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第 4 章
次年,皇帝正式立儲,昭告天下,玄淵成為東宮太子。
同年,帝後一起親贈雲舒當年兩人成親時的玉镯,此意不言而喻,雖沒有文冊白紙黑字欽定,這玉镯實則如同一紙婚約,坐實了“娃娃親”,雲舒自此成為準太子妃,只待她與玄淵長大,再行三書六禮,正式冊封。 雲國公府本就權臣之家,如此一來,更攀另一鼎盛,不出意外,至少未來的幾十年可高枕無憂,而旁支子侄裏倘若再出幾位人才,哪怕只稍稍出色,雲家亦可繼續屹立,長盛不衰。
“阿娘,舒兒不想嫁人。”私下裏,雲舒曾朝雲夫人撒嬌。
“傻孩子。哪能不嫁人,國公府就你一個,我與你阿爹得替你安排好,否則将來如何放心。”
“舒兒一定要進宮麽?”
“進宮不好麽?”雲夫人語氣一貫的柔和耐心,說道,“我們舒兒自然是想挑什麽樣的人都行,天下好男兒自也不少,但這是最匹配也最适合你的。雲家與皇家彼此知根知底,皇後待你如親生,太子殿下與你從小相識,品性才能自不必說……如此關系與淵源,将來即便阿爹阿娘不在了,雲家式微了,抑或後宮如雲,想來也必虧待不了你。”
“阿娘!”
“好好好,阿娘只是這麽一說,雲國公府根深葉茂,阿爹阿娘也會一直陪着舒兒的。”雲夫人溫柔的摸摸雲舒的臉頰。
“……就不能像阿爹阿娘那樣嗎,沒有旁人。”
“又說傻話。古往今來天底下但凡有點身家的男人,有幾人沒‘旁人’,我與你阿爹只是特例,”雲夫人道,“以我們的身份地位,為你強行擇取一門只你一人的婚事不難,但倘若不是真正的心甘情願你情我願,又有何意義,況且人心難測,誰知日後會如何?這世上不是誰都能夠如此幸運。”
“所以,舒兒,收起這份心思,萬萬不可抱着這種念頭,将來倘若如願,是你大幸,否則,難免心苦郁結。”
雲夫人這話殘酷又真實,雲舒撐着下巴,嘟一嘟嘴,不置可否。
“太子殿下與你有從小相識的情分,日後感情愈深,以太子品性,自不會慢怠你。”說道這裏,雲夫人卻有幾分顧慮。
玄淵即便不是太子,其才能品性外貌皆是萬裏挑一,耀眼出衆之極。這一點令他們欣慰,但同時,他極有主張,小小年紀,卻年少持重,那雙俊美的丹鳳眼靜水流深,時而令人如沐春風,有時卻又令人莫名發怵,連雲國公在他面前都不敢因他年紀而小觑,将來只怕更難以琢磨,難以拿捏。
因而,哪怕有皇後娘娘與雲家為雲舒保駕護航,雲舒本人也必須做出相應努力,真正贏得他心,才更有保障。
“太子對你自然是滿意和喜愛的,方會答應此事,但你要記住,他終究是太子,與旁人不同,”雲夫人接着道,“你在家中想如何都行,日後進了宮卻得知分寸知進退。如今你還小,不急,但要從現在開始,須得慢慢學着如何做太子妃,做皇後,做他的妻。”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舒兒,爹娘又豈會害你。”
雲舒小時不懂,随着年歲增長便也漸漸懂了,朝堂之間,君臣之間,關系盤根錯雜,任何事一旦跟皇家扯上關系,便不再單純純粹,亦非能再随心所欲,而以雲舒的狀況情勢來說,可以說是相當的難得,為人所羨。 雲舒被嬌寵着長大,卻并沒有被寵的驕縱無邊,刁蠻任性,知道這種事跟雙親胡攪蠻纏并沒有用,只會讓他們為難,而爹娘總是為她好的。
再見到玄淵,他便與旁人不同,與雲舒之間有了不一樣的關系,任何事仿佛都變得微妙。
從來無憂無慮,衆星捧月,只有別人讨好她的雲舒,自此得記着,學着讨好玄淵,這些事涉及到方方面面,譬如: 她愛丹青,喜畫小貓小狗花花草草等這些生活中随處可見,雖不甚起眼卻可愛愉悅的東西,但玄淵喜歡大氣磅礴的江山圖,她便須得改練江山圖。
她讨厭羊肉,海錯類食物,但玄淵喜歡,她便也得多少習慣它們,多少吃一些。
玄淵喜素雅之色,太過鮮亮張揚的衣飾發釵則盡量能避則避。
玄淵性沉穩內斂,喜靜不喜鬧,他的妻理應端莊柔靜……
有必要這樣麽?雲舒雙頰鼓起,若非翻白眼不漂亮了,她白眼只怕要翻上天。 雲舒有時看到皇後娘娘,覺得她的未來大抵就是下一個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是世人眼中範本般的一國之母,與皇帝多年來相敬如賓,穩坐中宮,母儀天下。這樣的人生似乎無可挑剔,該滿足知足的。 皇後娘娘看起來仿佛永遠從容淡然,從無怨言,但雲舒記得曾偶爾無意中見過皇後看着雲夫人與雲國公時眼中閃過的那抹情緒,仿佛羨慕,仿佛黯然。
在雲夫人的耳提面命下,潛移默化的,雲舒逐漸在玄淵面前收斂本性,克己安分,取而代之呈現出的,則是更符合“要求”,符合他所喜的一面。
這種事起初有點難,但長期下來,身體會自發形成記憶,成為習慣與本能,仿佛本就如此。
“并非要你做提線木偶,這些外在細節是一種态度,亦是一種輔助與積累,”雲夫人道,“最重要的,還是在于兩人的‘內裏’。”
這話的意思是讓雲舒與玄淵要多交流,增進感情,但雲舒卻覺得,玄淵似乎并無這方面的想法。
不知從何時起,玄淵對她似乎有點冷淡了。仿佛是他弄傷她之後?難道是怪她沒有即刻原諒他麽,或因此事被罰了?
她都沒說什麽了呢,他反倒計較上了?雲舒更不想理他了。
他的冷淡并不算太明顯,人前給足她顏面,從來彬彬有禮,妥帖周到,無可指摘。然而私下裏卻淡而冷。
這些年裏,皇後娘娘時常叫雲舒進宮,玄淵每每過來一起陪用飯,過節或休沐之時,皇後還會讓玄淵陪雲舒出去游玩,兩人見面的機會倒也不少。
然而兩人私下單獨見面時,玄淵的面色便變得冷冷淡淡,話也很少。
雲舒也曾試着主動挑起話題,露出最端莊最柔靜的一面,他往往淡淡一瞥,繼而很快便終結了話題,仿佛一句話都不願多說似的。
誰稀罕麽?
冷漠虛僞,不解風情,真真讨厭。
雲夫人所說的他對她的“滿意”和“喜愛”,大抵只有前者勉強符合,畢竟他身為太子,也有他的權衡利弊,而她畢竟是很合适的人選。
無論如何,兩人居然這般相安無事了這些年,久而久之,雲舒也都習以為常了。
就如此刻,兩人隔着花海對望,在衆人眼中缱绻動人,實際兩人眼中心中皆波瀾不驚,而後很快各自冷淡,漠然的移開目光。
雲舒回過頭,繼續與柳琉說話,那邊有人來到玄淵身邊,兩人便再未望向對方。
樂聲婉約,花香襲人,春光無限好。
雲舒正被曬的有點懶洋洋時,皇後派人來喚她。
去時玄淵也在。
“今兒天氣好,湖邊那棵櫻花樹不知開了沒?淵兒,你帶舒兒先過去看看,倘若開了,我們再過去,免得白跑一趟。”皇後笑着說道。
其餘衆夫人豈有不明白的,紛紛笑道:“是是是,勞煩殿下與雲姑娘了。”
雲夫人朝雲舒笑道:“別光顧着賞花,注意點兒腳下,今兒若摔了,可就成笑話了。”
有人打趣道:“有太子殿下在,怎會摔?”
皇後笑着搖頭,說:“快去吧。”
雲舒乖乖應道:“是。”
玄淵溫文有禮:“是。”
兩人一起離開,背後傳來皇後和夫人們善意的笑聲。
雲舒面含微笑,與玄淵徐徐走出衆人的視線,宮女侍女們都遠遠的避開,留足空間給他們——賞櫻是假,讓他們二人獨處才是真。
但很少有人知道兩人獨處時的真正光景。
遠處悠揚樂曲與少年少女們的笑聲隐約傳來,愈發襯的此處格外安靜。
雲舒與玄淵看似并肩而行,實則玄淵微微落後了半步。
這幾年,雲舒抽條似的長高了不少,彌補了幼時因生病而滞後的身高,但與玄淵的差距仍是無法跨越。
玄淵修身如竹,挺拔修長,雲舒使勁伸長脖子,也才堪堪到他肩膀。
兩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明顯的一高一低。
陽光明媚,有點曬了,雲舒張開一手,放在額頭,擋了擋。
玄淵微微側首,朝她看了眼。
雲舒察覺到,馬上放下手臂,朝他露出個标準的柔和淺笑。
玄淵移開目光。
湖邊的櫻花樹已遙遙可見。
雲舒停下腳步。
“還未祝殿下生辰之喜。”雲舒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玄淵,“這是今年的禮物,也是舒兒親手所做,還望殿下喜歡。”
這是每年的慣例,兩人生辰只相差一天,彼此會互贈禮物。昨日雲舒及笄生辰,收了他的,禮尚往來,今日便回他一個。
雖雲舒沒什麽好說的,但該走的流程須得走完。
玄淵伸手接過。
那是一只石青配明紅的絡子,線是上等的好線,卻不過是最普通簡單的平結,也不知是手藝欠佳,還是不肯用心費力編織太過繁複精美的花樣。
玄淵淡聲道:“有心了。多謝。”
他未說喜歡,也未說不喜歡,随意的接過,随意掠過一眼,而後随意收起。
兩人繼續前行,恢複靜谧。
再行了一段,雲舒忽然再次停下,站定,面向玄淵。
“殿下,要麽,我們解除婚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