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争執
第26章 争執
蕭家是擴了宅基地建的新房, 房屋很大,內裏的房間也很多,從那日後, 小瞎子就住進了他本就該去的屋子。
蕭寒錦白日要去酒樓, 回來時小瞎子早就做好飯回自己的屋子了,晨起也和對方撞不到。
說來可笑,分明就在同一屋檐下,竟能數日都見不到。
起初他還覺得輕松,不用那般快就和小瞎子尴尬碰面, 可他絕對沒有要從此都不理會對方的意思,他只是需要時間梳理頭緒。
何況明明睡前敷藥都得他來做的!
他無奈嘆息, 分明從前拒絕起別人時毫無負擔,今時今日, 也不知怎麽就這般別扭。
“寒錦兄, 這一上午就聽你唉聲嘆氣了,可是家中出事了?”張元低聲詢問,“莫不是和夫郎吵架了?”
蕭寒錦捏了捏鼻梁:“差不多。”
溫中大驚:“嫂子那般溫和脾性, 怎麽會與你生氣,定是寒錦兄惹人生氣了, 寒錦兄,你說話不老實!”
蕭寒錦無奈, 将面前理完的賬目放下,他毫不避諱點頭:“是如此, 所以可有何辦法哄他開心?”
他盯着虛空開始思索。
從前那些人,只要給支票送別墅, 就開心的恨不得跪舔他的皮鞋,現在他卻束手無策, 要小瞎子也圖這些,反而好說。
何況,他也不願那樣想對方。
張元試探性道:“不如送他喜歡的?他可有喜歡的物件?”
溫中搖頭:“只是送東西可不行,重要的是要道歉,若不知曉自己的錯處,就算送物件又有何用,反而會被認為沒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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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錯。”
這才是最重要的,他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本就想要養着對方,可從未說過要與對方舉案齊眉,即便他給的不是恩賜,可那都是實打實的好。
不接受心意就是錯的話,該死的可不止他一個。
張元和溫中對視一眼,默契的沒再多勸,既然沒錯,又何必這般庸人自擾,分明就是拉不下臉去道歉罷了!
另一邊,蕭家。
因為最近都要天不亮就開始做涼粉,王秀蓮做完事都要再睡一覺,所以去采摘草藥的時辰就換到午後了。
王秀蓮和江以寧背好各自的背簍,徒步朝後山走去,邊走邊閑聊着。
“你和二弟吵架了?”王秀蓮輕聲問,說完不等對方回答就又說道,“兩口子有争吵是正常的,可日子總要繼續過,哪有做夫郎的一日日晾着自家漢子?何況咱們這一家,不都得靠二弟嗎?你就認個錯,他不會計較的。”
“他不喜歡我。”江以寧低聲說,這也不是道歉不道歉的事。
一路走到山上,江以寧剛要去觸碰草地,就被王秀蓮叫住了,她笑道:“先過來歇會。”
“好。”
兩人坐在樹下歇着,王秀蓮扭頭看他一眼,她輕咳一聲,說道:“鄉下人搭夥過日子,喜不喜歡又不能當飯吃,你只需要知道你現在吃好住好都是二弟的功勞就行,他待你不是挺好的,想這些幹啥!”
要她這個做嫂子的多管閑事,還真挺不好意思,但有些話該說還是得說。
現在能吃飽穿暖就不錯了,還想東想西就有點不懂事了,只是她可憐小瞎子,所以才想多說兩句。
“嫂嫂的話我記下了。”江以寧點頭。
嫂嫂說的對,他能有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為蕭寒錦,對方沒對他拳打腳踢,還給他飯吃,已經比村裏其他人家的夫郎過得好多了,不能說那種話給讓對方讨厭的。
回頭就和書生道歉認錯,好好過日子,不想亂七八糟的了。
蕭寒錦到底還是聽了張元和溫中的話,先去買小瞎子喜歡的書,再去有誠意的道歉,雖然他無法接受對方,可日子過到這了,沒必要讓它變壞。
因此,第二個趕集日,他特意換了休息日留在家裏,反正蕭永福現在自己也能出攤了。
他并沒有提前告訴小瞎子,因此當小瞎子照舊要偷偷去外面時,剛推門走出去就撞到了蕭寒錦身上。
蕭寒錦趕緊撈住他,他輕咳一聲:“或許,我們要聊聊嗎?”
“……好。”
兩人去了他的書房,一張長桌,面對面坐着,是小瞎子想象不到的布局。
明明說好要聊,卻沒有人先開口。
小瞎子是怕的,如果因為這件事而被抛棄厭惡,他就再也沒辦法靠近蕭寒錦了,明明他不是這樣想的。
“那日的話——”
“是我不好!”小瞎子慌亂打斷他的話,生怕對方再說出更明确的拒絕來,他低下頭,緊張的扣着手腕,“是我不好,這幾日沒有照顧好你,害你心生厭煩,都是我的錯。”
蕭寒錦聞言徹底冷下臉,他淡淡開口:“你有什麽錯?”
小瞎子扣着手腕的手不斷用力,連頭都不敢擡,繼續說道:“嫂嫂說鄉下人都是這般搭夥過日子,我不該同你說那話,也不該躲着你置氣,我能有現在,都要感謝你,所以——”
說到這裏,他突然擡起頭,試圖透過眼底的白霧和他對視,但都失敗了,他看不到。
“所以我,再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了。”
蕭寒錦看着對方冷靜陌然的表情,心髒突然猛得咯噔了一下,莫名的慌亂麻痹四肢,渾身都煩躁了起來,他覺得有人在戳他的肺管子,以一種他無法反抗的方式。
他呼吸驟然急促起來,語氣帶着煩躁:“你有什麽錯?說這些的意義是什麽?要硬氣的告訴我,已準備心悅旁人了嗎?”
“如果您想聽的話……”小瞎子尋聲與他“對視”,眼底是一片水色。
一句話,一個表情,讓蕭寒錦餘下所有的話全都咽回肚子裏。
他猛的站起來焦灼的走了兩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情為何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全都是因為他無意間的逼迫。
小瞎子什麽都沒做錯,飲食男女,七情六欲,他只不過是做了正常人最正常做的事,不正常的是他,他才是那個瘋子。
毫不知恥的用自己的痛苦懲罰對方。
“別哭了。”他擡手為小瞎子擦去眼淚,啞聲說着,“舊事重提并非是要怪你的意思,我曾經歷過不好的事,并非是因為說那話的人是你,是我不好,不該這般與你動氣,原諒我吧?”
他的本意不是弄哭對方,也不是要他放低姿态說那些桃讨好的話,可他到底想要什麽,現在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難道不是因為我不讨人喜歡嗎?”
小瞎子淚眼迷蒙的看着他,蕭寒錦本就不是鐵石心腸,這會更是心軟的一塌糊塗。
他無奈:“并非如此,這般乖巧,怎麽會不讨人歡喜,是我的問題……”
“可我不曾發現你有什麽問題,你好好的,說話做事都很厲害,該…該不會是那、那種問題……?”小瞎子越說越驚,臉頰漲紅,話沒說完就低頭不敢看了。
從前并未聽說過蕭寒錦有那種病,若真是這樣,他還如何生兒子,如何在蕭家站住腳?
不、不如,他下次去醫館時向大夫要帖藥給他喝?
蕭寒錦捏住他下巴,迫使他擡頭,他輕啧一聲:“年紀輕輕,想的倒是五顏六色,總惦記被窩裏那些事,還說不是小流氓?”
“沒有……”
小瞎子臉頰通紅,眼底的水汽還未消退,雙目雖無神,可配上那張臉卻顯得過分無辜。
蕭寒錦向先前那般捏住他臉頰,笑道:“那等你眼睛好了,就圍着我轉吧。”
小瞎子聞言抿緊唇瓣,試圖把憋不住的笑意與得意壓下去,唇角卻快要裂到耳朵根了,看着詭異又可愛。
蕭寒錦忍不住笑出聲,喜不喜歡有什麽重要的,反正只要小瞎子願意跟着他,他一直養着就是了,都是用銀子能解決的,全都不是問題。
至此,數日的冷戰便這樣結束。
許是剛和好,小瞎子有些粘人,連去挖草藥都想讓蕭寒錦跟着,磨磨唧唧的一直不出家門。
李桂蘭有些看不下去,她揚聲喊:“寧哥兒幹啥呢?咋還沒出門呢?一天天就沒一個會幹活的……”
“他在等我。”蕭寒錦換了深色的破舊衣裳,利索背起小瞎子的背簍,一手牽着他,一手拿着拐杖出了大門。
直到他們走遠李桂蘭才反應過來,她氣的直跺腳:“你看看你看看!咱們二寒連田裏都沒去過,這會居然要跟那個瞎子去挖草藥!田裏的事怎麽不這麽上心啊!”
“你就少說兩句吧!”蕭大山面露不耐,“那二寒休息,想出去逛逛有什麽事,老大媳婦還睡着哩,非得把家鬧翻天啊?瘋婆娘!”
他說完就拿起農具率先離開了,看都沒再看李桂蘭一眼。
李桂蘭在原地站了一會,還想再罵些什麽,可到底是将話憋了回去,他就算再能吵鬧,蕭大山的話多少也得聽。
六月裏熱,山裏的草都有些扛不住,蔫蔫兒的,只等着哪日下雨才算。
因為沒有王秀蓮,小瞎子去的還是之前的地方,要是有就采點,沒有就溜達着回去,反正這會還沒有多熱。
更何況,是和蕭寒錦一同采摘呢。
“哪有草藥?”蕭寒錦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反正他放眼看去,就只能瞧見一地的草,而不是藥。
“我我自己來就好。”小瞎子本也不指望他能幫到自己,只要跟他來就已經很開心了。
蕭寒錦怎麽會聽?
他依舊背着背簍,沖小瞎子擡擡下巴:“你去采,我跟着。”
“好好……”小瞎子立刻揚起笑臉,蹲在地上就開始摸了。
蕭寒錦盯着那雙實在不算柔嫩的手微微出神,只要他說出拒絕的話,小瞎子就肯定會聽,可他的本意是讓對方自由生長,而不是抹殺他的喜好。
大概是因為他父母曾是村醫,所以對藥草也很感興趣,處理起這些,也總是歡天喜地的。
因為之前就在這裏采摘過,因此收獲并沒有太多,雖然半背簍都沒摘到,但小瞎子情緒依舊未高漲。
眼看着山裏也要熱起來,蕭寒錦便提議要離開,兩人就順着另一頭的山坡下去了。
“之前說的清泉就在那邊,要過去看看嗎?”小瞎子小聲詢問,他的手還被緊緊攥着,剛剛采摘時沾了很多泥和草汁來着……
“好。”蕭寒錦垂眸看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期待,這樣不會藏自己的情緒可怎麽好?
山裏的清泉最是涼爽,周邊環繞着高林樹木,顯得更加幽靜清涼。
蕭寒錦扶着他走到泉眼旁邊的光滑石墩上坐下,他将背簍放下,挽起衣袖就準備清洗草藥了,他可是每天都會問小瞎子的日常行程,知道他會在這裏清洗。
小瞎子趕緊攔住他:“我來我來……”
蕭寒錦立刻牽起他的手放進水裏,他揚起唇角:“無妨,你玩你的。”
洗手怎麽能是玩呢?
小瞎子不知道玩和洗手有什麽關系,但因為察覺到自己是被呵護的,他還是很高興。
将草藥清洗幹淨,兩人就下山了。
回到家,王秀蓮已經起了,見他們回來,便利索的接過背簍拿去曬,她看了一眼背簍笑了起來:“看來那片兒已經沒啥了,回頭咱們去別的地方。”
“既然沒有,就先歇歇,大哥現在也能賺到銀子,嫂子也別有壓力。”蕭寒錦說。
王秀蓮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蕭寒錦輕拍小瞎子後腦:“去小屋擦擦身子,我去做飯。”
小瞎子立刻點頭,接過拐杖就回屋了。
王秀蓮看到他倆這樣,就知道這倆人是和好了,跟她說歇歇的話,更多是想讓寧哥兒休息,畢竟只要她叫,寧哥兒就肯定會跟她去。
她這二弟,從前絲毫不體諒人,現在倒是知冷知熱的。
小瞎子每天都會跟着蕭永福去鎮上擺攤,到賣草藥的日子,就會先去醫館,順便看看眼睛,不過每次都是看過就離開,但這次顯然有些不同。
老大夫扭頭看他一眼:“啥?還不走?”
“您能再幫我看看嗎?”江以寧抿了抿唇,他能感覺到自己臉頰發燙,但不得不問,“我的身體,可有其他不好……”
老大夫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後舒了口氣:“莫要諱疾忌醫,你且說清楚些。”
“我們沒有孩子,如果不是我,那就是其他原因了,我想求些藥……”江以寧佯裝鎮定說着,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丢臉,他反而微微擡着下巴。
“你的身體無事。”老大夫瞥了一眼他眉心的紅痣,“那我便給他開張方子,你只當補藥熬給他喝就是了。”
江以寧立刻忙不疊點頭道謝:“多謝您。”
他說了謊,沒有圓房,就算是要一百年都不會有寶寶的,但是沒關系,目的達到了。
拿好藥,江以寧就去找蕭永福了。
從醫館到荷葉軒這段路他經常走,所以即便沒有人陪着,他也能順利經過人群。
“大哥。”
“過來了。”蕭永福邊回應他,邊給客人拌涼粉,“好了,十五文。”
小瞎子立刻将藥包放到推車裏面,站到旁邊去收錢了。
因為天氣太熱,推車上面也搭了簡易棚子,勉強可以乘涼,偶爾有幾位愛說話的,就會站在棚子底下邊吃邊聊,就算蕭永福寡言,時常也能搭上幾句話。
涼粉緊俏,雖然天氣熱,買這個的卻不在少數,有些更是直接三五份的買,更別提那些丫鬟小厮們了,恨不能直接全都包攬。
“還剩點不好的邊角,我給你拌了吃。”蕭永福向來行動力強,正說着就開始做了。
小瞎子沒拒絕,剩的碎渣是不能再賣給客人的,他和蕭永福分食也不會有什麽。
“哎哎!給我來一份涼粉!”
從遠處急匆匆跑過來一位中年男子,蕭永福立刻擡頭:“已經沒有了,明天早點來——二叔?”
“啊?”被叫二叔的中年男子盯着他看了一會,這才恍然,“是大郎啊!那正好,直接給我來一份,你們這涼粉居然能賣到十五文,都快趕上豬肉了,真夠貪心的……”
“涼粉已經賣光了,我們正要收攤。”蕭永福淡淡看着他,“二叔明天再來吧。”
蕭二明頓時惱了,他大聲吼道:“你手裏這不是還有嗎?好歹是你二叔,連一份涼粉都不能吃你的?做生意這麽小氣怎麽行?貪小便宜吃大虧的道理也不懂嗎?吃你點東西還斤斤計較!”
江以寧微微皺眉:“二叔想吃拿去就是了,何苦說這樣難聽的話為難大哥——”
“你是什麽東西,有你這樣和長輩說話的嗎?”蕭二明眯着眼看他,陰陽怪氣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二寒白得的瞎子夫郎!一個瞎子少摻和我們家的事!”
“二叔,寧哥兒是二弟娶的夫郎,是自家人。”蕭永福板着臉提醒他,不想聽他說這麽難聽的話,何況到底是長輩,他也不好指責。
蕭二明一聽這種話就更氣了,他惱怒的指着江以寧怒斥:“就這樣的瞎子怎麽配進蕭家!二寒還是秀才,他也配做二寒的夫郎?”
“那誰配?”
一道聲音驟然插了進來,與蕭二明的憤怒和大吼不同,蕭寒錦聲音輕緩淺淡,像是真的在疑惑問題答案。
他緩緩逼近,從蕭二明手上搶回那一份涼粉,然後穩穩放進小瞎子掌心,他将小瞎子擋在身後,再次看向蕭二明:“二叔好歹是在鎮上做事,說話做事居然這般不檢點嗎?主家看到你這副嘴臉,還會繼續雇傭你嗎?”
“二寒,你、你怎麽和長輩說話呢?”對上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蕭二明竟然怕的說不出趾高氣揚的話來。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您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涼粉已經賣光了,明白嗎?”蕭寒錦淡聲說着。
蕭二明和他對視片刻,立刻扭頭跑了。
蕭寒錦咬了咬牙,扭頭時已經挂上笑臉,他擡手摩挲着小瞎子脖頸,笑道:“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