她,“你睡這一覺,嘴裏不停說夢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我們都快被你吓出病來。”
鳳寧:“.......”
捂了捂自己小臉,滿臉羞愧。
章佩佩見她無礙,徹底放心,從坐塌上挪下來,指了指擱在長幾上的官服與烏帽,
“寧兒,我昨夜忙了一宿,今個兒只歇了兩個時辰,這會兒我要去睡了,今夜你替我去養心殿當值吧。”
“養心殿?”
那可是皇帝待的地方。
鳳寧錯愕。
章佩佩實在困了,不想說話,指了指楊玉蘇,楊玉蘇神情複雜看着她,
“昨個兒祭祀大典結束後,佩佩和我不放心留你在尚功局,于是求了太後娘娘恩典,将你從尚功局調入尚食局,有佩佩罩着,往後沒人能算計到你,從現在開始你就跟着佩佩輪班,去養心殿伺候陛下飲食。”
楊玉蘇也不知這一條路對不對,但總歸安全無虞了。
鳳寧喉嚨頓時哽住,
往後她要伴聖駕了嗎。
眼看章佩佩往外走,鳳寧忙蹑腳下床,喚住她,“章姐姐,我可不懂養心殿的規矩。”
章佩佩打着哈欠道,“我的宮女會教你,其實呀,也沒什麽,你手藝好,待會給陛下做一份夜宵便可,現在天熱,就做一份蓮花羹吧。”
連菜名都替她想好了。
鳳寧有些手忙腳亂,“我去哪兒做?”
楊玉蘇看着她笑,“傻丫頭,你以為陛下跟咱們一樣?養心殿裏就有一禦膳房,專給陛下準備飲食呢,你只管換上官服,我送你過去。”
不一會,章佩佩的宮人進來,伴着楊玉蘇一起替鳳寧換上全新的官服,這一身绛紅交領袍子,十分合體修長,将鳳寧姣好的身段都勾勒出來了,楊玉蘇看着她纖濃有度的曲線,羨慕道,“老天爺真正将什麽好的都給了你。”
章佩佩原要去歇着,後來想看看鳳寧換衣裳,瞥了一眼她鼓囊囊的胸脯啧了一聲,
“你真的才十六歲嗎?”
她今年十七了,身段可沒鳳寧豐盈。
鳳寧羞紅了臉,又将腰帶給扯松了些。
楊玉蘇二人看着她直笑。
半刻鐘後,鳳寧被趕鴨子上架送到了養心殿門口,楊玉蘇立在遵義門前,看着那道巍峨的宮門,憂心忡忡問鳳寧,
“鳳寧,你想好了嗎?進了這道門,意味着什麽,你懂嗎?”
美色當前,又有哪個男人把持得住,更何況是坐擁三宮六院的天子。
鳳寧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心緒複雜笑了笑,
“你多慮了,陛下對我沒心思。”
“我呢,先安安分分當好差,餘下的往後再說。”
楊玉蘇見她難得有主見,松開手,目送她進了殿門方離開。
*
厚重的宮門被一點點推開,鳳寧深呼吸一口氣,跟着章佩佩的宮女跨入殿內。
入了門少不得盤查一番,越過影壁進入空曠的殿前院落,一股煌煌的燈火氣撲面而來。
四處可見頭戴赤翎身着鐵甲的羽林衛,更有不少穿着绛紅圓袍的女官,以及各色品階的內侍,他們行色匆匆,卻又井然有序。
鳳寧心裏忽然很緊張也有一絲隐隐的高興。
她就這麽進了養心殿。
養心門左右各有一座琉璃影壁,五步一崗,十步一樁,可見養心殿守衛森嚴,養心門正南,有一面碩大的玉影壁,玉影壁再往南走,則是皇帝專用的禦膳廚,這裏有一排長長的值房,離着正殿尚有一段距離。
鳳寧行至養心門一側,原是要往南走,忍不住越過琉璃門往北面正殿觑了一眼,只瞧見廊下一排禦前內侍在站班,人影幢幢。
宮女走了一段見她沒跟上來,忙提醒道,“姑娘,養心殿可不興亂看,快些随我來吧。”
鳳寧忙收回視線跟在宮女身後去了南面禦膳房,宮女先将人手引薦她認識,規矩也悉數提醒,養心殿的宮人果然不是外頭能比的,均神态從容不卑不亢,也沒有人怠慢鳳寧。
鳳寧也不敢耽擱,當即掄起袖子,準備夜宵。
除了一盅蓮花羹,她額外還做了一小碟爽口的蘿蔔糕,煮了一壺安神的養心茶。
做完這些,她興致勃勃捧着食盤往養心門走,早有內侍引着她進了正殿廊下,在這裏見到了掌印柳海,柳海看到她眼角笑得都堆了皺紋,先試過毒,帶着她往裏走,
“先等一等,裏頭在議事呢。”
柳海與她一道在東閣外的珠簾外候着。
鳳寧輕輕往裏瞟了一眼,從她的角度只瞥見一抹明黃的垂幔,一身着緋袍的官員跪在禦案前哭泣,就在那官員身側,立着女官楊婉,她手捧文書,眸色低垂紋絲不動。
鳳寧聽了半晌,倒也聽出苗頭來,大約是這位吏部右侍郎行貪污之事,被皇帝抓住了把柄,正在殿前哭訴呢,可是哭訴有什麽用,不一會,裏頭傳來一聲冷喝,“來人,将他拖下去,送去都察院關押待審。”
柳海使了個眼色,兩名訓練有素的錦衣衛大步越進去,不一會拖着一個磕得滿臉是血的人出來,鳳寧第一次見這種陣仗,自然有些心驚膽戰,手中的羹險些灑落,還是柳海扶了她一把,“以後這種事多着呢,得穩住。”
“诶。”鳳寧鎮靜心神繼續等着。
東閣內,裴浚捏着錦衣衛搜羅來的罪證遞給楊婉,“敕造文書你來寫,給太後過目後送去內閣與都察院。”
楊婉看着那幾張供詞,心裏隐隐一抽。
這名吏部右侍郎手裏掌着天下官員甄選,是她祖父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吏部與戶部的官員哪個經得起查,皇帝要真的診治貪官污吏還不得一窩端呢,而偏偏擰出這麽一個人,自然是要拔她祖父的爪牙。
偏生這文書還得她來拟,別看她只是一名女官,禦前的女官均有印信,文書底下也要蓋她的戳,首輔楊元正的孫女楊婉舉告的吏部右侍郎,稱不稱得上大義滅親?百官無話可說,也無可辯駁。皇帝還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楊婉內心冷笑一聲,頗有些凄苦。
她算是明白當初皇帝為何輕易便首肯她進養心殿,祖父以為他在養心殿安插了眼線,實則裴浚反而把她當做一柄對付祖父的利劍。
你不是想做皇後麽,是選皇帝還是選楊家?
裴浚喝着茶見她遲遲未接,投來的那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就是這個意思。
這世間從來沒有人能這般令她心驚膽戰,且得時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對付。
楊婉沒得選擇,立即上前接過罪證,“臣女遵命。”便坐在一旁拟旨去了。
柳海不愧是禦前大珰,即便沒聽見皇帝傳喚,卻也猜到裏頭告一段落,可以進去了,他朝鳳寧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着進去侍奉。
鳳寧不敢擡頭,一步一步謹慎地進了東閣。
只聽見柳海躬身上前笑眯眯道,
“陛下,忙了半宿了,吃口宵夜吧。”
鳳寧餘光瞥着那人,他手撐額垂眸在看手中的折子,聽了這話沒什麽反應,停了片刻,又擡起修長的手指往旁邊指了指,示意擱下。
柳海給鳳寧使眼色,鳳寧便小心上前,将三樣夜宵一一擺出來,大約是心裏頭緊張,呼吸有些急促。
裴浚的視線投過來,眼神帶着一抹肅殺之氣,正撞上鳳寧驚慌失措的目光,眉頭頓時一皺。
“怎麽回事?”他把詢問的眼神投向柳海,顯然是沒料到李鳳寧進了養心殿。
李鳳寧這種級別的女官還真不必皇帝親自過問,皇帝用着好便留,不好逐出去便是。
柳海倒是八風不動地回,“太後娘娘念着鳳寧姑娘手藝好,便準了她進養心殿伺候您吃食。”
既然是太後俯準,裴浚也無話可說,只淡淡扔了一句“出去”,就繼續忙手中的事。
裴浚的嫌棄已經很明顯了。
鳳寧委屈地不敢說話,退到了閣外。
楊婉也沒料到皇帝這麽不喜歡李鳳寧,是她上回那一計奏了效?
不一會楊婉寫好文書奉給皇帝,皇帝檢查無誤便讓她出來了。
出來時看到鳳寧紅着眼懊惱地站在屏風處,楊婉笑着寬慰她,“別怕,等回頭我得了空教教你禦前的規矩,我先去忙了。”
鳳寧目送她離開,眼神繼續往裏瞄。
殿內柳海催着裴浚用膳,裴浚沒動,臉色不虞,“既是領到禦前,怎麽不教規矩?這禦前是什麽人都能來嗎?”
柳海打着馬虎眼,“陛下,這禦前缺有規矩的人麽?”
柳海畢竟是潛邸的老人,是侍奉裴浚長大的心腹,私下也如同他長輩一般,是真心盼着裴浚好的,別看這禦前整日人來人往,個個規矩大得很,誰也不敢出差錯,沒有鮮活氣,而鳳寧就不一樣,小鳳寧生得玉雪明媚,柳海實在不舍得用規矩壓着她,束縛了她的天性。
沒有城府有沒有城府的好,這樣的人才能全心全意對皇帝,傻才把她放出宮呢。
裴浚發現柳海對鳳寧寵得過分,
“她給你使銀子了?”
柳海忙跪下來,哭笑不得道,“奴婢哪敢?陛下別打趣奴婢了,她若有這本事,陛下也不嫌她了。既是這麽說,奴婢教她規矩便是。”
裴浚無話可說。
鳳寧在外頭等了半晌,瞧見柳海捧着東西原封不動出來了,頓時難過得很,“公公,陛下為何不用?是不合胃口?”
柳海臊眉耷眼聳了聳肩,讓她進去給裴浚奉茶。
鳳寧去了,這一回裴浚接了茶,不過依舊沒看她一眼。
鳳寧思來想去,大着膽子問,“陛下,方才的夜宵是不合您的口味嗎?若是有什麽要求,您盡管提,臣女一定辦到。”
裴浚聽了這話,這才舍得從一堆奏折中擡起眼,他靜靜看了鳳寧半晌,小姑娘興許是急得,一張小臉紅彤彤的,俨若蒸熟的紅果子,
登基一年,上到內閣輔臣,下到尋常小內侍,每一個人都費盡功夫猜他的心思,試圖從他細微的表情動作尋到蛛絲馬跡以來讨好。
李鳳寧是唯一一個敢堂而皇之問為什麽的人。
若什麽事都需要他教,還要這些侍從作甚,再者,這本是天子威儀的一部分。
君不密則失臣。
裴浚知道跟這個呆瓜解釋是白費功夫,他也沒這個功夫,他慵懶地往後一靠,直勾勾問,
“你不是要出宮麽?怎麽舍得進養心殿?”
鳳寧氣性頓時縮了一截。
該來的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