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羔羊(十三)
第85章 羔羊(十三)
溫徹斯特顯然對于希琳娜的這件事情從始至終都在非常密切的關注。因此,當連宅當中原本所關着的包括希琳娜在內的一千多名女性全部都失蹤的時候,溫徹斯特當然也是在第一時間的就知道了。
他的第一反應當然是不可置信,随後立刻就動用了自己的所有人脈去查探這件事情的真實程度。
先前溫徹斯特四處請人幫忙、卻沒有人敢應下這件事情;眼下,當溫徹斯特再一次找上門來,但卻不過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請求的時候,他們自然不好意思再繼續拒絕。
溫徹斯特很快就得知了自己想要的問題的答案。
這一千多位曾經受到過邪神的力量侵擾的女性的失蹤并非是當局的任何人所下達的命令,而是的的确确的就那樣在一夜之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或許是她們自己采用了某種方式,因而得以無聲無息的從那裏離開而不引起任何人的關注;也可能是那造成了這一切的邪神于暗中又卷土重來,并不可能放棄這些已經培育成型的母體,因而降臨并且将她們帶走……
總而言之,她們就這樣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卻并沒有留下分毫的線索或者是痕跡,如同一片從松軟潔白的雪地上輕輕的飄過去的一根羽毛,了無痕。
作為希琳娜的導師,溫徹斯特由衷的希望事情的發展能夠是前一種。因為那樣就代表着,他的學生希琳娜尚且還擁有着活下去的希望和可能。
而作為比溫徹斯特要知道的更多一些的蘇耶爾,則是非常不走心的對自己的老師安慰了一番。
“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消息或許才是最好的消息。”他說,“我們沒有辦法找到希琳娜學姐的蹤跡,那麽就代表着其他人也找不到。”
這就已經能夠足夠了。
溫徹斯特也只能夠選擇這樣說服自己,将這件事情朝着好的方向想,而不要朝着壞處去偏向。仿佛只要這樣一來,那麽希琳娜就真的可可以逢兇化吉、逃出生天一樣。
溫徹斯特原本皺起的眉眼因為蘇耶爾這樣的寬慰而微微的放平,他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心頭究竟是什麽樣的滋味。
“只能希望……事情确實可以如此吧。”他低聲說。
蘇耶爾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溫徹斯特這裏又繼續待了一段時間——這原本也是他今天來到這裏的目的,因為今天就是對那些參與了這件事情的男性的審判。
作為與這件事情的受害者關系密切的親友,溫徹斯特和蘇耶爾在一起等待着這一場審判的答案。
幾個小時之後,溫徹斯特的手中收到了一份被特別加急的送過來的訊息——關于這一次的審判的結果。
甚至都沒有顧得及将這個消息遞給自己身邊的蘇耶爾,溫徹斯特已經勃然大怒的将用于傳遞消息的通訊符給捏的粉碎。
蘇耶爾擡了擡眼睛,朝着溫徹斯特投去了疑惑的視線:“老師?”
溫徹斯特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他現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即将爆炸的氣球:“他們怎麽敢……!”
好不容易等他略略的冷靜下來之後,蘇耶爾才從溫徹斯特的口中大概的總結出來了這件事情的始末。
——從法庭那邊傳遞回來的消息顯然并不理想。
這件事情畢竟牽扯到了南部米塞維爾大區邊境很長一片的村落與鄉鎮,其中涉及到的人足有數萬之巨,并且還都是男子,自然并不好判決。
所謂的“法不責衆”,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因此在最後,即便是與邪神都有所牽連,又導致了數年當中幾千位女性的慘劇,但是他們居然并沒有受到什麽非常嚴重的懲罰——甚至完全能夠說是不痛不癢。
如此一來,作為十分關心自己的學生希琳娜的導師,溫徹斯特如何不會為此而感到憤怒?
“他們怎麽敢這樣做?!”溫徹斯特不是不能夠理解當局做出這樣的審判的理由,但是他依舊會為了這樣兒戲一般的裁決而感到震怒,“難道希琳娜,還有其他的那一千多名女性……他們決定放棄她們的生命,卻要連這樣一點的公平都不肯給予嗎?!”
溫徹斯特一直都知道,在帝國看似繁盛的外皮之下,其實也并非全部都是花團錦簇。盡管這裏是全世界唯一的帝國,坐擁廣博的領土、強省的軍隊,數量規模龐大的神眷者,以及富到流油的各種資源。
然而即便如此,這也并不代表着在這個國家當中的一切便都是能夠大大方方的暴露在日光之下,任由他人打量而絲毫不心虛;恰好相反,同時作為二級的神眷者與身負爵位的貴族,溫徹斯特反而比很多人都要更加清楚,早日光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樣的陰影。
他曾經對此不贊同,但是也再不會有什麽其他的表現了——因為溫徹斯特自信,那些事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落到他的頭上來,亦或者是同他沾染分毫。
只是如今一瞧,這個回旋镖終究還是打着轉的紮到了溫徹斯特自己的身上。
他的确可以不受這些非常低等的潛規則和俗務的侵擾,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在意和關照的一些人也能夠同樣的金身不破。
“我要去好好的和他們理論理論!”溫徹斯特看上去像是一只領地被侵犯了的雄獅那樣勃然大怒,“這是真的當帝國的律法,當正義女神與律法之神的神威完全不存在了嗎?!”
大抵是因為過于的憤怒,因此溫徹斯特并沒有意識到,當自己在說這樣的話的時候,站在他身邊的、如今僅剩下的獨苗苗學生的眼底閃過的那一絲輕蔑與嘲諷。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蘇耶爾想。
世間的一切都像是烈火烹油一樣被推到了最高點,在表面的平和之下是暗藏的沸反盈天。諸神看似在人間的信仰穩固,然而高高在上的神明大概很少會低下頭來去看一看那些于他們的眼中,是如同落在了塵埃裏一般的人類。
只要教團的地位依舊穩固,信仰還在源源不斷的進賬不曾有消減,那麽神明便依舊高居雲端,而不必在意俗世的千姿百态。
蘇耶爾勾了勾唇角,彎起的眼眉之下是一抹薄涼的嘲意。
天之上的正神們沉溺于名為“信仰”的醉夢當中不願意醒來。這一場夢持續的太久太久,久到祂們甚至都已經快要遺忘了,自己之所以為立于衆生之上的【神明】,并非是因為自己受到了來自衆生的景仰,而是因為祂們身負來自世界本源的規則,代之行事。
或許是因為從來都沒有誰擁有這樣的膽量和能力去将其達成,所以就算是神明,也會在漫長的時間當中逐漸的遺忘掉自己存在與誕生的本質。
但是——蘇耶爾想。
倘若有朝一日,有誰以比某位神明更加正統、更加符合法則的定義。
蘇耶爾露出了一個無比薄涼的笑。
他以【知識】包圍【智慧】并圍剿【工匠】,以【審判】叩問【律法】并向【正義】舉起反叛的旗幟。
或許終有一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們也終于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不對,但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銀發的少年擡起手來,在自己的眼前遮了遮,旋即發出一聲輕笑。
諸神失格。
我自當取而代之。
***
并不只是溫徹斯特這邊在關注今天的這一場開庭的審判結果。
在如今已經徹底的被黑暗所籠罩和盤踞的某一片山林當中,同樣有一群人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這一處山林如今同往日相比,已經完全大變樣了。終年不散的黑暗将整片山脈所包裹,林子當中幽靜到近乎可怕的程度,就算是一聲鳥叫或者蟲鳴都沒有。
在那些黑暗與陰影當中,時不時的有什麽東西隐秘的抽動片刻後又重新恢複靜止不動,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定睛去細看的話,會發現那些都是周圍林立的樹木。乍一看上去尚且還不會發覺有什麽問題,唯有當牠們猛的探出巨大的鞭狀的肢體,亦或者是張開了遍布密齒的血盆大口的時候,才會發現這其實并非普通的樹木,而居然是某種具有可怕的攻擊性的生物。
此為被黑山羊幼仔所拱衛的黑暗之巢。
而有這些怪物的存在,無論是擅闖入密林當中的人類也好,還是原本在此肆虐的諸多兇獸也好,全部都只能盡數的化為幼仔腹中的枯骨。
在黑暗的籠罩下,這裏是只屬于信奉唯一的至高母神的密教的樂土。
而此刻,高踞在最上端的首座上的少女正漫不經心的端詳着自己指甲上的那些繁複美麗的花樣,好半晌才輕笑了一聲。
“有趣。”她說,“這便是法庭給出的審判嗎?”
她眉眼如畫,語氣親昵而又粘稠,像是輕輕的撥弄幾下都能夠拉出絲來的蜜糖。
“正好……我已經觸碰到那一道門檻,還在愁應該如何推開眼前緊閉的門扉。”
她低語着,輕笑着,恍惚像是有無數的聲音在附着她應和。
她身下與身後的漆黑陰影當中一瞬間睜開了無數只的眼睛,像是在隔空注視着什麽;一張張的巨口也同樣在黑暗當中張開,能夠看見深紫色的巨大的肉舌,數層的尖銳密布的利齒泛着猙獰的光。
少女的聲音像是重鼓,一下一下,盡數擂擊在心上。
“那麽,便用他們的血肉,他們的冢骨——”
“來成就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