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地窟“過來玩的”

地窟02 “過來玩的”

吃完晚飯後,衆人在溪邊洗洗漱漱,都回宿舍裏準備休息了。

雖說改造成宿舍的平房裏,房間不止一個,但男女要分開,還要拿一間出來當作倉庫,這點面積也是不夠用的。每個人只能分到一張高低鋪的床位,每天都窄窄地睡覺。

群培有一張床鋪,但他有匹馬拴在屋後,有時也會回他自家睡一晚上。

關越本以為蘭澤會騎着群培的馬回去。

他睡覺前出門抽煙,走到了門口才發現,外面居然搭起了一個毛氈帳篷,裏頭用石頭和牛糞搭了個小竈臺,正熱滾滾地燒着開水。

蘭澤就趴在篝火臺旁,手裏捧着一本書,懶洋洋地看着。

他對着氈房簾子掀開的方向坐了下來,讓煙卷上的火星燃在自己的指尖。目光頻頻向那溫暖之處望去,但沒有得到回應。

一根煙結束,他又抽了一根。

算了。

*

有個臭無賴在門口看着。

蘭澤從他推門出來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那麽大一只,跟個牦牛一樣,把平房裏透出的燈光都遮了一大半,傻子才看不到呢。

但她就是不想擡頭看他一眼,一門心思盯着手裏的書看。

桑珠弄來這本書,可是廢了好大的功夫。聽說是在內地最流行的言情小說,整個阿裏都買不到,只有拉薩的大書店裏能弄到幾本。桑珠找了好多地方,聯系了好多人,才千裏迢迢給她買來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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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漢人寫的這種小說還真挺好看的。

女人和男人愛來愛去,愛到一半又恨來恨去,恨着恨着又愛來愛去。你親親我,我愛愛你。

雖然每本書差不多都是這樣的故事,但怎麽就看不膩呢。

等到外面那個臭無賴走了,她看書看得更專心,也更起勁。

又往後翻了一頁,女主人公終于克服了害羞,和男主人公卿卿我我地抱在一起,她的嘴角也勾起來,一下把書扔在了旁邊,捧着臉打了個滾,傻笑了起來。

哎喲,哎喲。

比奶渣子還甜呢。

*

蘭澤從來沒有早起的習慣,但凡是沒有事幹的日子,一律統統睡到自然醒。

昨晚她看言情小說看入了迷,一下子忽略了時間,入睡的時候就到了半夜。夢又做得稀奇古怪,醒來時自然已日上三竿。

群培給她留的早飯,已經被放在了氈房簾子的裏側,用竈臺的餘熱保着溫。

她嘗了口,嘗出來這是昨晚沒喝完的突巴湯。

還以為這個專家組夥食有多好呢,原來也是吃剩菜。

她不挑食,噸噸兩口填飽了肚子,挑開簾子出了門。太陽在頭頂把沙子曬得滾燙,故城裏已經有了人影,昨天見過面的“專家們”在上頭工作着。

沒看到群培,可能去買菜了。

她自己上了山,一口氣從山腳爬到了宗教區,走到了紅殿門口,發現門上的鎖雖然已經開了,但裏頭一個人都沒有。

連昨天的那把梯子都沒有。

她奇怪地又往裏張望了一眼,确确實實沒看到那個男人,便打算去別的地方,看看別的人怎麽修補壁畫的。不過,剛走到門口一擡頭,就看見上邊山路上有個塊頭大大的人,領着個戴眼鏡的人正往下走。

她趕緊躲回了門裏,等到關越領着人路過了門前,她才裝作偶遇地走了出來。

“喲!關組長!”

關越和身後的洪教授都是一愣。

洪教授推了推眼鏡,笑着問關越:“沒想到咱們修複組還有藏族成員啊?”

關越陪着笑笑:“她不是組裏的。”

“那是?”

“過來玩的。”

洪教授表情詫異了片刻,視線不自覺地瞟向旁邊門上張貼的“游客禁止入內”的告示。

來之前他就聽說過,關三這人做事嚴謹,所以才會為了黏合劑的濃度這麽點小事,不惜花重金把他從內地請過來做分析。

結果來這裏第一天,就看見一個無關人等進了壁畫保護區。

兩人都有點尴尬,關越摸了摸鼻子,伸手把洪教授請進了殿裏。

蘭澤沒被邀請,卻也非常自然地跟在了關越身後,走到了正殿裏頭,聽着他們的談話。

聽了一會兒就發現,不太有意思。

洪教授在牆邊牆角收集着樣本,詢問着關越先前的測試結果。兩個人說了一大通,都是些化學藥劑或是專有名詞,一個詞語有七八個漢字,跟吐蕃時代的貴族人名一樣複雜。

唯一能聽懂的,就是這洪教授也是來幫關越做修複的。

還沒有昨天看他畫畫有趣。

蘭澤聽得興致寥寥,也沒有插話的興趣,聽了一會兒,就到外邊逗鳥去了。

夏天的鳥比冬天的多。

拿奶渣子一勾,一群一群地朝她飛過來。再高高抛出一塊,這群傻鳥就在空中搶起來,翅膀撲騰得又快又亂,叼走食物像打了勝仗。也是碰巧了,幾只鳥撞在一塊,她抛出去的一朵奶渣子正好從鳥的空隙裏掉下去,砸在上山的睿子頭上。

睿子腦袋受創,本是氣呼呼地擡頭,但看見罪魁禍首是蘭澤,立馬換上笑容。

“蘭澤,你怎麽在這兒?”

蘭澤自己也吃一塊奶渣子,嚼得口齒含含糊糊:“你們那個牦牛組長找了個什麽專家,我想來偷聽一下機密,結果什麽都聽不懂。”

睿子大笑:“什麽牦牛組長?你說我三哥啊?”

“對啊。像牦牛一樣,又大又兇的,他不就是牦牛組長。”

“你這麽說還真有點像哦。”

睿子笑呵呵地,一遇見她,就忘了自己為什麽上山來。直到關越聽見了他的聲音,才從殿裏喊道:“李睿,你進來!”

他擠眉弄眼一番,示意蘭澤自己要先進去。蘭澤很大方地也掏了塊奶渣子抛給他,被他伸手接住,一口含進嘴裏。

小夥子滿面春風地進了門,握住洪教授的手。

關越給洪教授介紹:“這是李睿,之前在麥積山工程的黏合就是我跟他一起負責的。雖然年紀小,但他幹活比一般人都細致。”

洪教授打量睿子一番,點點頭:“跟關組長一樣年輕有為。”

這一句話誇了兩個人,睿子縮回了手,摸了摸後腦勺,笑得有些羞澀。關越自動忽略這個話題,接着同洪教授說起了黏合劑的安排。

按照原定的修複計劃,用黏合劑修複空鼓、起甲,其實是修複壁畫病害裏最主要也最基礎的一部。但因為關越精益求精,沒有測試出最合适的黏合劑之前,不許組員們大規模動工,所以這個項目進行至今,進度一直不上不下。

組裏組外,操心進度的人不少,各方面壓力都大。

洪教授看得出關越的煩惱,跟他打了包票:“關越,你放心。你既然請我來了,我就不會讓你失望。你不是說劄達縣城有一個測試條件齊全的實驗室嗎,等我帶着樣本過去,不敢說能很快告訴你最完美的比例,至少能讓你知道,現在的黏合劑究竟是多了計量,還是缺了材料,後續的操作也能有個方向。”

關越點頭:“有您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洪教授拍拍他的肩膀:“話雖然是這麽說,但像紮布讓故城這麽複雜的情況,我覺得你們其實不該這麽着急。紮布讓都等了三百年了,你們急在這三天兩頭也沒用啊。”

關越聽着,長出了一口氣,沒有為自己辯解。

倒是睿子替他開口:“洪教授,其實三哥他一直說,現有技術達不到完美修複條件時,對壁畫最好的保護就是不保護。與其倉促動手破壞,不如等到未來科技更發達了再進行作業。但您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三哥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的。研究院派我們這支隊伍來到這裏,是給三哥布置了任務的。”

他語盡于此。

洪教授察言觀色,看見關越沒阻攔這個年輕人說下去,就知道這的的确确就是關三本人目前的困窘。

不管他們是唱雙簧搏同情也好,還是真把他當自己人跟他訴苦也好,洪教授一概全收。

反正他們的工作是修補壁畫,而他拿關三的錢來這裏,只是幫他們找到黏合劑的問題。

他拿錢辦事,随手安慰他們幾句,當作是買一贈一的附贈:“關組長,都是過來人,我明白你們的不容易。天天生活在這裏,條件也簡陋,壓力又大。你們放心,我肯定盡快給你們一個結果。”

“那太好了。”

睿子又上前握住了洪教授的手,激動地晃了兩下,突然想起件事來。

“對了,洪教授,您要不再幫我們看看,這幅《慶典圖》底下本來該有條彩帶的,但當時就沒畫完。你能分析一下,如果古格人還活着,這條彩帶原本是要畫什麽的嗎?”

關越和洪教授對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趕緊拍了他腦袋一下。

“傻小子,洪教授是研究應用化學的。”

睿子這才反應過來:“哦哦,不好意思啊教授,我看三哥天天大半夜都在琢磨這彩帶,有點關心則亂了。”

洪教授笑笑:“理解,理解。”

三人在紅殿裏看了一圈,該交流的情況,差不多也都交流完了。關越帶着洪教授往外頭走,在去往白殿路上,又看見了蘭澤。

她坐在土牆低矮的拐角上,手裏又捧了一本書,肩膀上停了一只碩大的鳥。

看見他們三個出來,鳥騰空而起,張開翅膀飛走了。

蘭澤從書裏擡眼,明明看見關越在看她,卻又撇着嘴回到了書裏。

小說比他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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