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身契

第56章 身契

陳生父子就在蕭家住下了。

他原本就是萬漁村的, 只是被賣出去後已經和家裏斷絕關系,若是貿然上門,不管他們不說, 說不定還會去告訴陳勇, 白白惹麻煩,幹脆不多此一舉。

只是蕭大山卻處處不滿,在他看來,蕭寒錦能對外人這樣親近,卻對他二叔一家極盡折磨, 更是将蕭永利的腿都打斷了,擺明了胳膊肘往外拐。

他不高興, 也就處處給阿祥阿瑞臉色看,打是不敢打, 但指桑罵槐的難聽話卻是沒少罵, 連李桂蘭也被他帶的怒意不止,偶爾去田裏時,總要和碰面的人說上幾句。

現在風雪已停, 只等着雪化了,外出的人也多了些, 不過幾日功夫,幾乎整個萬漁村都知道先前被賣掉的生哥兒帶着孩子住到蕭寒錦家了。

陳生的雙親自然也知道, 知道他從陳勇家跑出來,就想上們把他帶走, 被蕭寒錦給吓的不敢再登門了。

他倒也是真的沒閑着,每天都幫着打掃家裏, 沒事就去幫王秀蓮看孩子,縫制肚兜小衣裳, 和他一起,小瞎子繡工都略有些進步了。

天氣漸晴,地面的積雪一夜之間便下去大半,車馬能走,他們就照舊開始去鎮上做事了。

原本陳生也是要跟着去幫忙的,但蕭寒錦一走家裏就剩小瞎子自己,他便被留下看顧家裏了。

荷葉軒。

“二弟!一別數日,還挺想你。”蔣亦疏見他來,忙笑着打趣,“路上積雪可還嚴重?”

蕭寒錦笑着和他碰碰拳:“還好,只是有些泥濘,但也不礙事,這兩日生意如何?”

蔣亦疏面露煩惱,擺擺手:“不提也罷,鮮少有來酒樓吃飯的,偶有幾家小厮來,也都是帶回去,今日雪化,才有人出來。”

他這樣說也是希望蕭寒錦不要吃心,畢竟萬漁村到鎮上确實遠些,積雪難行,來不了也是正常事,何況這本就是他們提前說好的。

蕭寒錦明白他的意思,也正因明白,才知道自己來這裏能結識對方,何其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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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錦串照舊開門,棚子裏也照舊擠滿了人,邊吃邊聊着最近兩天的田地狀況。

蕭永福招呼着客人,時時不住往外看,試圖和某一位來的客人對上眼,然後好将二弟交代的事告訴對方。

只是久等不到,他幹脆也不想了,等來了再說。

“蕭老板,肉素各來十串!”一道有些痞氣含糊的聲音響起。

蕭永福生怕是外面來砸場子的,立刻擡頭去看,就和王老二對上眼兒了,他緩緩點頭,後者咧着嘴笑了起來。

他快速撈出串兒倒上熱湯涮好料給他送過去,低聲道:“二弟讓我問問你,知不知道桃花村的陳勇。”

“嗯,這口不錯!”王老二點頭,這是知道的意思,“怎麽和他牽扯上了,陳勇可不是啥好東西,那人混不吝不說,膽子小還慫,只會窩裏橫!”

蕭永福見他知道的多,便長話短說了,末了說道:“看看有什麽辦法能拘住他,叫他不得不砸鍋賣鐵。”

王老二撸着串口齒生香,他笑:“這簡單,等消息就是了。”

他吃完将銅板留下,便起身離開了。

蕭永福情緒莫名,雖說他沒有瞧不起對方,但到底是在那種地方做事的,他原也有些不太滿意二弟和他來往,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麽仗義,都不帶問為啥的就去做了。

這事交給王老二,蕭寒錦就只等着聽消息了,之前他處理那幾個經商的就很利索,沒有引起任何懷疑,連衙役都說是他們活該。

天稍微放晴,陳勇就開始帶着銅板往鎮上跑,壓根不在意被他趕出家門的陳生,在他看來,陳生沒地方去,早晚都得回去,如果不回去,也就是死在外面,他剛好重新娶了!

他時常去的就那幾家酒鋪,今日過去打酒吃,才發現裏面有很多人,想來估計是因為天氣剛晴的緣故。

“喲陳勇來了,還是老樣子?”酒鋪的活計看到他就笑了,“你這日日吃酒,都得像你一樣有個會賺錢的顧家才行啊!”

陳勇冷笑:“他算什麽東西,犯錯被我趕出去,不知道跑哪了,說不定早就跟什麽人跑了,臭/婊/子!”

夥計笑笑沒搭他的茬,誰不知道這陳勇就是個只會吃喝的廢物,他那夫郎雖然只生了個哥兒,但做事勤儉顧家,再說給鳏夫也是被搶着要的,他卻不知足!

給他打好酒,陳勇就張望着要坐下,只是今天人多,已經沒有空桌了。

“哎兄弟,這邊坐!這還有空位!”

“你叫別人幹啥,這賺錢的東西能給外人聽嗎?”

“這有啥,都是一個鎮的兄弟!”

陳勇走近,聽到他們壓低聲音交談,更是來了興趣,如果有能賺錢的機會,他自然也不願意放過!

坐下後就開始和他們稱兄道弟,言語極盡谄媚,想扒着他們,讓他們帶着他一起賺錢。

邀請他的男人面露難色,低聲道:“縣城裏有家賭坊……”

“有這種事?!”

蔣亦疏震驚的看着蕭寒錦:“先前是聽說過有什麽神母廟,只是我不信這些,所以不曾注意過,眼下聽你這麽說,這廟倒是大有問題。”

“甚是古怪,我确實聽說有些藥能調理,但是藥三分毒,且怎麽就能調一個是一個?何況那藥我娘也拿過,你大概不知,那根本不是什麽神藥,就是香灰。”蕭寒錦無奈。

“居然這樣欺騙百姓,我回頭也去瞧瞧,若真如此,怕是要好好查查了。”蔣亦疏聽到這些只覺得荒唐。

蕭寒錦知道會有生男偏方,但那些都是實打實的藥材,可不是什麽香灰,即便是那種也有一定幾率,而不是百發百中,怎的神母廟就這樣靈驗了?

若真有神母也罷,那樣的地方,卻是男僧居多,其中有零星幾位尼姑,如何看都覺得不對勁。

蕭寒錦點頭:“那便好,若能将這些騙人的一網打盡,縣令的業績想來也好看。”

蔣亦疏輕笑:“這是自然。”

談笑間兩人便将這件事情定下來了,只是這時候臨近年關,蔣亦疏也不好随便離開,且積雪還未全化,到底還是麻煩事。

家裏多了客,蕭寒錦每每回去都會帶些點心小零嘴,就算木哥兒不吃,小瞎子還得吃。

前幾日的大雪讓蕭寒錦起了警惕,直覺告訴他過段時間肯定還會有雪,多備上些吃食總是好的。

他也告訴了蕭永福,若有需要備的東西都得盡早,何況臨近年關,總得買些年貨。

這幾日家裏總是歡聲笑語的,木哥兒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只會瞪着眼睛看人,在衆人的努力下,他也會彎眼睛笑了,只是說話上還是有些困難,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時間一晃就到了年下,在鐵匠那裏做的器具也都拿回來試用了,蕭寒錦為了讓他們知道自己要做什麽,還特意在家裏做了一次,只一次就讓所有人震驚不已。

蕭永福愈發确定來年會賺大錢,平時做生意更積極了,恨不得立刻就過完年。

陳生在這裏住了幾個月,身上的傷養好了,肉也多了,他也更加覺得自己在這裏不合适,平時什麽都沒做,肉卻沒少吃。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提出離開。

“為什麽要走?在這裏不是好好的嗎?”江以寧第一個不同意,他微微皺眉,小聲又猶豫,“是不是…說什麽了?”

陳生聽出他話裏的意思,趕緊搖頭解釋:“不是不是,你千萬不要誤會,是我和木哥兒已經在這裏待太久了,我們不能住一輩子的,早晚都要回去面對。”

江以寧當然明白要面對,卻也一時難以接受:“我知道我知道,可二寒說了會有辦法的,你就再等等呀!”

“我都住到現在了,哪還會有什麽辦法,我已經很知足了。”陳生溫聲說着。

他沒有怨恨蕭寒錦遲遲沒想出辦法,也沒有怨恨父母将他賣掉,他只覺得一切都是命,他的命就是這樣,沒得改了。

江以寧啞口無言,他也确實沒想到二寒居然一直沒有說要怎麽懲罰陳勇,也沒有再和他們商量過,所以他下意識的也認為蕭寒錦沒有辦法,他只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搪塞着。

心裏悶悶的有些不舒服。

蕭寒錦回來前特意去找了王老二,得知這幾日要賬的已經找上門,猜着陳勇家快來找人了,如此進展,小瞎子肯定也能稍稍放心了。

只是他剛回來,就發現小瞎子神情悲傷,一言不發,他下意識以為又是李桂蘭過來說了什麽話,便趕緊上前安撫。

“怎麽不高興?”他輕聲詢問。

“還不都是之前的事,這麽久了,還是這樣。”小瞎子生着悶氣小聲抱怨,這麽久都沒有進展,生哥兒都要走了,他當然會不高興。

蕭寒錦無奈:“何必為這樣的小事生氣?不理會就是了,這是咱們家,她頂多說兩句就走了,還能賴着不成?”

小瞎子一聽瞬間悲憤難忍:“怪不得,怪不得生哥兒要走,都是因為你說這樣的話,他才會要回到那個吃人的家裏去,你說話不算數,分明說好幫忙的!我讨厭你!”

他說完就直接跑到陳生暫時住的客屋了,不住的和他道歉,夫夫一體,蕭寒錦說的話,就等同于他說的,除了道歉,沒有別的辦法。

陳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他一直哭也只好耐心哄着。

平白挨了夫郎罵,蕭寒錦當真是半點頭腦摸不着,但他不是會在小瞎子氣頭上哄人的性子,何況他這會回來,餓得厲害,得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哄人。

只是還不等他吃飯,門口就傳來叫嚷聲,他瞬間想到什麽,趕緊去院子裏查看情況,果然就見陳勇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人給控制着,臉上都是傷。

蕭寒錦面上不顯,心裏卻嘀咕着,這些人下手還是輕了。

“你看你看!他出來了,他就是蕭寒錦,我夫郎就是在這裏!只要找到他,我立刻讓他去抵債!”陳勇大聲喊叫着,“陳生!你個狗娘養的陳生!還不趕緊給老子滾出來!”

“喊什麽?”蕭寒錦皺眉,聲音不悅,“我們這裏都是老弱婦幼,你們是做什麽的?”

這些地痞都是王老二弄來的人,對蕭寒錦自然不會态度差,為首的還抱了抱拳,粗聲道:“蕭秀才,這陳勇欠了我們賭坊一百多兩銀子,他還不上,說要把他夫郎賣了抵債,雖說是個哥兒,但能生養,我們也是要的!”

蕭寒錦不動聲色挑眉:“既如此,那我便把人叫出來吧。”

“二寒,你怎麽能這樣?”聞聲出來的江以寧和陳生聽了全程,小瞎子沒想到蕭寒錦居然這樣,辦法沒想到,還要把生哥兒再次賣掉。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樣的事生哥兒也有權利知道。”蕭寒錦沒理會他的控訴,轉頭看向為首的漢子,“說要拿他抵債,你們可有身契?”

“身契自然是有的,這人把身契給我們,我們就立刻過來要人了。”漢子說道。

蕭寒錦微微點頭,對這流程表示滿意:“不錯,那他的身契能抵多少債?”

“二十兩!能抵二十兩!”陳勇突然出聲大喊,“生哥兒,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你就當幫幫我了,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木哥兒,好好養着他,我會努力找活計賺錢的!你幫幫我,救救我!”

二十兩。

陳生有些恍惚,他當初被賣給陳勇時,也就五兩銀子,沒想到現在居然這麽值錢了。

他早就說過,這就是他的命。

“我——”

“也就是說,他的身契值二十兩?”蕭寒錦再次詢問。

此刻他就像是權衡利弊的商人,估着陳生到底值不值這二十兩。

江以寧震驚的看着他,內心隐隐有些崩潰和不安,不該是這樣的……

“這是自然!”那漢子粗聲應着。

蕭寒錦曾經買過下人,知道從牙人那買人賣人大概需要多少銀子,陳生的身契自然不值這麽多,但他還要給這些作戲的賞銀,自然都算在裏面了,價格還算公道。

蕭寒錦微笑:“既然如此,那這銀子便我我來出吧。”

“什麽?”

數道聲音同時響起,都沒明白他這話裏的意思。

蕭寒錦重複:“身契的銀子我出了,只相當于我買下陳生,往後他便與陳勇家再沒有任何關系了。”

小瞎子愣在原地,全然沒明白情況怎麽突然峰回路轉,生哥兒要賣到他們自家了?

來要賬的自然不在意這些,他哼笑:“誰給銀子誰說的算,身契給你,銀子給我就成!咱們都是生意人,好商好量的!”

蕭寒錦微笑:“夫郎,去取二十兩銀子來。”

“好好,我去去……”

江以寧很快将銀子拿出來,五大三粗的地痞将身契給蕭寒錦,并從他手裏接過銀子,他笑道:“那他還是欠我們一百兩哈哈哈……”

蕭寒錦煞有介事點頭:“諸位已經和我錢貨兩清,我家老弱婦幼較多,不能受驚吓。”

“得嘞!”地痞哈笑一聲,“帶着他走!”

“陳生!生哥兒!你忍心看兒子沒有父親嗎?你快救救我啊!趕緊把你自己賣了!你他娘的是不是聽——唔唔……”

陳勇的叫罵聲越來越遠,直到被人堵上嘴巴,聲音就徹底消失了。

蕭家大門處原本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沒想到蕭寒錦擡手二十兩銀子就把人給打發走了,還買了生哥兒,這就更讓他們震驚了。

蕭永福和他對視一眼,将大門直接關上了。

回到屋裏,小瞎子後知後覺自己誤會了蕭寒錦,居然花這麽多銀子幫忙,怎麽可能是在搪塞他呢?

蕭寒錦将身契給陳生:“既然是被賣到陳勇家的,如今身契也拿到了,自然就不再是他們家的夫郎,我能幫你的就只有這些了。”

“多謝……”陳生聲淚俱下,拽着木哥兒給他磕頭,“大恩不言謝,我以後會做牛做馬報答您的!”

“無妨,若真要做些什麽,就留在家裏幫忙吧,明年我們要開新鋪子,人手不夠。”蕭寒錦說。

陳生沒有和他客氣矯情,痛快的答應了這事。

片刻後,屋內只剩蕭寒錦和江以寧。

小瞎子磨磨唧唧蹭到他面前,羞恥又痛快的認錯:“是我不好,誤會你了,我不該沒有弄清楚情況就怪你,你打我罵我,我都接受的!”

蕭寒錦撩起眼皮看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淡:“我說過會想辦法,你不信任我?”

“不是的,我一直都有很信任,我知道你肯定會做,可是、可是生哥兒當時要走,他之前過得那麽凄慘,我不能就看着他離開的……”江以寧知道他生氣了,急忙認錯,“是我不好,我不會再這樣了!你就算像陳勇那樣打我,我都不會報官的!”

“你還真是在意他。”蕭寒錦語氣淺淡,“我何時騙過你?放長線方能釣大魚,普通辦法根本無法困住陳勇,這樣才能一勞永逸,機會都是要等的,你卻沒有耐心。”

江以寧有些怕了,這樣的蕭寒錦,他實在陌生。

“阿寧,從前我便告訴過你,既要得利,就要耐得住寂寞靜候結果。”蕭寒錦輕輕撫摸他的臉,言語間帶上無奈,“我就當你是要幫助他,保護他好了,以後要信任我。”

江以寧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一頭紮進他懷裏。

他确實有私心,他要救的不僅僅是陳生。

還有曾經和陳生一樣痛苦無助的幼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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