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第 3 章

雲舒與玄淵的親事,最初源于雲夫人與皇後娘娘的一句玩笑。

雲夫人與皇後的娘家算是世交,兩人性情相投,閨中時親密似姐妹,某次說道将來婚嫁,便學旁人約定,将來讓孩兒們結親。

此話起初只能當做兩個女孩的玩笑話,畢竟那時尚不知未來會如何,萬一兩人所嫁之人恰好是政敵死對頭,又豈能聯姻?

後來皇後入主中宮,雲夫人嫁入安國公府,這約定方有了可實現的土壤。畢竟安國公府祖上乃開國功臣,幾朝重臣,朝廷倚重,即便沒有這個約定,亦是皇族立後選妃的頭等人選。

皇後婚後頭一年便誕下嫡子玄淵,而雲夫人直到第三個年頭方千辛萬苦的生下雲舒。

安國公府雖位高權重,然不知為何,卻子嗣不旺,雖不至于單支獨子,但與其他世家簪纓比起來,算是人丁單薄了。

其多任家主曾努力開枝散葉,然則要麽生育困難,要麽過早夭折,最後留下的總不過寥寥。

最終雲國公府的人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再刻意折騰,選擇順應天意,這大概也是為何當初同期崛起的權貴們多數覆滅,而雲國公府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畢竟子嗣單薄,便難以形成太過錯綜複雜,真正難以撼動的勢力,多少能令人放下戒心。

雲舒的出生彌足珍貴,先是盼星星盼月亮,雲夫人才終于有孕,生産時又差點難産,千辛萬苦才保得母女平安。

之後雲夫人再難受孕,雲國公亦未納妾,雲家不多的旁支裏已有子侄,雲國公府裏卻唯此獨女。

偏雲舒幼時身體孱弱,三歲之前幾乎禦醫住在家中,喝的藥比吃的奶大抵還要多,四歲時又差點走失……如此種種,雲舒被珍視的程度可想而知,當真比皇族的公主皇子們尚勝幾分。

人人都知道,倘若刺雲國公本人一劍,說不定他還能給你個機會解釋,倘若傷他女兒雲舒一根頭發絲兒,則絕不饒恕,而宮中皇後娘娘也還要找你麻煩。

皇後與雲夫人的閨中約定随着雲舒的降臨而不再僅僅是個玩笑話,巧合的是,雲舒與玄淵雖相差兩歲,生日卻只差一日,四舍五入一下,幾乎可算同日。

雲舒出生那日皇後娘娘親自出宮,守在雲夫人房中,抱起襁褓中的嬰兒,喜笑顏開:“這是天意,天賜良緣。”

因身體的原因,雲舒與玄淵幼時見面不多,直到雲舒身體基本好轉後,能夠出門走動,方才真正認識。

最早的記憶大抵從那時開始。

小雲舒進宮後,很快與皇子公主們玩到一起,玄淵也在其中,他只偶爾參與猜謎類游戲,更多時候站在一旁注視。

他雖很少參與,卻是個讓人無法忽略的存在,倘若有人發生争執或難以定奪時,只要他一出聲,問題很快便會解決,平息下來。其他皇子公主們似有點忌憚他,又似信服。

明明大家都一樣的華服錦衣,他卻似不一樣,小雲舒說不出哪裏不一樣,仿佛夏日裏的太陽,又似夜幕中最亮的那顆星,總叫人一眼便能瞧見他。

小雲舒跑到他身邊,仰着頭眨巴着雙眼盯着他看。

“玄淵哥哥。”

“嗯?”

“你的眼睛真好看。”小雲舒說,“他們說是鳳凰眼。”

小玄淵糾正她:“丹鳳眼。”

“好看。”小雲舒說:“我能摸摸麽?”

小玄淵想了想,低頭,小雲舒伸手,軟軟的手摸了摸小玄淵的眼睛,心滿意足的笑起來。

“真好看。”她又說。

“你的也好看。”小玄淵看着小雲舒,頓了頓,又說,“還有你的梨渦。”

小雲舒黑溜溜的眼睛像最純淨的瑪瑙,靈動的轉來轉去。

小雲舒兩根手指各抵在兩邊臉頰,歪歪頭:“他們說你有天底下最好看的鳳凰眼,我有天底下最好看的小梨渦。”

小玄淵再次糾正:“丹鳳眼。”

小雲舒哦了聲,不甚在意,接着把小臉湊到小玄淵面前,大方的說:“你要摸摸麽?”

小玄淵往後退了半步,說:“不可。”

剛被她誇過的丹鳳眼正色看着她,說:“女孩兒不可讓人随便碰。”

“記住了沒?”他問。

小雲舒哦了聲,自己戳了戳酒窩,左右看看,從荷包裏掏出幾粒糖,先喂進口中一顆,再遞一顆給小玄淵。

“請你吃糖。”

小玄淵未接,搖搖頭:“多謝。我不喜吃糖。”

“不喜歡吃糖?”小雲舒瞬間瞪大雙眼,像是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還有人不愛吃糖,“好甜的,你嘗嘗看。”

她硬塞了一粒到小玄淵手中。

而後咯嘣咯嘣的嚼碎口中糖粒:“真的好甜好甜,甜死了甜死了。”

小玄淵看着她陶醉享受的模樣,說:“小心蛀牙。”

“我阿爹也這樣說,”小雲舒又丢一顆進嘴裏,這次不咬了,在口裏轉來轉去。

遠處有人喊雲舒,小雲舒應一聲,便朝玄淵擺擺手,說:“玄淵哥哥我去玩啦。”

接着便跑走了。

小玄淵注視着小雲舒輕快的背影,繼而低頭看看掌心中的糖粒。

次日,小玄淵慣例給皇後請安之時,皇後娘娘忽然問他:“淵兒,你覺得舒兒妹妹如何?”

小玄淵想了想,回答:“很乖很可愛。”

“那讓她将來做你的妻好不好?”

玄淵從很小就聽皇後說過“娃娃親”的事,彼時聽見此言倒也沒有多意外。

“我們還小。”他說。

“她那麽乖那麽可愛,待她長大,可不見得還輪得到你。你就說你要不要吧,母後心中也好有數。”

小玄淵:“我……”

“咦,淵兒你臉紅什麽?”

“母後你看錯了。”

“哈哈母後眼睛好的很。”

“真沒有!”

“沒有就沒有,這麽大聲做什麽。好了好了,你接着說,告訴母後實話。”

小玄淵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最後端端正正行了一禮:“皇兒但憑母後做主。”

此事尚未定論,不久後玄淵突發痘症,被送到京外別院中治理,痘症消除後,恰逢民間某著名武師游歷此地,開課講學,機會難得,玄淵便邊療養邊聽學,直到近一年後方返京回宮。

時近年關,下過一場鵝毛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

宮裏的梅花初初綻放,雲夫人帶雲舒進宮踏雪賞梅。

雲舒兜着件紅豔豔的狐毛領鬥篷,在園中與宮女們捉迷藏,靈活的跑來跑去。

玄淵剛下學,步履匆匆趕往皇後殿中,拐角處,與雲舒撞了個滿懷。

雲舒那時個子小,穿的卻多,圓滾滾的像只球,玄淵比她高出許多,身形雖尚單薄,卻也有力,相撞之下,雲舒直接被彈了出去。

地上本厚厚一層雪,摔不疼,但她摔離了平整的路面,倒向路邊,路邊厚雪下藏着枯枝與嶙峋石塊,雲舒的額頭撞上其中一角,頓時鮮血淋漓。

雲舒哇的一聲哭出來。

“怎地這樣冒失?”

宮中忙作一團,皇後娘娘少有地斥了玄淵,說:“女孩兒家的臉有多重要,日後若留疤,看你如何心安。”

禦醫處理好傷口後,皇後仍不放心,讓雲舒當日留宿宮中,以防晚間發熱或傷口疼痛。

夜幕降臨,事端終于稍稍平息下來,皇後與雲夫人去用晚飯,雲舒換了衣裳,額上貼着紗布,眼睛微腫,蔫蔫的坐在榻上。

玄淵來了,小心的看雲舒額角的傷。

撞倒她的第一時間他便上前抱住她,捂住傷口,也道了歉,但那時太忙亂,她一直在哭,也不知是否聽見。

“今日是我莽撞,害你受傷,對不住,”玄淵再次道歉,問,“你還疼嗎?”

雲舒看着他,撇了撇嘴。

相陪的侍女輕輕碰碰她:“這是二皇子殿下,姑娘的玄淵哥哥呀,不記得了嗎?殿下專門來跟姑娘賠禮呢,姑娘說句話呀。”

雲舒閉着嘴巴,不說話。

玄淵誠心來賠罪,既是賠罪便不能空着手,但雲舒什麽都有,家中吃穿用度奇珍異寶不比皇宮差,玄淵養病時偶然得了件民間小玩意兒,便拿了出來。

“這個給你玩。”

那是只竹子做的蜻蜓,卻非尋常的竹蜻蜓,旋轉下方開關,蜻蜓翅膀下會飛出只小蜻蜓,十分精巧可愛。

雲舒被吸引了目光。

玄淵再接再厲,示範給她看,他旋轉下方木條開關,然而不知是蜻蜓出了問題,還是力度未把握好,翅膀展開,小蜻蜓唰的一下飛出,直沖雲舒而去,好巧不巧的,正正撞在雲舒額頭傷口處。

玄淵:……

侍女們:……

雲舒:……!!!

傷口遭遇第二次創擊,雲舒驚天動地地哭起來。

這下皇帝也被驚動了,特地趕過來,聽聞緣由當真哭笑不得,見人小姑娘傷口再次滲血,哭的不行,總得給人一個交代,便沉下臉,斥了句“毛手毛腳的“,而後讓玄淵站立自省。

那日雲舒哭了半宿,玄淵便站了半宿。

玄淵自小穎悟絕倫而嚴于律己,無論學業上還是生活中,便是嚴厲的帝師太傅都從來無從挑剔,甚而交口稱贊,皇帝也是十分滿意,這是第一次正經這般罰他。

雲舒第二日離開宮殿返回家中,養了些時日,傷口結痂後方再來宮中。

“你也不是故意的,只這回別再冒冒失失的了。”皇後對玄淵說道,“可別給人留下心理陰影,以後一見你便怕。”

宮中的兄弟姊妹,玄淵與他們不算特別親近,但彼此相處都算和睦,年紀小的弟弟妹妹似都有幾分怕他,在他面前向來聽話規矩,玄淵從未有過哄人的經驗,想來想去,想到雲舒愛吃糖,便搜羅了些各式各樣精致的糖果,裝了小袋。

玄淵來到皇後宮殿時只有雲夫人與皇後在喝茶,雲舒被宮女帶到外面玩去了。

“淵兒,你去帶她回來,外頭冷,一會兒也該用膳了。”

玄淵便行了禮,袖中攏着糖,出去尋雲舒。

雲舒正踩在石凳上,由侍女們護着折一枝梅花。

“姑娘,咱們回去吧。”侍女待雲舒折了梅花,從石凳上下來,說道。

雲舒把玩着梅花,放到鼻下嗅了嗅,說:“再玩會兒嘛。”

“待會兒二皇子殿下過來一起用飯,可別讓人久等了啊。”侍女道。

雲舒哼了聲。

侍女笑道:“姑娘還沒消氣麽,那二殿下又不是故意的,他陪過禮,也已被罰過,夫人可交代了,這回見了殿下,姑娘可不能再給人臉色,不興得理不饒人。”

雲舒又哼了聲,重重的。

侍女觀察雲舒面色,笑道:“真還生着氣呢?姑娘以前不是說挺喜歡二殿下的麽?”

雲舒終于出聲了,癟癟嘴,不滿道:“哪個說的。才沒有。”

雲舒以前生病時自然不知娃娃親之事,待她病好,進宮幾次後,這些事不可避免的傳入她耳中。

起初她并不懂這些,畢竟年紀小,而她也不讨厭玄淵。

玄淵對她而言,是那個最好看的哥哥,不像其他人那樣愛玩愛鬧,也不像其他人那樣愛笑,像個大人一般,但跟她說話時倒也溫和耐心,雖然跟阿爹一樣說吃糖會蛀牙,卻不會像阿爹那樣強行阻止她不讓她吃。

只可惜,後來進宮沒再看見他,聽說他生病去養病了。她還擔心了一陣兒。

在這一年裏,雲舒逐漸知道了娃娃親的意思。她好奇的聽聽,并未太在意。

直到某一日,她黏着雲夫人,非要雲夫人陪她睡,待雲夫人離開後,大侍女打趣她,說以後嫁人了可怎麽辦。

“那我便不嫁人。”雲舒說。

“這可不由姑娘說了算。”大侍女道,“普通人嫁人都尚且如此,更別說将來,喏,還是宮中。”

雲舒正是戀家的年紀,得知嫁人後,尤其嫁入皇宮後便要從此與雙親分開,離開雲國公府,不能再随意回家,随時與雙親相見,猶如晴天霹靂,當即抗拒起來。

之後大侍女被重罰,更被調離雲舒身邊,雲舒再未見過她。

此事追究起來,大侍女言辭不當,私議皇家之事,本就有錯,然則對雲舒來說,罪魁禍首卻是那“娃娃親”。大侍女從小伺候她,說沒便沒了。

從來對她百依百順的雙親這回卻不依她,無論她如何鬧,大侍女始終未能回到她身邊。

而從那時開始,雲夫人并未回避此事,卻開始有意無意的提醒她,并有所“要求”,雲舒初初懵懂的意識到,這件事似乎無法改變,且無法抗拒。

這皆是因為那所謂的娃娃親,因為那玄淵。

再見到玄淵,他依然好看,卻将她撞的飛起,眼冒金星。

雲舒雖從小生病,卻尚是第一次受這種傷,第一次流那麽多血,疼痛尖銳而持久,更可惡的是,将将緩過來,卻再次被傷。

還是同一傷口!還是他!

傷口如今已結痂,禦醫說不會留下疤痕,但這些時日的疼痛,以及愈合之時發癢的折磨,也令雲舒不好受。

她不算生氣,卻也并不想看見玄淵,還要像雲夫人交待的那樣,大度的完全原諒他,與他和好如初。

見雲舒不願提玄淵,侍女便岔話随口道:“可能奴婢記錯了。那姑娘喜歡誰。”

雲舒轉着那梅花枝,想了想,說:“都喜歡。嗯,玄淙哥哥最好。”

玄淙乃皇長子,比雲舒大了三四歲,已是半大的少年,這一年裏雲舒進宮常與皇子公主們相見,已然熟稔。

皇長子玄淙性溫和,人也沉穩,比之玄淵的優異與骨子裏天然的上位者氣質,以及隐隐透露出的疏離冷峻,玄淙的溫文有禮更顯親和與友好。其它皇子公主們在他面前明顯比在玄淵面前更放松。

而玄淙也十分照顧雲舒,這一年裏,常陪雲舒玩耍,雲舒很喜歡與他玩。

侍女聽了此言,知她小孩心性,卻也不敢再接話。幸而此處沒有旁人。

玄淵站在拐角處,袖子裏揣着糖,眸光微微下垂。

他離開的這一年裏,小雲舒沒有忘記他,但已不再跟他親近,她有了更喜歡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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