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 23 章
第二日蘇酥帶着君風來到海邊, 向他展示了自己新學會的技能。
她的手法自比不過常年生活在海邊的村民,但也有模有樣,已掌握了些訣竅, 尤其抓蛏子基本十拿九穩。
“很厲害。”君風不吝誇贊。
“不累?”君風問道。
蘇酥搖搖頭,表示不累,反而很有趣。
君風笑了笑, 看得出來她确實很喜歡, 這樣也好,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暈海的程度明顯比之前輕了些。
君風幫蘇酥提着小桶, 清晨的陽光照的海面波光粼粼,兩人走走停停,身上也被鍍了一層金色光芒。
今日蘇小靈沒有來, 蘇酥撿拾了小半桶後,便與君風返還家中。
上回君風說了再給她做魚,午飯過後,蘇酥便與他一起來到廚房。
一回生二回熟, 這次君風的廚藝比上回明顯更為精進,他似乎做什麽都很容易上手, 也不知是找到了曾經的手感, 還是個人悟性,總之這回無論顏色外表還是口味, 都大大提升。
蘇酥仍被君風提溜在一旁,袖手旁觀,只待熟了之後張口品嘗。
這次魚晾的幹度更好, 小火慢煎,煎的金黃焦脆, 可以多放些時候,君風多做了些,夠蘇酥吃個幾日。
蘇酥本來不餓,但煎魚味道實在香,嘗過兩口後停不下來,索性站在竈臺前,挪不動步,兩眼直直盯着。
君風起先裝作沒看見。
直到吸溜口水的聲音猝然響起,即便在滋滋滋油煎聲中也清晰響亮,君風終于沒忍住,空着的手抵在唇邊,低笑起來。
蘇酥窘的滿臉通紅,萬萬沒想到口津竟會不受控制,當即捂住臉,就要往外跑。
卻被君風拉住了後領:“去哪兒?”
蘇酥耳尖紅紅,小幅度羞窘掙紮。
“不吃了?”君風說。
“……你笑我。”
君風慢悠悠道:“你看錯了。”
蘇酥停止掙紮,內心天人交戰了一小會兒,終究敵不過美食誘惑,小步挪着站回原來的位置。
君風沒有看她,拿了筷子細細剔除魚刺,蘇酥便一口一口的吃着,像只貪吃的小貓般。
“阿兄。”
“嗯?”
“你剛剛什麽也沒聽到,對吧。”
“……嗯。”
“日後若恢複記憶,回去後必然也不會再記得,更不會與人講起是吧?”
“嗯……”
蘇酥放下心來,面頰紅暈徐徐褪去,端着盤子坐到一旁凳子上慢慢吃着。君風微側過臉,手抵着唇,無聲忍笑到肩膀輕抖。
蘇氏從門外走過,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悄悄離開。
“他也還沒有任何記起的跡象麽?”
蘇氏在房中低聲問蘇貴,蘇貴抓抓腋下,搖了搖頭,蘇氏面色沉下來,不耐煩的推開蘇貴湊上來親熱的腦袋。
這次休整只有一日,第二日君風便又再次出海,聽說這回要跑一趟縣城碼頭,或許要多去幾日,不過也說不準,順利的話大概還是三五日便回來了。
蘇酥好幾日沒見到蘇小靈,去送行時終于見到,但蘇小靈家中有事,兩人沒說上幾句,約了過兩日趕海時再見。
“不好意思,阿娘生病了,不然就去找你了。”
見了面,蘇小靈朝蘇酥說道。
通過平日交流,蘇酥知道蘇小靈父親前幾年海上出了意外,如今家中只有她與哥哥蘇誠,以及母親三人生活。蘇小靈娘親身體不好,常年卧床。
這幾日請了董半仙為母親針灸,她與蘇誠都沒怎麽出門。
蘇酥詢問病情如何,蘇小靈神色黯然:“老毛病了,只能慢慢将養着。”
小漁村唯一的郎中只有那位半吊子董半仙,讓他看病只有幾種情況,要麽只是小病小痛,要麽舍不得花錢或沒錢,要麽已病入膏肓或為疑難頑疾,便勉強續着命而已。
蘇酥握握蘇小靈的手,蘇小靈展開笑顏,打起精神,說:“不說這個了,我給你帶了東西。”
蘇酥笑起來,很巧,她也給蘇小靈帶了東西。
兩人找了個背陰處坐下來,蘇小靈帶給蘇酥的是一副自己縫制的面巾,天氣漸漸熱起來,即便是早晨,海邊的陽光也開始濃烈起來,蘇酥天生白皮,曬不黑,但她皮膚嫩,容易曬紅曬傷。
蘇小靈人如其名,心靈手巧,面巾大小正合适,後面的系帶還可以調整,蘇酥蒙上面巾,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雙水靈澄澈的美目,別有一番風情。
蘇酥很喜歡,鄭重收起來,接着也拿出自己帶的東西。
“這是我阿兄買的糕點和阿兄做的魚。”
蘇酥“吝啬”于分給福寶阿珍,對喜歡的人卻很大方,樂于與其分享。
蘇小靈不掩驚訝:“你阿兄居然還會下廚?”
蘇酥點點頭:“目前好像只會做魚。”
“那也好厲害了——當真看不出也想不出你阿兄立于竈臺間的模樣。”
蘇小靈那日是第一次近距離真正見到君風,盡管身着布衣,卻是光風霁月的矜貴公子模樣,這樣的人能上船出海都已屬稀罕,居然還會庖廚之技,委實令人有些不敢相信。
蘇酥不大謙虛:“實不相瞞,他做飯的樣子挺好看。”
好看的人大抵做什麽都好看,蘇小靈對這點倒深信不疑,又道:“你阿兄真好啊,省吃儉用的給你買這些做這些,我家那個啊,從來不會。”
蘇酥想起那日看到的蘇小靈與她兄長相處的模樣,不由笑起來,覺的她阿兄看起來也是不錯的人。
蘇小靈撇撇嘴:“他倒是老實聽話,我讓他做什麽便做什麽,從不違拗,但他也像棒槌,像癞|□□,戳一下動一下,不說他就永遠想不到。”
兩人坐在背陰處,邊吃邊說。
遠處海灘上的人漸漸多起來,三三兩兩的零星散布,蘇小靈瞧了一眼,咦了聲。
“怎麽?”
蘇酥順着她目光看去,卻見海面上駛來一只渡船,停在岸邊,船上走下來幾個人,其中兩人着長衫,體态略臃,大腹便便,身旁還有幾人陪同。
下船後,那幾人便在海灘上漫步,像邊走邊查看着什麽。
“他們好久未來了。”蘇小靈看了會兒,收回目光,朝蘇酥解釋道。
這些人一般來自縣上,偶爾也有來自白州的,多是來招人的。附近漁村留守的大半是老弱婦孺,雇傭其中的年輕女子們,費用要比市集上便宜一些,且也知根知底。有時雇主們親自來看,多數時候則是人牙子們來尋。
今日顯然是有雇主親自來了,旁邊陪同的大抵是相熟的人牙子。已有村民圍上去打聽着。
蘇小靈朝那邊看了好幾眼。
“你想去呀?”蘇酥見狀問道。
“以前阿娘身體尚好時我常去的,做做短工,補貼補貼家用,”蘇小靈搖搖頭,道,“如今阿娘病情加重,離不得人。”
說起阿娘,蘇小靈神色微黯,蘇酥遞給她一塊糕點,岔開話題:“我能去麽?”
“你?”
蘇酥點頭,本是随口一問,話出口卻覺得未嘗不可。不論是還蘇氏恩情,還是攢做将來路費,她也想能出點力,不能只靠君風一人。
蘇小靈撲哧笑了:“你能做什麽?” 她擺擺手舞道,“不是嘲笑你,只是你看着更像被伺候的,哪裏像能幹活的。”
“我能幹的多着吶。”蘇酥道,“我會讀書寫字,還有刺繡女工。”
她記憶雖失 ,本身會的技能卻未消失,這些時日她暗中慢慢探索與回想,知道自己是會這些的。可惜小漁村并沒有這些技能的用武之地。
“果然是有錢人家小姐。”蘇小靈認真看她,道,“你若真去,說不定還挺搶手。只是給人做事可不比做千金小姐,累,且得看人臉色吶。你确定做的來麽?”
蘇酥微微一挺胸:“瞧不起誰吶。”
蘇小靈被她逗的笑起來,事實上她很意外,蘇酥居然有這樣的想法,一般人落入這種境況,哪怕失憶了,只怕多少也會有些落差,不願意或者放不下身段去做這些她原本一輩子都不可能做的事,蘇酥卻仿佛适應的很好,沒有半分矯揉造作自怨自艾,這從她趕海抓魚便能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在學在做,做不來也并不氣餒。
小事小節中往往蘊含着一個人真正的底色,蘇酥的這種心态與心懷看似簡單,實則不是每個人都能輕易做到。
“那行,待我阿娘好一些,你也完全痊愈後,我帶你去看看。”蘇小靈道,“我也好有個伴兒。”
兩人便算說定了,繼續吃着東西,遠處福寶在海灘上跑過,大聲尖叫着與人打鬧,蘇小靈看了眼,頓了頓,問蘇酥:“在福寶家還住的慣不?”
蘇酥點點頭。
“蘇氏這人,為人做事以利字當先,”蘇小靈亦是個直性子,說話倒直接,“老實說,不太好相與。偏偏是她家發現了你們,救了你們。”
若是其他人,不一定圖什麽,蘇氏卻一定要講究個“知恩圖報”的,不撈到點好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蘇酥沒有去碰魚,君風做的魚仍舊分為兩份,一份是完整的,留給其他人,一份則是剔除過魚刺,獨屬于蘇酥的。蘇酥陪着蘇小靈吃了塊糕點,口中鼓鼓囊囊的細嚼慢咽着。
蘇氏的确有點不太好相與,但可能因為“圖謀之心”一直未滅,整體對蘇酥與君風還算頗為客氣,尤其君風開始帶回工錢後還有了笑臉,雖不複從前殷勤,卻也不曾真正為難。不論如何,救命之恩與收留之恩都是實打實存在的,作為承情的一方,自然不能再苛求什麽态度。
海灘上的那些人大抵沒見到合适的,繼而朝村裏走去。蘇酥與蘇小靈再坐了會兒,收拾好東西,回到海灘上。
蘇酥這日回去的較晚,回去便見阿珍直挺挺跪在檐下。
福寶在房中哭哭唧唧,蘇氏的罵聲傳來:“有出息了,打弟弟!我要沒看見,你是不是要将他打死啊。”
“他先打我的……我只推了他一下……”阿珍哭着辯解道。
蘇酥掠過一眼,看見阿珍額頭鼓起一個包,脖子與手背上有冒着血絲的抓痕,右側臉頰紅紅的,顯然被扇過巴掌。
“你還敢狡辯!”蘇氏罵的更兇,“他小,是你弟弟,打你幾下又怎麽了!你還推他,他要有點事,我剝了你的皮!”又換了語氣去哄福寶,“我的心肝兒,不哭了不哭了,眼都腫了,待會兒娘給你做好吃的。”
阿珍狠狠抹了把眼睛,垂頭跪着,不再說話。
這日蘇氏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基本都是福寶愛吃的,福寶身上并沒有什麽明顯的傷,坐在桌上大口的狼吞虎咽着。
阿珍一直跪在檐下,蘇氏勒令她不準吃飯,晚上福寶睡着後方能起來。
蘇酥看了眼外頭。
“這是我們的家事,酥姑娘不必管她,”蘇氏道,“不給她點教訓便越發猖狂了,餓死了她最好,倒省些糧食。”
夜色降臨,天上繁星點點,遠處的海浪聲也漸漸沉寂下來。
蘇酥躺在榻上,君風不在,那布簾便沒有拉上,外面隐隐傳來蘇氏與福寶在房中的笑聲,福寶鬧着不睡,蘇氏便萬般哄着。
蘇酥靜躺了半響,終究還是爬起來,打開房門,輕手輕腳的走出去。
阿珍還在那跪着,月光下瘦弱的肩膀已經垮塌,身形搖搖欲墜。
聽到腳步聲,她擡起頭。
蘇酥豎起食指,噓了聲。
她的手上端着一杯水,一塊糕點,先将水杯遞給阿珍,阿珍嘴唇已幹涸起皮,捧着杯子大口的吞咽,一口氣喝完,再餓狼一般看着蘇酥手中的糕點。
蘇酥遞給她,阿珍卻沒有馬上接,擡起頭,那雙總是充滿戾氣又習慣躲閃的眼帶着抹警惕與疑惑,望向蘇酥。
蘇酥不敢說話,怕驚動蘇氏,只又往前遞了遞。
阿珍肚子裏咕咕作響,沒再猶豫,一把抓過糕點,塞進口中。
蘇酥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多停留,轉身回房,關上房門,再次輕輕躺下。
許久之後,福寶終于睡下,蘇氏也安靜下來,蘇酥聽見外面極其細微的輕響,是阿珍起身,一瘸一拐的回了房,蘇酥籲口氣,也閉上雙眼。
翌日,蘇酥起來,照常出門去海邊。
昨日的事已經過去,家中恢複平靜,福寶還在賴床,蘇氏陪着他睡懶覺,阿珍蹲在院子裏腌小魚,臉上的紅暈褪去大半。
見蘇酥出來,朝她看了眼,很快又面無表情的眼皮耷拉下去。
蘇酥也未與她說話,徑直出了門。
蘇小靈得到消息,村中船只已返航,駛向縣城,不出意外的話,明日便會回來。
蘇酥很高興,跟蘇小靈約定明日一起來海邊接他們。她與蘇小靈多說了會話,回到蘇氏家中時日頭已升的老高,蘇氏不知道去了哪裏,阿珍與福寶也不見人影,蘇酥正奇怪時,卻聽見她與君風的卧房中傳來聲響。
側頭一看,阿珍正拽着福寶從裏面出來,兩人拉拉扯扯的,見到歸來的蘇酥便停止了拉扯,福寶趁機掙脫阿珍,一溜煙跑掉了。
阿珍手裏拿着把掃帚,卷着衣袖,目光似有些躲閃,斜睨了眼蘇酥,鼻孔裏哼了聲,也走開了。
蘇酥起初并沒有在意,只以為阿珍與福寶又打鬧起來,福寶亂跑,跑進了她房中,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
直到她午後回房,驀然發現,房中被人動過,她尚未吃完的糖通通不見了。
于是君風這次回來後,蘇酥跟他說了一句話。
“阿兄,我要跟你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