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法典(五)

第52章 法典(五)

“您看起來對這件事情了解很多?”蘇耶爾問。

其實薩維利原本不應該和面前的這個不過是初次見面、甚至看上去連年齡都遠比他要小上很多的少年人談及這些事情的、

然而當他聽到對方的詢問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薩維利卻覺得自己的靈魂和意識都像是被人灌了數杯高度的烈酒那樣開始暈暈乎乎起來,并且以一種令人不可置信的坦誠同面前的少年攀談了起來,交淺言深都不過如此了。

他提起了自己手邊原本放着的茶壺,給蘇耶爾的面前也倒上了一杯熱茶:“您也是從倫底紐姆來,那麽您應該知道大半年前,那一場原本鬧的沸沸揚揚、但最後卻又無疾而終的連環殺人案吧?在整個倫底紐姆流竄、于夜晚毫無征兆于規律的随機挑選受害者的那一樁至今都沒有被破獲的懸案。”

蘇耶爾面上的表情未變,但是目光卻是有一瞬間的古怪。好在薩維利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嗯。”他回答說,“那件事情鬧的非常大,一度引起各家報社的争相報道,我當然也是有關注過的。”

實際上,蘇耶爾認為不可能有人比他對這件事情了解的更清楚了——畢竟對方作為“人類”已經死的不能再死,而殘留下來的那個不知道該怎樣具體去定義的玩意兒,在他家兢兢業業的做幾乎足不出戶的男仆。

包括蘇耶爾會搭乘上這一列火車前往卡爾克薩小鎮的目的,也是為了能夠尋找到失蹤的艾格。

薩維利揉了揉自己的臉:“啊,的确,在那之後人們對于這件事情的興致與熱度逐漸冷卻,也沒有人再繼續關注之後的事情……”

他用勺子攪弄着杯子當中的茶水,露出一個苦笑來。

“但是,我所工作的倫底紐姆下城區的法院,卻在之後接到了報案。”

起初并沒有人将那一場案件當做是一回事,當警察們趕去現場的時候,能夠看到的只有殘忍的現場。

受害人的軀體并沒有遭受到破壞,但是卻被擺弄城了某種僅僅只是看着都會覺得後脊生寒的奇異的姿勢,連帶着臉上也挂着詭谲的笑容,渾身上下的血液全部都被抽幹。

而在短短的幾個月內,這樣的案件就發生了數起。

這件事情曾經一度被認為是對于先前在倫底紐姆的中上城區搜流竄的連環殺人案的另類的效仿,然而卻注定不可能像是先前的那一樁連環殺人案一樣受到矚目,并且被分配足夠數量的警力進行搜索與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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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裏只是倫底紐姆的下城區。是最不被承認、有如垃圾一般被遺棄的角落。

尋常即便是提到這裏的時候,人們的面上都會露出厭棄的神色,仿佛只是這樣提到都會有損和折辱他們的身份一樣。

而在這件事情當中所有的受害者都并非是神眷者,現場所遺留下來的、能夠被搜索到的證據也都和神眷力量無關,因此【明日之庭】也并不會牽扯其中——即便是當地的警署和法庭已經數次聯合上書,請求能夠更多的在這件事情上分配資源,但每一次的申請都無疾而終。

如果繼續事情這樣下去的話,最後會發展成什麽樣呢?

薩維利在法庭裏枯坐到深夜,将那些案件的總卷一樁一樁的翻看,最終下定了決心。

他花光了自己多年來的積蓄,又通過人脈,請求到了某位神眷者的幫助。對方的能力并不算很強——否則也不可能被薩維利給請到——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又的确好用。那是類似于占蔔一類的能力,雖然并不能夠準确的給出什麽答案來,卻可以給薩維利提供一個大概的方向。

也正是因為來自于這占蔔的指引,薩維利才會踏上了這一列前往卡爾克薩小鎮的列車。

前情介紹到此告一段落,薩維利摩挲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注視着杯中的茶水泛起的漣漪,眸色微沉。

薩維利沒有同蘇耶爾說的是,他其實也并不是土生土長的倫底紐姆人。

在他的童年時期,曾經是在卡爾克薩生活長大的。只不過在中學的時候母親改嫁,而他也跟着母親一起從卡爾克薩離開,後來在外面的地方接受了教育,并且在從大學畢業之後,成功的考取得到了一份在倫底紐姆的工作。

盡管只是下城區的某個小法院的法官,可那畢竟也是在倫底紐姆啊!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勝過其他許多了。

畢竟在這個國家當中——不,應該說在全世界範圍的很多人心目當中,任何一樣東西只要能夠和倫底紐姆扯上關系,那麽就頓時如同被鍍上看了一層金邊那樣,瞬間比起原先來要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對于薩維利來說,“卡爾克薩”是一個古怪的、如果可以的話他永遠都不想要再回去甚至是回憶的地方。

由于時間久遠的緣故,他對卡爾克薩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但在殘存的印象當中,薩維利也大概能夠記得,那是一個仿佛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地方。

占蔔師的指引并沒有出現什麽錯誤,在這一趟列車上果然又出發生了相同的事件。而薩維利也不得不感嘆犯罪者的殘忍和膽大妄為。

這可是在封閉的列車上啊!對方憑什麽覺得自己還能夠不被發現的、完美無缺的逃脫?

蘇耶爾用指關節輕輕的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或許這件事情并不像是薩維利所想的那樣,真的和神秘側半點關系都沒有的。蘇耶爾想。

他的目光越過了薩維利,朝着後方的餐車望去,像是能夠透過那層層的車廂以及其中的諸多阻礙,一直看到如今已經被封鎖起來的餐車當中那一具面上挂着詭異的笑容、擺出了奇異的姿勢,全身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幹了的可憐的屍體。

盡管非常的微弱,但是蘇耶爾依舊能夠察覺到那從餐車的防線所散發、并且朝着這邊蔓延過來的,一絲一縷的“黑氣”。

這并不是人類所能夠觀測到的力量,因為那從本質上來說也并不能夠稱作是“力量”,而應該說是神明身上所攜帶的“屬性”。

蘇耶爾如今見過的神明也并不在少數了。

托納蒂烏的力量屬性是溫暖熾熱的光,豐饒之神的力量屬性就是勃勃萌發的生機,醫藥之神的力量屬性是帶了一點點回甘的苦,工匠之神的力量屬性是糅合了黃銅與鐵的燥熱的火焰。

總之,每一個神明的力量屬性都很難完全一致,而神明與神明之間即便是第一次相見,也完全能夠根據對方的力量屬性來做出大概的區分,明辨自己面前站着的另一尊神明大抵是一位涉足于哪些領域的神。

而蘇耶爾其實也曾經拐彎抹角的同托納蒂烏打探過他的力量屬性感覺起來是怎麽樣的……如果是因為力量屬性這樣莫名其妙的原因掉馬暴露的話,那麽蘇耶爾覺得他簡直要比窦娥還冤。

【“你的力量屬性嗎?”

被少年找上門來,癡纏着一定要對這種看起來非常無所謂的問題得到一個答案的托納蒂烏有些無奈。

他就像是每一個打算做點什麽事情結果卻被自己家的貓當門一卧、以至于甚至都開始有些舉步維艱起來了的鏟屎官一樣,對此只能夠露出無奈又好笑的表情。

但最後,托納蒂烏還是在蘇耶爾那刻意擺出來的晶晶亮的眼神下潰不成軍,只好笑着朝蘇耶爾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面前來。

“你的力量屬性很駁雜,蘇耶爾。”

太陽的神明一邊用梳子給自己最心愛的孩子一點一點的理順頭發,又将他們籠在一起編成辮子,一邊輕笑着同他說。

“你是風,是霧,是水,是太陽與星空。”

“——是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一切。”】

如果現在再去找托納蒂烏詢問的話,他的力量屬性會徹底的變成狂風與冰雪的氣息嗎?蘇耶爾忍不住想。

這樣放飛出去的思緒只是一瞬,蘇耶爾很快又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重心給轉移了回來。

他的手指微微的動了動,于是在少年有如用最上等的白玉所雕鑄而成的藝術品一樣的手中,就握住了一小縷旁人看不見的黑色的煙氣。

蘇耶爾将那一縷黑氣攥在手心當中搓圓揉扁的玩弄,而黑氣盡管瑟瑟發抖,但是也根本無從逃脫,最後只能躺平了不做掙紮。

蘇耶爾在摸清楚了這種力量屬性的構成之後,忍不住挑高了眉梢。

真有趣。

現在所感受到的這種力量屬性,對于他來說卻居然是第一次見。

那是和整個天之上的所有蘇耶爾曾經接觸過的神明都截然相反的力量屬性。陰暗的、漆黑的、扭曲的,夾雜着無窮無盡的惡意,以及在其中瘋狂的翻湧的有如黏稠血海一樣的血腥氣。

蘇耶爾沒有見識過這樣的場面,但是這并不妨礙他根據一些已有的知識與經驗去做出合理的猜測。

這或許……就是那個他尚且還沒有接觸過的群體,那些作為戰争的失敗者、作為曾經居然敢忤逆和挑戰【太陽】的權柄的違逆者,而被打入地底,永久不能翻身的邪神中的一員。

“我對這件事情很有興趣。”蘇耶爾向着面前的薩維利發出邀請,“或許我們可以去看一看案發現場?”

薩維利睜大了眼睛。

他沒有想到自己都和這個少年說了這麽多了,對方居然還抱有着這樣的興趣。

這可不是什麽能夠被富家小少爺拿來随便的過家家的事情,而是一件真正嚴肅又可怕的案件。

面對着薩維利不信任的眼神,蘇耶爾想了想,同他出示了自己作為聖瓦爾德學院的學生所能夠得到的校徽。

“我是聖瓦爾德學院理學系的一年級新生蘇耶爾。”他說,“你不是懷疑這件事情其實并不像是表面所能夠得到的調查結果那樣簡單、其中說不定有神眷者參與嗎?”

“我對這件事情也很有興趣。不如讓我來幫你。”

薩維利張了張嘴,但到底沒有辦法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

他當然知道聖瓦爾德學院。

不,不如說聖瓦爾德學院的聲名之遠揚,即便是在大陸上同威洛德納帝國處于近乎對角的遙遠的北境,都聽聞過它的名號。

這毫無疑問是全人類所公認的、最頂尖的學府之一。再加上其只招收神眷者的高标準要求,讓聖瓦爾德學院更是同其他的一衆大學都劃分出了界限,哪怕是聖瓦爾德學院裏看門的狗都要比外面來的高貴許多,仿佛身上都沾染了學術和權貴的雙重的光環。

如果是聖瓦爾德學院的學生的話……

薩維利終究還是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他最後還是艱難的點了頭,和蘇耶爾一前一後的起身,朝着餐車的方向走了過去。

***

越是靠近餐車的方向,那種屬于某個神明的邪肆的力量屬性就越發的濃郁了。而當他們站在了那一具已然如同枯萎的花幹癟而又恐怖,卻偏偏挂着詭異的笑容的屍體前的時候,這樣的感覺已經到達了頂峰。

蘇耶爾繞着屍體走了一圈,得出了結論。

“她是祭品。”蘇耶爾說,“犯下這些案件的兇手大概是一位邪神的信徒。而ta做出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夠更多的祈求自己所信奉的神明的垂青。”

“薩維利,你之前說這樣的案件已經發生過多少次了?”

“算上火車上的這一件,已經是第十二次。”薩維利回答。

十二。這可真是一個微妙的數字。

畢竟在很多人的眼中,都認為“十三”是一個非常不吉利的數字。這個數字就像是地獄的門栓,只是觸碰都會帶來不幸與災厄。

只是,尋常人眼中的不幸與災厄,對于邪神來說,或許是最為欣賞和喜愛大的劇目。

作為自己也是名下有信徒、有教團的一個不算太正經的神明,蘇耶爾的心頭倒是浮現出了某種猜測。

“薩維利,你對神眷者了解多少?”

薩維利搖了搖頭。

他不信仰任何神明,自然也不可能身負神眷,對于這些事情當然更是無從接觸到。

“每一位神眷者在力量抵達一定的界限之後,都需要進行晉升的儀式。不同的神明給予信徒不同的途徑,不同的途徑又擁有着不同的晉升要求。”

"這或許,只是某一個邪神的信徒在為自己的晉升儀式做準備。"蘇耶爾說,“Ta大概還需要一個犧牲者……一個祭品。”

蘇耶爾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麽邪神在這個世界裏面人人喊打了。除了來自于正神的天然的針對之外,你們自己也是一點人事兒也不做啊。

薩維利的表情也變的非常嚴肅了起來:“既然這樣,那麽等到火車一靠站,我就立刻去聯系【明日之庭】——”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在兩個人的耳邊都爆發出了無比尖銳的女妖的嘯鳴。漆黑的羽毛合着狂風在原地掀起,那失去了血液的、穿着繁複層疊的洛可可衣裙的女屍從地面上緩緩的爬了起來,雙眼當中亮起猩紅的光。

“啊……發現我們查過來了所以打算殺人滅口嗎……之前你又借着這一具屍體偷聽到了多少呢?”蘇耶爾問。

盡管銀色的長發與寬大的衣擺都被狂風掀的不斷的翻飛,但是少年人的面上卻沒有絲毫的懼色。他注視着那已然與人類相去甚遠的怪物,看着對方身周缭繞的黑色的火焰與猩紅色的眼睛,露出了一個和他先前呈現在薩維利面前的形象相去甚遠的一個極為張狂的笑容來。

“真可惜。”薩維利聽到擋在自己面前的銀發少年輕聲低語,以最溫柔的語氣,說出了最狂妄的話。

“我的力量,遠在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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