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向你訴說
第四章 向你訴說
于是在解決剩下半碗飯的時候,付聽雪也順便給謝知講講接下來會遇到的天災:“這個雨還要下兩三個月左右,部隊在大雨一個月後就來了,但是也在艱難的環境下損傷巨大。雨下完還有一段時間的洪澇,洪澇過後是疫病,疫病的同時伴随高溫。那段時間是真的很可怕,我一度害怕自己染病活不下去,連大門都不敢出,提前放了吃的在走廊。”
他說得輕描淡寫,實則那段時間遠比他說的要艱難。高溫與疫病就像是打配合牌,短短的兩個月內就帶走了大半的生命。
人人都縮在家中,只有一些家裏的積蓄已經花完的,不得不出來做志願者,靠着給家家戶戶發放糧食得到自己的口糧。
因為澇災和高溫交替而造成的糧食危機更是壓死駱駝的稻草,不少人是活生生餓死在家中。
付聽雪一開始只是把吃的送給同一幢樓的,後來卻來的人越來越多,魚龍混雜,他就不敢出門了,把吃的堆在門外。那些吃的足夠一棟樓的人吃五天,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沒有人是按自己的份例拿的,不到半天門口的東西就領完了,接下來就是無止無休的敲門。
他們日夜在門外敲着,哀求聲,怒罵聲,不絕于耳,付聽雪一度神經衰弱,入睡只能靠自己困到極致了昏過去了才能休息一會兒。
人的壞總是無下限的。在發現敲了幾天門毫無成果後,他們開始砸門,揚言要把付聽雪抓出來,把東西全部搶出來。更過分的是,他們似乎在敲其他門,說着自己一定也給他們分了不少東西。
付聽雪一個人被困在房間裏,昏昏沉沉間還會想這樣太對不起同樓層的人了。也是因此,往後他對17層的鄰居們就更好了,1703室的小夫妻也常說起此事,話語間不見埋怨,卻讓付聽雪更加覺得內疚。
這件事最後是以災難來臨結尾的。
那時付聽雪站在門口,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喊道:“如果你們還要繼續敲門,我就把屋裏全部的東西全扔到樓下的屍體堆裏去,誰也別想拿!”
比起樓上還有力氣吵鬧的亂象,樓下已經是一片泥淖。肉眼難以數清數量的屍體層層疊疊堆着,散發着難以忍受的惡臭,甚至有密密麻麻的蠅蟲,圍着那片無法落足的區域聚成黑雲。
一旦東西扔到下面去,确實是再也撿不回來了,沒有人敢冒這個險去送命。
門外還在喧鬧,付聽雪的聲音已經喊到沙啞:“看看是你們砸門更快,還是我扔東西更快!我房間裏已經沒有多少東西了,你們把力氣耗費在這裏,不如各回各家等着救援!”
“救援,我們還等得到救援嗎!”外面有絕望的嘶吼。
付聽雪也不知道,但他只能說有,一定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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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被說動了些,就在他們交談之際,腳下的地開始震動。一開始只是輕微的搖晃,後來那晃動的幅度已經足夠讓任何人意識到——
地震來了。
他們倉皇而逃,忍着惡臭穿過了泥淖,忍着饑餓走過了廢墟,他們遠行,朝着未知與迷茫前行。
付聽雪聲音微啞地說:“我們在半路上遇到了遷移的大部隊,于是繼續北行。但是高溫之後一下子就是嚴冬了,我們沒辦法走,只能找了個沒有塌掉的廢棄居住地貓冬。”
這種情況下,糧食自然還是個問題。
付聽雪本不該在那個時候暴露自己的,畢竟大家都是一路走來,身邊有多少吃的都一清二楚,他沒有多少行李,又怎麽拿得出那些吃的來分
但他還是在哭訴中心下不忍,送了些吃的。不知怎麽,也許是被人注意到了,他還有吃的東西這件事被洩露出去了。
付聽雪頓了頓。其實前面這些經歷都不過是常見的末世生活,甚至因為他有一個系統,對那些痛苦災難的敘述都有些輕描淡寫,像一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
可是最後的結局部分,他不想說。
一行人闖進了他的房間,找不到東西就将他綁了起來,砍去他的手指頭,對他施加私刑。他沒有松口,因為他知道那個時候無論再拿出多少東西,都只能助纣為虐,他也難逃一死。
那段時間付聽雪已經無力去回憶,那是噩夢一般的經歷。
就在付聽雪沉默追憶的時候,一雙手握了上來。
他身體一頓,這才發現自己握着筷子的手已經顫抖不已。
“我……”
“好了,就到這吧。”
溫暖的雙手托着他,讓付聽雪聲音一哽,再說不出話來。
“哭吧,沒事。”謝知走過來将他摟住,“是他們的錯,他們會付出代價的。”
付聽雪咬着牙,渾身打着顫,淚水像無法控制一般湧出,很快把謝知的前襟打濕了一片。
他重生得太突然,盡管一再對自己說過去了,是新的開始了,但那些記憶不會因此消失。
原來,他一直耿耿于懷的。
他的腦子根本沒有那麽聰明,也沒有那麽聽話。
他也有滿腹的委屈,在謝知面前根本無法藏住。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我也想把東西送出來啊,可是就是害怕他們會發現我的秘密。我又不是救世主要什麽有什麽,我有的也不過是一個自己肝了一年多的滿收集賬號,哪裏能供應上那麽多人的日常口糧……”
“嗯,不是你的錯。”謝知啞着聲,聽付聽雪一聲聲報委屈。他的眼尾曳出一道紅,心中戾氣幾乎達到了頂峰,但是此刻只是溫柔地撫着青年發顫的脊背,柔聲安慰。
付聽雪在謝知的擁抱裏哭得兩眼通紅,這才漸漸回過神來。
“不好意思,我情緒失控了……”他推了推謝知。謝知兩只手力氣極大,明明哭的時候沒有半點感覺,這會兒卻像岩石一般,禁锢着他一動不動。
謝知沒有第一時間松開手,而是低聲說:“這一次,我會保護好你的。你已經很勇敢了,如果是我在末世待了兩年這樣回來,一定會比你還要崩潰。怪我,好端端地問起你上一世的事。”
付聽雪眼眶又有些濕,張了張嘴說不出話,只能悶悶地嘟囔一句:“不怪你。”
哭過一場後,他頭腦好像都清醒了很多,像把埋在裏面的垃圾都倒出去了。
謝知将他放開了,彎腰拿着袖子把他臉上的痕跡擦了擦,指腹若有若無地擦過他的臉頰。
布料是柔軟的,付聽雪硬邦邦地坐着,眼神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卻總是不自覺地望向謝知溫柔的眼眸中。
好乖。
好可憐。
終于謝知放下了手。
“我很能打。”他說。
付聽雪心頭一跳,好像已經得到了下一句,他低下頭。
“如果你想複仇,我會是你最好用的武器。”謝知這麽說。
付聽雪覺得自己到底是自私的,因為謝知的一點溫柔就要把他攪進這點爛攤子裏。
可是付聽雪還是忍不住說出口:“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如果見到了他們,你、你幫我。”
謝知的手撫過付聽雪的發梢:“當然。那告訴我,是誰向你要吃的,好嗎那些人,你知道名字的。”
付聽雪聽着謝知低沉的聲音,似乎聽到一點兇戾,但是他看着他,那張俊朗鋒銳的臉上只有冰雪也要化掉的溫柔。
“很多的。這是一筆爛賬。”付聽雪低下頭,嘟囔一聲。自然不是人人都是壞人,可是壞人藏在一群好人裏面,他那時沒有分辨,現在自然沒有機會再去分辨。
都說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可是對于那些人,和他共度了兩年的“朋友們”,他只能,也只會,選擇放過一千,也不錯殺一個。
他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有點無奈的嘆息,像清風輕挽他的心。他聽到謝知問:“我好像經常聽到你說起隔壁那對小夫妻,他們是其中之一嗎”
付聽雪雙手驟然一緊。
他們自然是其中之一,卻不一定是洩密的其中之一。
雖然,雖然他重生後見到了他們的另一面,但或許他們并不是那種會背叛人的人呢他死了,對他們又沒有好處,他活着,他們才可以一直得到飽腹的食物。
“不知道。”付聽雪應聲。
可是世間就是有這麽蠢的人,為了不知道什麽,把他出賣了——他寧願相信是有人不小心暴露了,可那群惡魔嘴中,他到底不是因為完全的不小心死的。
他們說,他喂養了白眼狼。
付聽雪閉了閉眼。
“好吧,你不願意的話,我也可以等的。畢竟,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付聽雪一時間又心亂如麻:“我去洗把臉吧。”
看着付聽雪幾乎同手同腳跑走的背影,謝知的心情平複了一些。然而當敲門聲響起時,他的眼神卻驟然沉了下來。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說曹操曹操到呢”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啊。
少年不慌不忙地疊起袖口,讓不平整的部分留在裏面。胸口眼淚帶來的潮濕還貼在皮膚上,但黑色襯衣看不出來。
那些溫熱的溫度,貼住他的心口。
他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