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 19 章
短暫的幾日分開,君風發現蘇酥好似變了很多,或許也不能算變,而是與他親近了許多。在出海之前,兩人雖已決定以兄妹相稱,彼此也都沒含糊,頗為自然的接受了這層關系,相處也頗為自如。
但那中間仍隔着層恪守禮儀的客氣,不像現在這般透着親昵,走哪兒跟哪兒,小狗般黏人,仿佛生怕他不在了似的。
思及此,君風忽然想起了什麽,笑容淡了下去。
“我不在時,有人欺負你了?”
“啊?”蘇酥搖搖頭,見君風一直看着她,忙說真的沒有,想了想,低聲将玉墜紅繩之事告訴了君風。
至于欺負,蘇酥覺得算不上,君風出海後,蘇氏反而很少再說那些指桑罵槐的話,只是不怎麽上心,這樣反而蘇酥還自在些,阿珍呢,也只敢暗裏咕哝幾句,被弟弟福寶使喚,挨蘇氏責罵,才是那個真正被“欺負”的人。
那些關于君風“不會回來”的言論,蘇酥沒有将其說出來,他現在已經回來了不是嗎。
君風狹長鳳目注視着蘇酥的眼睛,眼睛是一個人的心靈之窗,蘇酥的雙眸清亮漆黑,帶着種不谙世事的天真,以及富貴窩裏嬌養長大的率真,不太能藏的住委屈,他端詳片刻,确認她并未隐瞞撒謊,方收回視線。
“幸虧有你提醒。”蘇酥道,“經過這回,她們應該死心了,不會再打玉墜的注意。”
君風不置可否,只讓她好好收好,仍不可掉以輕心。
這玉墜是他們身上唯一的東西,其實有沒有它,對他們将來找回記憶與身份影響應該也不大,只要記憶恢複,自然知道他們是誰。如果長時間不能恢複記憶,将其兌換了銀兩做蘇氏家的報酬和日後路費也未嘗不可,但眼下蘇酥頭傷未愈,無法出行,外頭的情況也尚不明确,并非最好的時機,蘇氏貪婪,或會生出其他事端。如今君風可賺得些工錢,可以暫時穩一穩。
蘇酥只覺君風回來後時間似乎過得好快,一天一眨眼便過去了。
晚上兩人回到他們的那間卧房。
房門打開,蘇酥先進去,君風随後進入,接着發現蘇酥站在門口沒有動,君風回過頭,便看見蘇酥正滿臉期待的看着他,像個藏了什麽驚喜等人發現的小孩兒。
君風揚了揚眉:“怎麽?”
蘇酥不明說:“你仔細看呀。沒發現什麽不一樣嗎?”
君風目光離了她,轉而環顧房中。乍一看,不過還是雜物房而已,但再仔細看看,便發現了不同。
他方在這房中住了短短兩日便離開,比起那時的淩亂,如今房中整潔了許多,借着油燈不甚明亮的光線,也可清晰看見雜物被簡單整理歸攏到了一處,地面上打掃的幹幹淨淨,還是那間房,卻陡然間清新了不少。
君風的被子也平整鋪展着,顯得幹淨整齊。
君風再回頭看蘇酥,眉頭無聲的挑了下。
蘇酥昂起下巴,帶着絲得意:“我做的!想不到吧?”
君風的确沒有想到,雖然只是在他人看來不足為道的一點小事,但蘇酥願意做,能做,委實令人意外。
君風先想到了一種可能,眸色微沉:“他們讓你做的?”他們自然指的是蘇氏等人。
蘇酥搖頭:“沒有啊,我自己想做的。怎麽樣啊,我做的好不好,厲不厲害?”
君風仔細看她,确認了她的确出于自願,方點了點頭:“很好。”
君風在小房子裏走了一圈,很認真的看了一遍,複又點點頭,再次道:“很好。”
蘇酥做這些并非為了讨好蘇氏,她的确想找點事做,活動筋骨也打發時間。掃地這種事,即便将來回到家中,也并非什麽值得炫耀的技能,倒大抵會招來一番心疼,但聽見君風明顯不是敷衍的稱贊,蘇酥還是由衷的高興。
兩人已洗漱過,各自上了床。
時間尚早,蘇酥還沒有睡意。
小油燈在牆角散發着朦胧光芒,蘇酥趴在枕上,朝向君風的方向:“阿兄,你睡了嗎?”
沒有回應。
“阿兄……”尾音長長的拖起來。
“我知道你沒有睡着……阿兄~阿兄~”
君風單手枕在腦下,他白日睡過一覺,此時的确沒有睡着,只是聽她像小孩夜裏偷偷講話那樣低聲叫他,覺得有趣,故意不理會,看她會如何。
顯然她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小孩。
“做什麽。”他睜開眼,回應她。
“我睡不着,我們講講話吧。”蘇酥不知道自己以前話多不多,但在蘇氏家中,她與蘇氏阿珍都講不了幾句,好不容易君風回來,就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說說你在船上的事。”
“沒什麽好說的。”君風似乎并不是很适應這樣的“夜談”,他是男兒,不像女孩般柔情,在從前的人生裏大抵也沒有過這樣與人夜晚交談的情形,更別說對方還是女孩子。
“他們說你好厲害。”
“還好。”
“你不要謙虛啦,第一次出海捕魚就能得到他們認可,一定是真的厲害。”
君風對此事并無多少感覺,捕魚是熟能生巧的一項活計,任何人都能做,他不過是湊巧發揮了點出人意料的作用而已。但聽到蘇酥充滿崇拜與真誠的誇贊,卻比其他人的聲音似乎更悅耳,更受用一些。
君風仍枕着手臂,對着虛空無聲勾了勾唇角。
“可惜我沒在船上,沒能親眼看見,不然日後回到家中就可以好好向他人描述一番你的厲害了。”
“多謝你,還是免了罷。”說道這裏,君風倒想起一事,“頭暈好些了沒?”
她的眩暈主要還是腦內之傷的緣故,藥物并無多大作用,只能慢慢休養。她白日不用再一直躺着,想來有所好轉,果然,聽蘇酥說道:“好了許多。”
雖還有偶爾的眩暈,但只要不長時間站立,或劇烈的颠簸,走動,便沒有問題。
君風聽完,又問道:“最近有沒有去海邊?”
蘇酥搖搖頭:“沒有。”頓了頓,她道,“只要腦傷好了,坐船應無問題。”
暈船,不喜海腥味,都是可以忍忍的吧,大不了就是會吐,會昏睡,難受些罷了。
君風微微側首,看了她一眼,說:“不急。待你好定再說。”
接着,他将此次出行去鎮上所獲取的信息告知于她。
此次出行收獲不算大,但至少知道了小漁村以外的大概情形。
倘若想在衙門官署打聽消息,必須去縣城或更大的地方。
其實像他們這種情況,理應報官。畢竟家中有人失蹤,多半會報官尋找。君風與蘇酥從被發現到現在,已近一個月,只要不是來自太遠的地方譬如京城之類,說不定衙門中已有尋人啓事類的線索。
小漁村不過小地方,要報官得去縣城或白州類的地方,蘇氏不願意麻煩,也不舍得路費,再者,他們若被官衙的人帶走,說不定最後好處全被他們得了,半點兒也落不到她頭上……
君風會留意衙門的尋人啓事,倘若有人在尋找他們,到時自是好說,倘若沒有,他也不會貿然進去主動報官。
只因他沒有忘記有人要殺他們這件事。意識裏殘留的那份認知中,那殺意很濃烈,分明欲置他們于死地。
他與蘇酥身份未明,究竟是仇殺,劫殺,蓄意謀殺……對方是殺手,對手,還是熟人……一切皆有可能。
他們能想到報官,對方自然也能想到。
總之在他們記憶恢複之前,必須謹慎一些。
“……所以不必急,好好養傷,”君風說,“明日我帶你去海邊走走,慢慢适應。”
“好。 ”蘇酥擔心自己拖後腿,聽他這樣說,心放下來。
夜慢慢深了,蘇酥躺下來,君風起身,吹滅了油燈,一抹淺淡的月光從小窗口投射進來,勾勒出榻上蘇酥朦胧的一小團,長發散于枕上,被子嚴嚴實實的裹着肩頭。
君風掃過一眼,旋即移開目光,走回自己床上,躺下,閉上雙眸。
後日便要出海,第二日君風有一整日的空閑。他果真帶蘇酥去了海邊,不過因為蘇貴起的晚了,待吃過飯已是豔陽高照,海邊正曬,便只好挪到下午。
在此之前,君風也沒有閑着。
君風在院子裏四下走了走,像在找什麽東西,蘇酥問他找什麽他卻不說,她只好跟在他後面亂轉。
最後還是在他們睡覺的雜物房裏找到了,那是一張麻布床單,曾經也有潔淨的顏色,如今四下被蟲蛀出數個小洞,陳舊不堪,成為被廢棄的無用之物。
君風将它拿到院子裏,接着從井裏打起水,蘇酥要幫忙,卻被她一根手指戳到一旁,只好跟小黃狗一起蹲在那裏,看着他将床單沖洗幹淨,而後晾曬起來。
曬幹後,他拿着它進了兩人的卧房。
到這一步,蘇酥終于明白它是做什麽的了,而她也終于能夠幫上忙了。
君風在牆上釘了兩根鐵釘,牽了根細繩,接着讓蘇酥站在榻上,牽住其中一頭,君風将床單挂了上去。
一面簡單的床簾便完成,不大不小,正好能夠遮擋住床榻。
“哇!”蘇酥驚喜不已,雖然兩人以兄妹相稱,而如今情況特殊,有間卧房便不錯,男女之別便不那麽重要,但她畢竟是女兒家,有了這遮擋,不管白日夜裏,都要方便許多。
蘇氏自然不會管她這許多,想不到君風卻注意到了。
阿珍聽到兩人動靜,在門外探頭看了眼,撇了撇嘴。
“阿兄你真好,也真厲害!”蘇酥笑容滿面的稱贊。
君風的目光卻端詳着她的臉色。方才讓她牽繩時,她的衣袖滑下小半截,露出一段雪白手腕,那手腕纖細的有些過分。她雖頭暈還未痊愈,但不再像最開始那般沒有胃口,飯總是能夠吃下了,為何卻還是這般瘦,如今細看,下巴尖的不像她這個年紀應有的樣子。
“最近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君風問道。
“沒啊,有好好吃啊。”
君風不說話,只微垂眸光,定定看着她。
他明明沒有特別嚴厲,那目光卻有種令人無法遁形的威嚴,難道這就是兄長身份自帶的魔力?蘇酥不敢撒謊,老老實實承認:“你不在時,吃的少些。”
“為何?”君風一頓,“她們不給你吃飯?”
“那倒不是,”蘇酥朝門外小心看一眼,低聲道,“……前幾日家裏菜不多了,大多是海物……而且……”
君風眉頭微動,她不喜海水氣息,連帶吃不慣海物也是合理正常,只是之前有外傷在身,本就忌口海物,因而沒有特別注意到這點。
“而且什麽?”君風問道。
“……而且她們做的好難吃……”蘇酥的聲音更小了。
君風頓了頓,道:“魚也不能吃?”
有些海物形狀怪異,味道比較大,但普通的魚應該沒有問題。
蘇酥道:“可以吃的,但是……也好難吃。”
蘇氏的廚藝比阿珍要好一些,但蘇貴不在時,她通常能不動手就不動手,阿珍的廚藝則一言難盡,大概就是做熟的程度。他們常居海邊,生吃一些海物都是家常便飯,對于味道并不太講究,随随便便蒸熟了,蘸點醬便已足夠,甚至覺得這才夠鮮夠原汁原味。蘇酥卻委實吃不太慣。
“……有的吃就不錯了,我還挑這挑那的……”蘇酥的手指輕輕摳了摳布簾上的一個小洞,也覺得自己這樣是不對的。
君風卻沒有多說什麽,只道:“魚類還是該吃些。”
蘇酥也知道至少要多吃些魚,才有利于身體的康複,她點點頭,說:“我會努力多吃的。”
君風瞥了她一眼,見她無意識的微微握拳,視死如歸的模樣,不由唇角微勾。
君風在原地站了會兒,似在思索,片刻後,說:“走。”
“去哪兒?海邊嗎?”
蘇酥跟着君風,一路來到一處她萬萬沒想到的地方。
蘇氏正在廚房裏拿東西,見君風與蘇酥進來,不由意外。
君風表情平靜,倒彬彬有禮:“勞煩,借廚房一用。”
蘇氏詫異的眼神在他二人間來回打量,最後落在君風身上,不确定的問:“你要用?”
君風颔首。
“喲,會用嗎?”蘇氏來來回回将君風看了幾遍,不可置信,見君風不似開玩笑,只得道,“想玩玩可以,可別把我廚房燒了——是又餓了,想吃什麽?要麽,我來替你們做?”
君風卻客氣而果斷的拒絕了:“不麻煩了,我自己來。”
蘇氏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卻又忍住了,最後道:“竈堂裏留有火種,撥開就行。若要幫忙,便叫我和阿珍。”君風畢竟帶回來工錢,蘇氏客氣了幾分。
蘇氏走後,蘇酥方發出她的疑問:“你會做飯?”
君風修長的手指已在卷起衣袖,邊随意打量廚房,漫不經心道:“試試便知。”
他雖說的并不完全确定,但顯然心中,或者說意識裏有所定論,才會來一試,像蘇酥,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會,絕不會無故來試一試。
蘇酥随着君風走進來,看着君風走向竈臺的身影,神色漸漸變得古怪。
“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君風:“那就別講。”
蘇酥:“……上次我說你是我仆從,我覺得錯了。你我可能是另一種關系。”
君風瞥她一眼,意思是接着說。
“先說好啊,說了阿兄可不要生氣,”蘇酥輕咳了聲,認真道,“你看你,容貌俊美,氣度非凡,做事章法有度,悟性極高,又甚為體貼周到,甚至還會廚藝……這樣的人,我知道有一種……”
她說道這裏,如同說書人吊人胃口一般,微微停頓,眯了眯眼,方揭開謎底。
“……男|寵。”
蘇酥覺得自己分析的十分有道理,她與君風來自富貴人家這一點大抵是可以确定的,按君風的氣度,不大可能是仆役,可作為公子少爺,又為何會廚藝?
雖說有人或有烹饪之好,但以君風的年紀來說,這種概率并不大。
那麽,還有哪種人符合這種特征呢。
蘇酥想到了一種可能——男|寵往往需要才貌雙全,廚藝也是才能之一,偶爾做來哄哄主子開心,讨讨主子歡心。
這完全說得通嘛。
富貴人家的小姐豢|養|男|寵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嘛。
想不到小小年紀的我居然能做出這種事,只不知是偷偷養的還是明目張膽,多半是前者……也不知養了幾個……
蘇酥抿着唇,頰邊現出小小的梨渦,看着君風,心骛神游,想着,不管有幾個,君風大抵是她最寵最喜愛的那個,出游都帶着他,墜海了兩人還兩手緊緊相欠,還戴着一模一樣的雙魚玉墜……
君風聽蘇酥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便定了定,見她甚至還神游起來,煞有其事的也不知在想什麽,他撩起眼皮看她,唇畔倒是帶了點笑,眼神卻是涼涼淡淡。
“你說你腦中濃霧彌漫,一片空白?”
“啊?哦,是啊。”蘇酥不知他為何忽然跳轉了話題。
“我看倒是渾濁的很。”君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