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第 20 章
越相處, 蘇酥越發現,君風并非完全如同他表面上那般表現的君子有禮,就譬如現在他那好看的薄唇裏吐出來的話語便有幾分毒。
“……只是随便說說嘛……”
蘇酥摸摸鼻尖, 後知後覺的有點不好意思,她腦袋裏在想些什麽呢,姑娘家家的好像有點不害臊, 同時也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說君風是男寵,這樣對君風是不是有點不禮貌。
其實這種概率非常的小。
雖然做男寵的确需要一定的資本,但以君風的外貌氣度, 蘇酥覺得自己大概得是個公主或娘娘才能籠絡得住這麽一位男寵。
君風倒并沒有被冒犯的樣子,那雙丹鳳眼只涼涼淡淡的睨着蘇酥。
“不想做了。”
他轉身要走。
蘇酥眼疾手快,連忙拉住他衣袖:“我錯啦, 再不胡說了,阿兄,原諒我。”
君風垂眸瞟了眼緊緊拽着他袖子的幾根蔥白手指,停住了腳步。
廚房不算寬敞, 陳設十分簡單,一眼便可以盡收眼底。牆邊立着水缸和案板, 剛吃過早飯, 鍋裏和案上倒都收拾幹淨了,地面囫囵掃過, 木頭柴草胡亂的堆在竈堂下。
君風打開廚櫃看了眼,接着走到窗前,窗前牽了根繩子, 上面挂着一排白色的細長的魚,內髒已清理幹淨, 正吹的半幹。這是這次出海後帶回來的除了工錢之外船主另外贈予的報酬,每個船員都有,君風此次有功,更額外多給了幾條。
君風取下其中兩條,去頭去尾,只留下中間,切成長短勻稱的一段一段。
蘇酥始終跟在他一旁,見他調好料汁,便頗有眼色的自告奮勇道:“我來燒火。”
君風也不阻止,眼風瞄着她走到竈堂前蹲下。
直到她的手真的即将碰觸到那些淩亂的柴火,他方出聲:“會麽你?別添亂,邊上去。”
不由分說的将她趕到了邊上,蘇酥抿抿唇,想說自己可以,但貌似确實不會,他的語氣又不容置喙,只好哦了聲,乖乖讓到一邊了。
君風明顯也不是特別會,竈堂裏雖然埋着火種,他也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燃起柴火,接着便走回竈前。
他一身普通布衣——他與蘇酥的衣物,一身來自蘇氏提供的舊衣,一身則是他們自己那身錦衣賣給裁縫時順帶換來的,兩人就兩身衣服這麽換着穿。他身上無任何飾物,全身裝扮再樸素不過,盡管如此,他站在竈前的樣子仍顯得格格不入。
君風袖口挽起,露出清瘦的腕骨,最開始他的動作有幾分生疏,但卻明顯有章程,待鍋熱後方放油,油熱後再入部分調料,而後将魚沿着鍋邊緩緩放入……并沒有真正生手的手忙腳亂,顯然以前要麽的确上手做過,最起碼對這煎魚之術有過真切的了解與觀摩。
慢慢的便熟練了起來。君風手持鍋鏟,站在煙火缭繞之地,身形也自然而然的立的筆直,那畫面分明是違和的,他的動作卻透出股從容優雅的味道,仿佛他所持乃是山河劍,狀元筆一般。
蘇酥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看着,竟不知不覺看的入迷。
香味漸漸溢出來,翻動幾次後,魚塊兩面都煎的金黃,相當有賣相。
君風用筷子挾了小塊魚肉,預備嘗嘗味道,見蘇酥盯着他,便朝她示意,本意是讓她拿雙筷子,也挾了嘗嘗,蘇酥卻會錯意,馬上向前一步,就着君風的手,張嘴吃掉了半空中的那塊肉。
君風:……
蘇酥小心的咀嚼,眼睛卻迅速亮起來:“好吃!”
簡直是她失憶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魚,比蘇氏與阿珍做的要好吃百倍。
君風審視蘇酥的表情,看出是真心喜歡,而非假意迎合,便笑了笑,他沒打算再嘗,反正是做給她的,她滿意便行。
不過當下也沒有再讓她多吃,蘇貴在家時通常晚飯吃的比較早,免得待會兒她晚飯吃不下。
晚飯時,這盤煎魚便上了飯桌。
“喲,看不出你還真會啊。”蘇氏驚詫之餘,若有所思的打量君風兩眼。
在福寶将那盤魚扒拉到他面前下筷之前,君風先用小盤子分出幾塊放到蘇酥面前。
煎魚熱吃有熱吃的味道,涼過後的魚塊過濾掉了一部分多餘的油,更加入味,外酥裏嫩,無需任何配菜,也十分可口。
蘇酥看着盤中魚塊,卻遲遲未動筷。
“怎麽?”君風側首看她。
蘇酥眼中現出一抹遲疑,抿了抿唇,仿佛不好開口。
“不想吃?”君風停箸,問她。
“不是,”蘇酥終于還是說了實話,“我怕有刺。”
“哈哈哈哈哈,魚當然有刺啊,傻嗎?”福寶已開始大快朵頤,挾了塊大的,吃了滿嘴,“有刺吐出來就好了啊。”
阿珍撇撇嘴:“沒吃過魚麽?”
“呵,看你平常都不怎麽吃魚,原來是怕刺啊,”蘇氏呵笑了聲,道,“這魚刺很少的,即便卡住了也無妨,幾個吃魚的沒卡過,吞點米飯或喝點醋水便打下去了。多吃吃,習慣了就好了。”
蘇酥筷子伸向那魚塊,不知為何,就是有種懼怕的意識,之前蘇氏與阿珍做的魚不合胃口,壓根不想吃,故而這種意識不曾浮現。先前在廚房吃的那一口,只是一小塊,不知為何,就着君風的手,很放心的毫不猶豫的就吃了。
眼下卻無法下筷,她咽了咽嗓子,吃是想吃的,且這是君風特意為她做的,一片心意。
就在她下定決心,準備鼓足勇氣一試時,一只手端走了她面前的盤子。
是君風,他将魚盤端到了他面前。
蘇酥一愣:“我吃的。”
君風道:“等一等。”
他起身,去重新取了雙細一些的尖頭的幹淨筷子,而後夾開魚肉,開始剔除魚刺。
桌上一靜。連一直悶頭扒飯的蘇貴都停了停。
跟煎魚時一樣,君風的動作起先也有點生疏,但并非毫無頭緒,片刻後,手法便漸漸熟練起來,這種魚本身刺并不多,也少細刺毛刺,故而剔除起來并不難。重點在于細致與耐心。
“吃吧。”君風修長的手指不疾不徐,力度掌控的十分到位,魚塊被分成了小塊小塊,卻并沒有顯得“支離破碎”,合攏到一起時仍像一整塊那樣美觀。
蘇酥眉眼彎彎道了聲謝,便放心的吃起來。
君風将盤中魚塊都“處理”完畢後,才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接着吃飯。
“哎喲,你們若真是兄妹,君公子這兄長可算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了,”蘇氏倒想到另外一層關系,但在君風面前開玩笑似乎不能得到回應,無疑自找無趣,呵笑了聲,轉而朝阿珍道,“你也是做姐姐的,跟人家好好學學。”
福寶嘟着嘴:“你給我挑魚刺。”
阿珍橫眉:“怕你吃不得。你以為你也是嬌小姐。”
福寶嘴巴撅的更高:“我就要我就要我就要……”
阿珍舉起筷子要去抽他嘴巴,被蘇氏一聲斷喝:“幹什麽!反了天了,還想打你弟弟不成?你怎麽做姐姐的,你……”
桌上氣氛突變,蘇酥早已熟悉他們這種鬥嘴喧嚣,視若無睹,只小心将魚盤往自己面前移了移,一手小心護着,免得被口水波及,心無旁骛的繼續吃魚。
君風亦一貫的八風不動,慢條斯理的進食,此際另外的事占據了他的心緒。
為何他會煎魚,且對做其他的菜并無甚興趣。
為何他會這般自如自然的幫她剔除魚刺?
有些習慣與意識根植于骨肉之中,哪怕失憶,也依然存在。
一個可怕的念頭隐隐浮上心頭,難道,他真有可能是她男寵?
君風擡眸,在蘇氏的呼喝聲與福寶的吵鬧聲中朝蘇酥掠過去一眼,蘇酥吃的正香,察覺到他的目光,朝他露出燦爛而純真的笑容。
君風垂眸。
明明天真無邪的面孔,腦子裏卻天馬行空,害他也差點被帶偏。
晚飯過後,君風帶着蘇酥去往海邊。
太陽西斜,白日裏金色熾烈的陽光此際變成橘紅,天際雲霞蔚然,海水波光粼粼,溫度卻很相宜,風吹拂在身上很舒服。
君風随着蘇酥的步伐,走的很慢,兩人慢悠悠于平整的海灘上漫步。
傍晚出來海邊散步的村民不少,三三兩兩的人群像散落在沙灘上的貝殼一般,孩童的嬉笑聲與海浪聲彼此相和,有種奇異的和諧。
“如何?”君風一路走來,留意着蘇酥的反應。
“可以的。”
蘇酥答道,太陽曬過一天,傍晚海水的氣息要濃重一些,蘇酥心中仍有點不适,但尚可忍耐,只還不敢長時間看奔騰流動的水面,會增強眩暈感。
“不要硬撐,”君風道,“實在不舒服,便與我說。慢慢來。”
蘇酥應聲說好。
有上次出海的村民認出君風,打了聲招呼,君風禮貌回應。
蘇酥想起,明日就又到出海之時了。
現今正是漁季,天氣也好,按理修整個一日,便會馬上出海,但船上漁網和一些器具需要修理,因而這次方多等了兩日。
君風又要離開了。
這次不知會去幾天。
第一次他沒有獨自離開,那麽之後應該也不會撇下她吧。
這些時日君風的舉止并無任何異樣,也算一種間接的證明,但他真的要離開時,蘇酥忽又忐忑起來。
蘇酥的腳步慢了下來。
“怎麽了?”君風望向她,“不舒服了?”
蘇酥搖搖頭:“沒有。”很想直接問他,你不會丢下我的吧,卻仿佛在逼着他承諾一般。不管兩人以前關系如何,兩人現在其實是“陌生”的。
“有心事?”君風的感覺卻很敏銳,仍望着她。
“我是不是挺麻煩的,”蘇酥頓了頓,說,“是不是太過嬌氣了。”
“怎麽說?”
“我好像什麽也不會做,幫不了什麽忙,還挑來挑去的,諸多講究……”
或許她以前的确是位嬌小姐,但現在,在這小漁村之中,她什麽也不是。
蘇氏與阿珍雖未明說,但話裏話外莫不夾帶着那麽一層意思,平日裏蘇酥聽過便罷,但今日的吃魚之事,令蘇酥意識到,她是否真的有些嬌氣。
兩人走的很慢,君風看一眼前方,目光重新回到蘇酥身上。
風吹過少女鬓邊的一縷頭發,她的目光微微下垂,現出幾分黯然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