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 13 章
這之後,蘇酥與君風又去了幾趟海邊,然而再無所獲,反而蘇酥每次仍會不舒服,看來并非傷後的原因,大概率是原本便不适應海邊。
君風倒是照舊沒什麽反應。
“看來你們多半是內陸區來的。”
蘇氏基本可以确定這一點了,臉色明顯的不高興起來。
董半仙的施針術仍在繼續,這日又來了,卻被蘇氏擋在門外。
“紮紮紮,天天紮,半點效果都沒有,”蘇氏對這村中唯一的大夫半點不客氣,“我看你根本就是瞎折騰。”
“早說過,這事兒絕非一日之功,得慢慢兒慢慢兒,慢慢兒的……”
“我慢兒你個頭,我看你就是想趁機多騙老娘幾個錢!”
“蘇貴家的,你這話可就難聽了,醫者父母心,我身為……”
“我呸,你那三腳貓的醫術,開來開去就那些藥,只吃不死人而已,有個屁用,若非村裏窮,沒其他大夫,你看誰會找你。這回趁火打劫,想敲老娘一筆是吧。”蘇氏一把大嗓門,聲音又高又亮,氣勢十足。
“你,你這婦人,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牙尖嘴利,我懶得與你一般見識,”董半仙顯然不是蘇氏對手,只得偃旗息鼓,說,“那就不紮了,反正這事兒急不得,慢慢兒自行恢複吧。那個,之前的藥費你得結了……我還等着打酒喝呢。”
“催什麽催,我還會賴你不成,老娘雖然窮,卻絕不會賴賬,這點你放心,畢竟你救了人,哪能知恩不報呢,你說是不是……”
兩人在院中門上拉扯了半天,最後董半仙受不了了,主動給減了些費用,蘇氏方不情不願的付了錢,董半仙罵罵咧咧的走了。
再過一日,蘇氏來到房中,面上仍是堆着笑。
“酥姑娘,風公子,這間房本是我福寶他姐弟兩的卧房,當初看你倆重傷方讓出來給你們,如今你們也好的差不多了,便得勞煩你們換個地方。孩子不比大人,正長身體,夜裏不能睡不好。”
蘇氏的身後,跟着她一雙兒女,女兒名叫阿珍,十一二歲,兒子名喚福寶,今年八歲。兩人從蘇氏身後探出頭,福寶咧咧嘴,阿珍則面無表情。
蘇酥與君風被換去了一間雜物房。
房間跟原來那間卧房大小差不多,只要淩亂些,牆角亂七八糟的堆放着一些木頭類雜物,房中只有一張矮榻,并一張單人木板床。
蘇酥本想将榻讓給君風,畢竟榻要寬敞些,卻被君風給拒了。
“你睡。”他簡短的說,一錘定音。
于是蘇酥便安置在了榻上,君風坐在那單人木床上,兩人聽着外頭傳來的聲音。
蘇氏正在罵人。
“吃什麽肉糕,天天就知道吃吃吃,最近花了多少錢你看不見,哪還有錢讓你買零嘴兒!”
蘇氏兒子在鬧:“我就要吃我餓,我不管我不管!”
“餓也忍着!現在屋裏多少張嘴吃飯你看不見!再這麽下去,別說零嘴兒,飯都沒得吃。是不是又是你撺掇你弟弟買零嘴兒,啊?!你這個死丫頭,只出不進的……”
外頭傳來蘇氏女兒的辯駁聲,蘇氏罵的更兇了。
“她好像罵的是我們吧。”蘇酥輕聲道。
“自信一點,把好像二字去掉。”君風說。
當初蘇氏兒子福寶發現了蘇酥與君風二人,蘇氏只覺得晦氣,後來知道蘇酥與君風還活着,并非屍體,也并未打算出手相救。
是其他圍觀村民商量時,有人說雖這兩人身上已無財物,但看這兩人裝束,一定非富即貴,說不得将來報酬豐厚,蘇氏方動了心思。
她以自家兒子發現了兩人為由,将蘇酥與君風帶回家。确認過兩人身上的衣裳的确乃上等布料,更喜不自勝。
為此她不惜花錢請來董半仙為兩人診治,要知道平日裏若非重疾,是絕不會輕易請醫延藥的。
人倒是救過來了,卻失了憶,雖說日後能恢複,但何時恢複?董半仙也說了,或許十天半月,也或許三年五載……倘若一輩子都想不起來,豈不是徹底打了水漂。
而根據蘇酥對海水的排斥反應來看,這兩人多半來自內陸區,假如這兩人日後回去了,天高地遠的,倘若半分酬謝不給,她也無法。
蘇氏很後悔,卻已付出太多,此時将他們趕走得不償失,她既不能徹底與他們翻臉,又缺乏耐心,于是便時常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反正他家的确救了兩人,即便她态度不好,日後這份救命恩情總跑不掉,總得酬謝。
蘇酥倒也能理解,畢竟與他們非親非故,救了他們,照顧他們這麽些日子已是感激不盡,只是聽着那些指桑罵槐之語,多少有點微妙。雖失去從前記憶,但想必沒被這般罵過的。
“要麽,”蘇酥說,“把這玉墜……”
蘇酥從領口輕拉出一條絲繩,繩身由青色絲線編織而成,穿着一枚白玉,這白玉雖為上等美玉,真正稀罕之處卻在于玉中的東西。
白玉質地致密細膩,通體晶瑩剔透,毫無雜質,唯有右邊邊沿處一抹紅色,那紅色形狀恰如一尾紅鯉魚。
白玉紅魚,天然形成,令其成為一塊珍奇異寶。
蘇酥與君風被發現時,兩人身上沒有任何其他飾品,不知是之前被人劫了,還是墜海後被人薅走了——海上這種事并不稀罕,總之被蘇氏帶回來時從頭至腳一無所有。
蘇酥起初昏頭昏腦,并未發現這玉墜,還是稍好些後,預備擦身換衣時才知。
去洗之前,君風敲了敲桌面,淡聲說了句:“注意身上的東西。”
因他的這句提醒,蘇酥脫衣時方發現這玉墜。
也因他這提醒,她想起剛醒時迷糊感覺到有人扒拉她領口,于是留了個心眼,将玉墜趕緊摘下,以至于之後蘇氏突然闖進來,殷勤的以幫她換衣為由,再三打量試探,都一無所得,只好悻悻離去。
于是這玉墜得以保住,蘇酥平日一直貼身戴着。
蘇酥只說了小半句,其意卻明了。
“不可。”君風說,“這是你我身上唯一的‘原有之物’’,不到萬不得已時,切不可用。”
不僅僅是它的財物價值,更重要的這可能是将來尋找或證明他們身份的唯一物品。
這一點蘇酥也能明白,只聽君風又道:“蘇氏此人重利而貪婪,即便将此物給她,她也不一定滿足,或許還會招來事端。”
之前蘇酥與君風便對蘇氏言過謝,他兩一無所有,唯有那身衣裳。那衣裳雖被海水泡的起皺,君風的還割裂了幾處,但确是實打實的上等蜀錦而制,款式亦精巧,在這漁村,以及附近城鎮上都難得一見。
蘇酥與君風換上蘇氏找的布衣後,便将這兩身衣裳送給了蘇氏,蘇氏拿去裁縫鋪,居然得了足二兩銀子,那裁縫鋪難得遇到這麽好的料子,縫縫補補,拿到外頭不愁賣不出去,并不吃虧。
二兩銀子足夠蘇酥與君風這些時日的藥費與夥食費,還有剩餘,蘇氏當時高興的不得了,那幾日對蘇酥與君風二人格外熱情殷勤,但區區二兩,哪足以回報救命之恩,更與蘇氏心中期望甚遠,短暫的幾日高興過後,蘇氏複又重新擺起臉色。
“救命之恩日後自會相報,但此物眼下不可輕易動用,”君風頓了頓,又道,“将它收好,不要被蘇氏發現。”
蘇酥本沒想那麽多,經君風這麽一說,也覺得很有道理,出門在外財不露白是常識,更何況他二人記憶全失,如今身處陌生之地,蘇氏雖是救命恩人,卻并不友善,多加防備,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你的那只能不能再給我看看?”蘇酥問。
同樣的玉墜君風也有一只,他從領口取出來,遞給蘇酥,蘇酥在燈下細細端詳。
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只玉墜,不同的是其中的魚兒一個在左側邊沿,一個在右側邊沿,兩只玉佩放到一起時兩只魚兒便自然的挨到一起,立顯親近之态。
他們二人一起被發現,彼時還拉着手,蘇氏與董半仙等人都更趨向于認為他們是一對兒的關系,曾笑說過好幾次,但終究也只是一種可能的猜測,畢竟在情急或絕境之下,哪怕只是普通,甚至陌生的關系,也有可能本能的相互靠近。
然則這對制式相似的玉墜卻明确顯示出兩人應的确有着比較特別的關系。
這樣的一雙玉,雖非鴛鴦龍鳳或連理枝這類寓意明顯的象征,但姿态親昵的一對紅鯉魚用作定情信物也是相得益彰的。
或許他們真的是一對兒?
是已成婚的小夫妻,還是只定過親?抑或,是私自定情而家族不允因而偷偷從內陸區坐船遠走私奔的一對有情人……
……也不是不可能。
但這種成雙成對的東西也并非僅做定情之用,兄弟姊妹之間也可作為一種感情與關系的象征而持有。
蘇酥注視着掌心中的一對玉墜,微弱的燈光下,白玉光澤溫潤。
忽然之間,有什麽東西自蘇酥腦海中一閃而過。
太快了,蘇酥微微睜大眼睛。
“怎麽?”君風立刻敏銳的察覺到,“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蘇酥緊緊盯着手中玉墜,雙眼專注不移,努力抓取和追逐腦海中的畫面。
它們卻猶如調皮的小鹿,跑的太快,在那片空白的區域裏橫沖直撞。
蘇酥前額跳動,突突的疼,鼻尖沁出細小的汗珠。
君風下地,幾步邁過來,站到榻前。
“想不起來便算了,不要硬……”君風看着她鼻尖的汗珠,略略擰眉。
蘇酥雙眼閉了閉,纖細睫毛輕顫,再睜開時,口中喚了聲: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