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竊火(二十一)
第27章 竊火(二十一)
豐饒女神何曾受到過這樣的對待。
她雖以“豐饒”為名,卻并非是那等半分戰鬥力都沒有的神明。正好相反,豐饒女神擁有着和她甜美的外表完全不符的戰鬥力,在早些年的神選之日當中也曾經大放異彩過。
如果真的有誰将她視為柔弱可欺的女神的話,那才是會狠狠的吃一個巨大的教訓。
在這一刻,豐饒女神終于是将這新生的【太陽】、一直以來都被托納蒂烏的光輝所掩蓋隐藏起來的少年神明看入了眼中。
是依仗着托納蒂烏的庇佑便肆無忌憚嗎?還是無知者無畏呢?
豐饒女神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然而面對她的打量,蘇耶爾卻并沒有任何的退讓,只是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輕笑同豐饒女神對視。
盡管對方的表情平和,眸光含笑,但是不知道怎麽的,豐饒女神卻覺得自己仿佛從那當中解讀出來了另外的某些……充滿了挑釁意味的內容。
面前銀發的少年仿佛是在用一種最為輕描淡寫的方式詢問她,怎麽?難道她要當着托納蒂烏的面表露出對他的不喜、甚至是對他出手嗎?
那種隐隐的含着譏嘲的目光幾乎要讓豐饒女神頭腦一熱,當場就出手。好在趕在手中的扇子化作奪命的利刃的前一刻,豐饒女神猛的清醒了過來,一把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制止住了這樣的舉動。
“斯卡厄爾?”她這樣的詭異的行為自然是引來了托納蒂烏的關注,而當那位【太陽】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的時候,豐饒女神面上擠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容。
“……啊,沒什麽。”
在好不容易糊弄過去了托納蒂烏之後,回想着方才發生的事情,豐饒女神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戰。
她簡直不敢相信剛剛那個宛若得了失心瘋一樣的神會是自己。
如果,如果說她剛才沒有能夠在那最後一刻控制住自己,而是真的當着托納蒂烏的面去對着蘇耶爾動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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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饒女神非常肯定,自己今天絕對別想囫囵的從這太陽神宮當中走出去。
這不對勁。豐饒女神幾乎是立刻的就意識到了。
按理來說,她和蘇耶爾今天只是第一次這樣面對面的相識,即便對方是【太陽】的繼承人,同他們的目标注定站在相悖的方向上,豐饒女神自認他們之間暫時也沒有什麽太大的仇怨。
可是方才那一刻,她的确就像是被人蠱惑亦或者是摘掉了腦子那樣,滿心滿眼所想的都是要讓面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的神祇為自己的行為多少付出一些代價來才可以。
就像是……有什麽聽不見的聲音在她的耳邊或高或低的竊竊低語,無意識的影響着她的思想,直到最後驅使着她做出一些仿佛都已經不是自己了的行為。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刻,豐饒女神覺得自己的後背頓時就被冷汗所浸透了。
她如今分明是處于太陽神宮當中,更是在這全天底下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但是豐饒女神依舊是覺得自己背脊生涼,一時間甚至是如堕冰窟。
是誰在暗中算計她?又是用怎樣的方式做到的這一點、而讓她根本就沒有絲毫的察覺?
這是比那名為“羅伊格爾”的新生邪神遍尋不到蹤跡、她作為抵押交給了托納蒂烏的那一部分權柄無法收回都要來的更讓豐饒女神覺得不安與焦慮的事情,以至于她一時半刻甚至都已經無心去試圖同托納蒂烏争辯吵鬧些什麽了。
豐饒女神現在只想盡快的趕回到自己的神殿當中,好好的自查一下她的身上是否還殘留的有其他的被下了黑手的痕跡。畢竟在無知無覺當中就被人操縱了精神和想法這件事情讓豐饒女神感到了一種背脊生涼的恐懼。
她甚至都沒有功夫去考慮自己那注定要不回來的、分割出去的一小部分權柄和力量,當下匆匆的找了個借口,便從太陽神宮離開了。
托納蒂烏自然不會阻攔她。
等到豐饒女神的背影都已經從太陽神宮的門口徹底的消失之後,托納蒂烏才将帶了些無奈的目光投在了蘇耶爾的身上。
“蘇耶爾……”太陽的神明看着自己的繼承人,語氣當中透露出一種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糾結來。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他最後發現自己對于蘇耶爾根本毫無辦法,只能挂着哭笑不得的表情,伸出手來查了查蘇耶爾臉頰上的軟肉,“斯卡厄爾可并不像是她外表那樣的柔弱。”
“正好相反,即便是在天之上的所有神明當中,斯卡厄爾的戰鬥力都能夠算得上是中上的梯隊。”
“倘若她記恨于你,同你結下了仇怨,日後處處都要同你作對的話,于你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了,托納蒂烏。下次不會了。”蘇耶爾狀似乖巧的回答,然而心底小人卻十分無辜的攤了攤手。
不不不,實際上他可是早就已經把豐饒女神給得罪的徹徹底底了。
一旦他就是“羅伊格爾”的中之人這件事情掉馬了,那絕對是畫美不看。
托納蒂烏可不知道蘇耶爾的內心都在打着什麽鬼主意。要蘇耶爾注意的人是他,可是眼見着蘇耶爾當真一句話都不反駁、乖乖的就答應了,托納蒂烏卻又覺得自己心裏有些不大是滋味。
“……我并非要你收斂自己的脾性,只是又不希望你在徹底的成長起來輕易的為自己樹敵。”托納蒂烏的語氣當中不乏感慨之意,他的目光落在蘇耶爾如同飛鳥羽翼一樣張開的、形狀特別的羽耳上,“這讓我十分的矛盾。”
“我想說你盡可以去按照自己的心意、按照自己所希望、所想的一切去行事,無論發生什麽,都自有我能夠幫你兜底,所以無需畏懼。”
“可是我又深知自己絕無可能永遠的都站在你的身後為你保駕護航,我也擔憂在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遭遇到危險。”
托納蒂烏輕聲的嘆息着:“蘇耶爾,這是我第一次成為某位神明的引導者,并無任何的前例能夠參考和遵循。所以,倘若我的什麽所作所為讓你感到了不快的話,你一定要毫無顧慮的告訴我。”
他朝着蘇耶爾傾身過去,抓着少年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在我面前,你永遠都不需要有任何的顧慮,蘇耶爾。”太陽的神明縱然聲音輕柔,但是話語當中所表述出來的內容卻仿佛含有萬鈞的重量。
“你盡可以将你的一切所求、一切所想,都全部告知于我。”
“而我也向你承諾與保證,你在我這裏,永遠都不會得到拒絕的回答。”
***
蘇耶爾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太陽神宮離開的。
對不起,作為一個含蓄的東方人,他果然非常難以習慣這個世界的神明之間那種無比開放和直白的相處模式。
說實話,如果托納蒂烏方才再繼續一套直球組合拳打下來的話,那麽蘇耶爾覺得自己甚至會忍不住的想要找一個地縫鑽進去,一路藏到位于地之下的邪神之裏的最深層才好。
總之,直到蘇耶爾返回了自己在221號的公寓的時候,他都依舊覺得自己深一腳淺一腳,仿佛踩在雲端上,就連腦子也都跟着暈暈乎乎的。
他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做了下來,面上露出了無比深沉的神色。
真是可怕的存在啊,托納蒂烏。
他用力的拍了拍臉,猶嫌不夠,索性直接去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冰冷的水讓他整個人都打了一個激靈,但是大腦也終于恢複了該有的冷靜。
蘇耶爾擡起頭來,看向鏡子當中倒映出來的自己。水珠有些狼狽的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滾落,甚至于有幾滴還在睫毛上打了一個滾,随後又撲簌簌的落下。
在水珠晃動之間,蘇耶爾看到了那一雙凝視着自己的晶紫色的眼瞳,其中是連他自己都會為之震驚的晃動的波瀾,像是不平靜的水面上一圈一圈蕩開的漣漪。
蘇耶爾小聲的呻吟了一聲,抓過旁邊的毛巾胡亂的擦了擦自己的臉。
最近還是減少一些和托納蒂烏的接觸吧……
實在是招不住啊!感覺自己完全被拿捏了!
好在蘇耶爾的自我調節能力着實不錯,當他從盥洗室走出去的時候,原本還有些紛亂的心境和情緒都已經徹底的平靜了下來,重新恢複成了自己平日裏的模樣。
而這個時候,蘇耶爾終于是有時間好好的處理一下先前因為他臨時起意返回神界而被撂下的許多事情了。
首先就是因為猶格.索托斯的碎片存在的緣故,讓蘇耶爾決定對自己的1號小信徒夏利再好上一些。
他微微擡起手臂,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并攏,在自己的太陽穴輕輕敲了敲。
而同一時刻,身處于塞卡爾德莊園中的大宅中,原本正在處理許多的邀請函、以及塞卡爾德家族相關經營與産業方面的文書的夏利微微一愣,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筆。
他原本面無表情、甚至是隐隐的帶了些冷肅和意味的臉上,終于是面皮輕微的牽動了一下,随後緩緩的綻放出了一個極為燦爛的笑來。
“是我的主……在召喚我……”
夏利以自己所能夠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他的臉頰都因為過分的激動與興奮而染上了淡淡的粉,随後才迫不及待的回應了蘇耶爾。
“我在,我主。”他的态度恭順溫馴的像是一只小羊羔,“您有什麽要吩咐我的嗎?”
籍由雙方之間單向的獻祭契約,蘇耶爾能夠完全的看到、并且感受到夏利那邊發生的一切——後者那過于激動的情緒當然也并不例外。
這孩子……總覺得和最開始見到的時候相比,性格相似長歪了不止一星半點,都幾乎是兩個人了。
蘇耶爾在心頭暗自嘀咕,不過倒是覺得能夠理解。
那畢竟可是滅門之仇。
說實話,其實夏利的表現以及成長速度是很讓蘇耶爾為之感到驚訝的。他可是還沒有忘記自己最開始見到的那個宛如金絲雀一樣的小少爺的模樣。
他開始同夏利詢問自己想要知道的內容的情報。
【那一日你的宴會上,出現了一位名為“阿爾菲斯”的來自工匠之神的信仰教會的主教。】
【我需要你去接近他,調查他平日裏都和哪些其他神明的信徒關系密切,再将這些都彙報給我。】
這是夏利第一次接受到來自蘇耶爾的命令。他整個人都激動的渾身戰栗,垂在身側的手甚至都在無法自控的顫抖着。
如此無能卑微的身軀,居然也能夠為他所信仰的神明所用……自從塞卡爾德家族只剩下樂夏利一個人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到了這樣由衷的欣喜與幸福。
“謹遵您的意願。”夏利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比平日裏要來的更尖銳急切一些,“請您放心,我一定會辦好這件事情。”
蘇耶爾能夠察覺到夏利在說這些的時候滿心的虔誠。他感慨的想,啊,多麽乖的孩子啊。
看在夏利這麽乖巧而又惹人憐愛的份上,他也應該多降下一點神眷給他……
“……”
蘇耶爾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停頓當中。
怎麽給信徒分發神眷來着?
蘇耶爾終于頭疼的意識到,他大概、或許、可能,之後還得去設計一下自己的信徒所能夠得到的神眷的力量,以及對應能夠作為引導的、所需要的祭品與儀式。
……真難啊。
為什麽當個神明都還有這麽多亂七八糟要考慮的事情的!
有那麽一瞬間,蘇耶爾覺得自己的眼睛當中都快要失去了高光。
夏利哪裏能想到他在心中奉上了無可比拟的高臺的神明眼下其實正在手忙腳亂的準備打補丁,他保持着恭敬的神态,向着蘇耶爾彙報了自己這段時日以來的努力。
“我會努力守好塞卡爾德家族、并擴展其勢力的鋪展範圍……只希望當您有需要的時候,塞卡爾德家族可以成為您手中最得力的刀刃。”
夏利最後以這樣的收尾做了總結,随後就微微仰起頭來,等待着來自蘇耶爾的下一步指令。
通過他那一只已經被打上了标記的眼睛,蘇耶爾能夠看到夏利的全部景況與模樣。
眼看着後者像是一只小狗一般正眼巴巴的等着繼續布置下去的更多的任務,甚至都能夠幻視他的身後有尾巴在不停的搖晃擺動,蘇耶爾原本打算斷開這一次聯系的、那并不存在的良心,突然有點疼。
【……我聽聞在人類當中,有暗地裏想要針對【太陽】的謀劃在進行。若是你還有閑,那麽可以去打探一二。】
然而當聽到了蘇耶爾布置下來的任務之後,夏利卻是非常明顯的愣了愣,臉上浮現出了遲疑的神色。
“如果您說的是針對日之教會的圍剿的話……”金發少年小小聲的說,“我這裏,或許有一些現在就能夠禀報給您的線索。”
先前在父親的書房密室當中,夏利所接手的諸多機密文件裏面,他就曾見過和圍剿日之教會相關的文件。
這時候倒是正好能夠獻上了。
蘇耶爾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會有這種瞌睡了天上就掉枕頭的好事,他稍微的停頓了一下,對于夏利小少爺的好運氣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
于是最後,盡管夏利對于蘇耶爾擁有着無比狂熱的信仰,但是在那足有八百米後的濾鏡的覆蓋之下,卻居然依舊被他從來自蘇耶爾的神谕當中,聽出了一些無比奇妙的、夏利無法理解究竟是為何會誕生的惆悵來。
【嗯,你做的很不錯,乖孩子。】
神明重複了一遍祂的誇贊。
【好孩子。】
***
在将諸多的事情都布置妥當之後,蘇耶爾總算是結束了這有些過于忙亂的一天。
當終于頭挨上枕頭、整個人得以躺在床鋪上之後,蘇耶爾安詳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環繞在他的心頭的,除了“終于可以休息了”的、這樣的幸福的喟嘆之外,還有幾絲隐秘的憂傷。
一切都在逐漸的步入正軌,信徒努力,信仰在不斷的擴展,信仰值更是每天都穩定增長,有如芝麻開花節節高。
再加上暗中想要對托納蒂烏的存在暗行不軌之人的狐貍尾巴已經露了出來,并且被他給抓了個正着。
這兩件事無論把其中的哪一個單拎出來都是足夠令人感動快樂的事情,疊加在一起就更應該是雙倍的感動才對……
可是為什麽,他卻有一種淡淡的、仿佛社畜一般的上工的惆悵呢?
懷抱着這樣的悲傷,蘇耶爾眼睛一閉,陷入了夢鄉之中。
……然而,就算是這個夢,居然也不是多麽的安寧的。
或許是因為白天和夏利相處的太多,也可能只是因為非常巧合的時機恰好——總而言之,蘇耶爾在這一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夢境裏是一片銀色的海,他置身于海的上空,看見下方的海面翻湧,随後從那當中開始逐漸的冒出一個又一個的泡泡。
這些流光溢彩的泡泡不斷的升起、漂浮、然後又破碎,重複着這樣的一個過程。若有若無的呢喃聲在耳邊響起,有如從遙遠的星空之外所傳來的神秘的絮言。
蘇耶爾伸出手來,輕輕的戳破了一個正好飄到了他面前的泡泡。那個五光十色的泡泡“啪嗒”的一下在他的面前炸開,卻并沒有留下任何的水沫。
空間如同水波那樣輕微的晃動,而蘇耶爾已然明白了眼下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情形。
“猶格.索托斯。”他輕聲的念出了此地主人的名字。
“以這樣的方式同我鏈接……你想同我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