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羔羊(十)

第82章 羔羊(十)

距離斯利瓦爾抛下那樣有如死亡預告一樣的宣言并且離開,已經過去很久了。

盡管希琳娜尚且還能夠保持着冷靜,但是其他的女性顯然并不能夠像是她一樣的保持冷靜。

斯利瓦爾并沒有要刻意的避開誰,就算是知道這些女性在偷聽也絲毫沒有要掩飾自己的音量的打算。

所以,那樣的噩耗自然也就被其它所有人給聽見了。

因為希琳娜一直以來所表現出來的沉着和冷靜,以及絕對的安排與規劃,所以這些天以來,這些女性們不知不覺之間,也都開始漸漸地以希琳娜為中心彙聚起來,她已經隐隐的成為了這些人的“領袖”與“中心”。

所以眼下,她們也都彙聚在希琳娜的身邊,或是小聲啜泣,或是大喊大叫,像是在借由這樣的形式來抒發自己內心的不安。

“希琳娜……剛剛那個人說的是真的嗎?”

有人拽了拽希琳娜的衣角,望過來的目光當中滿含着希翼,像是祈禱着能夠從少女的口中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希琳娜沒有辦法面對着這樣的目光說出一個過于殘酷的答案,但是她挪開視線、避而不答這件事情本身,便已經是一個釋放出來的無言的回複。

那抓着她的衣角詢問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女性,是看起來就非常“聰明”的長相——而她顯然也并沒有辜負自己的長相,幾乎是在看到了希琳娜的這樣的表現的時候,她的內心就已經有所明悟。

女人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就像是她的嚴重那一并的跟着熄滅的光。

一開始的哭泣聲、交流聲、喧鬧聲全部都漸漸的安靜了下去,有某種近乎窒息一般的死寂将這裏徹底的接管和籠罩。

她們已經明白了自己将要面臨的結局。

——比從始至終都沒有希望還要來的更為悲痛的事情,是先在絕望當中給予了希望,然後又在眼前剛剛于黑暗當中得見天光的時候,卻又殘忍的将希望再一次的剝奪。

如果說先前尚且還可以麻木的忍受的話,那麽在曾經短暫的得到過一次之後,就仿佛是欲望被縱容着生長,成為了無論多麽堅固的牢籠都沒有辦法關住的野火,叫嚣着想要沖出去,得到不過是一籠之隔的、唾手可得的自由。

然而現在,這一切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落實就已經徹底的化為了泡影,虛妄的甚至比水中倒映出來的月亮還要來的更為不可捉摸和觸碰。

大部分人無言的接受了這樣的現實——她們的年齡都要更偏大一些,早就已經看穿了現實,也并不對未來抱有怎樣的希望。

如今不過是堪堪要亂軌的列車重新返回了最開始的航向,那一刻投射入地牢當中的光有如鏡花水月,是無比虛妄的夢幻與泡影,唯獨在心底曾經留下過片刻的向往。

只是這從水下的最深處冒起來的一個小小的泡泡,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完全的冒出水面,就已經盡數的湮滅了,甚至都沒有留下半分的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但是——年長一些、經歷夠了更多的女性尚且能夠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結局,可是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能夠明白和理解。

尤其是那些年紀小的、才剛剛被帶回來的女孩子們。

她們甚至都還不能理解在自己的身上究竟都發生了什麽,而發生的這些又代表着一種怎麽樣的意義。唯一能夠被這些小小的、還完全能夠以“孩子”去稱呼的姑娘們所理解的,就只有先前被斯利瓦爾所帶來的關于“死亡”的訊息。

“希琳娜姐姐……”其中一個小女孩怯生生的喊着希琳娜的名字,從她的那一雙蔚藍有如日光下的海面的、美麗的眼睛當中,正有大滴大滴的淚水在滾落,“我們會死嗎?”

希琳娜原本以為自己足夠堅強,無論是面對什麽都能夠面不改色;但是,當她和那一雙眼睛對上的時候——當她看到小姑娘那幾乎能夠再分出一個她自己來的鼓鼓的肚子的時候,希琳娜依舊是感到了鼻頭一酸。

她蹲了下去,将小姑娘一把抱在了自己的懷裏面,摟的很緊很緊。

“不會的。”希琳娜像是在同懷中的小姑娘說話,但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語,“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的。”

“我們不是為了背負這樣的命運與苦難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愛麗絲,我向你發誓,我們一定可以得到救贖。”

她的話語當中有一種非比尋常的肯定,盡管明知道少女說的是根本不切實際的事情,但是當你聽到她那樣說的時候,你會不由自主的選擇相信。

“真的嗎?希琳娜姐姐?”名為愛麗絲的小姑娘仰起頭來,輕聲的詢問。

“嗯。”希琳娜重重的點了點頭,“當然——要和我拉鈎嗎?”

她朝着愛麗絲伸出了一根小拇指。

小姑娘猶猶豫豫的把自己的手指遞了過去,和希琳娜的手指輕輕的勾了勾。

“好孩子。”希琳娜将下巴輕輕的搭在她的頭頂,閉上了眼睛,“你記住,你無需為此感到羞恥和愧疚,因為這并不是我們的錯。”

錯的不是我們,而是這個瘋狂又可笑的世界。

而終有一天,我們也會要這個世界為此而付出代價。

***

夜已經很深了。

即便是這些因為內心的擔憂與害怕而惴惴不安的女性們,也都逐漸的敵不過夢境的侵擾而逐漸陷入了沉睡。在這樣一個近乎萬籁俱寂的夜晚,希琳娜一個人悄悄的從床上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奇異的夜晚,亦或者是有某種冥冥之中降臨的力量将這一片區域所籠罩——總而言之,原本應該在周圍警戒和注意的那些分別出自【明日之庭】、【鬣狗】,以及其他更多的來自不同教團的、特意來到這裏監測的諸多神眷者們,居然沒有一個人意識到了“希琳娜從屋子當中離開”這樣的事實。

今晚的天空無星無月,像是被這個世界上最厚重陰沉的黑暗所包裹。希琳娜離開了屋子,一路向着遠處走去,直到來到了某個足夠寂寥和荒無人煙的地方。

她跪了下去,用提前預備好的小刀劃破了自己的手腕,殷紅的鮮血順着她的指尖汩汩的流淌。

希琳娜便用自己的血液,在地面上一筆一筆的“勾畫”了起來。

她分明從未在任何地方見過這樣的法陣,但是卻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亦或者是某種意念的驅使,讓希琳娜得以自然的、流暢的在地面上繪出了一個以往從未見過的、無比複雜的陣法。

當希琳娜結束了自己的最後一筆,将陣法徹底的彌合起來的時候,她的臉色已經能夠因為失血過多而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慘白。她的身形看起來也搖搖欲墜,仿佛随時都有可能一頭栽倒。

在被完成的那一刻,整個召喚陣上頓時都散發出來了極為刺目的光澤。那是暗沉的紫色當中又混入了血一般的猩紅,只是這樣看着都會讓人覺得心頭極為的不妙。

然而注視着一切的希琳娜卻沒有流露出如何的驚恐亦或者是不安來——正好相反,少女的眼底流露出微微的驚喜的光。

“非常感謝……您願意屈尊回應我……”希琳娜俯低了身,以自己所能夠想到和做到的、最恭敬的方式,向着那從召喚陣當中正逐漸的浮現出來的偉大存在叩拜。

神明并沒有在第一時間予以回應。希琳娜只能夠察覺到祂的目光長久的垂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在觀察着什麽,又像是在打量着什麽。

似乎過去了很久,但又像只是短短的一個瞬間。希琳娜終于聽到了自己面前那隐匿于一整片的黑暗當中傳來了她曾經有幸聽聞過一次的聲音。

【我的花蕊與羔羊,我聽到你的呼喚。】

【這一次,你終于願意為了自己,而向我發出祈願了嗎?】

黑發蜜膚的少女仰起頭來,在她的眼瞳當中是某種細碎的光——就像是落在淤泥當中的、被揉碎的星星。

“是的。”她輕聲說。

“倘若蒙您不棄,請允許我成為您的信徒……”

少女一邊這樣說着,一邊下意識的擡起手來,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腹部。

在她那一張漂亮的臉上,流露出來了一種可怕而又果決的狠意。

“我将為您獻上我的【孩子】,為您獻上一次又一次的,來自鮮血的祭祀。”

神明似乎是笑了起來。

——實際上,祂當然并沒有發出聲音,也不可能做出這種過于張揚的、放浪形骸的事情。

希琳娜之所以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來,是因為她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像是在隐隐的震動,并且其中染着某種歡愉的氛圍……所以,她才會擅自的認為對方可能是在笑。

【那麽,便獻給我吧。】神明說,【獻給我你的孩子,你的子宮,你作為“母親”所掌有的對于“繁殖”的天然的權利與把控。】

【而我也向你承諾,你必将能夠從我這裏得到救贖,與永陷黑暗之中的安寧。】

希琳娜聞言,柔順的低下了頭去。她有些淩亂的黑發朝着一側滑落,于是便從哪之下露出來了一小截的雪白的脖頸,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引頸待戮的、被獻給神明的純白而又無辜的羔羊。

随後——希琳娜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懷抱當中。

這個懷抱是冰冷的,其中又像是帶有着某種奇異的腥味;但是在這個懷抱當中,希琳娜卻覺得自己得到了久違的平靜與安寧。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身上也開始産生了一些奇詭的、非人的變化。

她的瞳孔開始從原本溫暖的巧克力色一點一點的加深,在其中像是隐隐的有着魅紫色的花紋流轉;在她的頭頂開始有散發着溢彩的紫色的流光,有如半透明的晶體所凝聚而成的盤曲彎折的角刺破了血肉生長。

有同樣紫色的流光在少女隆起的胸脯上開始浮現,直到最後成為了一個烙印在她的胸前的、奇詭的圖案,一明一滅的閃爍着光彩;她的身形看上去更加的成熟和富有韻味,散發着某種近乎于糜爛的果實一般的成熟的魅力。

【你将成為我的手,我的眼,我的口,我在人類當中的代行者與發言人。】

【你将成為我的花,我的蕾,我的苞與芽,我最珍視的花蕊,養育無盡的幼仔。】

【而與之相對,我也必将予你同等的力量與榮耀。】

【你是怪物之母。】

【你是黑暗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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