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 29 章

海邊早晚溫差大, 夏日裏清晨與晚間便是熱鬧之時,尤其晚上,船只停泊靠岸, 海邊亮起燈火,景色優美,海風習習, 更宜游玩。

這日午後太陽落下, 臨近傍晚,集市上已漸漸人聲喧嚣。

“請問阿嬷,此處可有人?”

蘇酥朝一旁賣茶葉的婆婆問道, 聽說沒人,便對蘇小靈道:“就在此處吧。”

蘇酥與蘇小靈俱一身男裝,在一棵大樹下停下腳步, 接着兩人支好一張小桌子,拿出筆墨,壓于桌上,蘇小靈在樹上挂上一張木牌, 木牌上用毛筆寫就二字:字畫。

蘇酥轉頭看了眼,滿意的點點頭, 繼而在桌前施施然坐下, 等待生意上門。

是了,她會寫字, 亦會丹青,正打算以此賺點小錢。

這兩項技能俱在小漁村便已發現,那時她在沙灘上試了試, 便知自己不僅會寫字,還會畫畫, 只是小漁村無這兩項才能的用武之地。如今來到白州,自是要試上一試。

這一點君風也是同意的,她能否賺錢他并不在意,也不想她辛苦,但若她想,能夠開心,他便随她去做,有點事做也好過無聊待在家中。他替蘇酥置辦了簡單的筆墨。

至于女扮男裝,則是出于安全的考慮,男子身份相對方便一些,可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煩,再則也因蘇酥與君風身份不明,更需提防那可能存在的謀害者。

男子衣裳是去租衣店租來的,蘇小靈将其漿洗的幹淨,又熏過幾遍,兩人換上,頭發高高挽起,面上也用妝容适當修畫過,蘇酥謙謙書生樣,蘇小

靈則扮作她的書童,兩人往那一站,乍然看去也挺像那麽回事兒。

夏日晝長夜短,雖太陽已落下多時,天卻遲遲未黑,仍舊天色明亮。

集市上已是人來人往,兩邊店鋪與酒樓林立,街邊各色攤位鋪展,一派熱鬧景象。

蘇酥初來乍到,坐了一會兒攤前無人問津,她也不着急,略一沉吟,鋪了紙張,執起筆杆,凝神望向某處,望了許久,繼而低頭落筆。

筆鋒游走,輕巧靈動,不過短短片刻,紙上已成一畫。

蘇酥擱下筆,輕輕吹幹墨跡,站起身來。

蘇小靈在一旁看見,雖說出來做這字畫生意,但為了不浪費筆墨,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蘇酥的畫,不由睜大眼睛。

“阿嬷,這個送給您。”

茶葉婆婆疑惑接過,待看清紙上畫作時,登時驚喜的咦了聲。

“這是畫的我呀?”

畫中正是茶葉婆婆,只不過不同于慣見的人物畫像,畫中之人五官簡單,只以筆墨點出眼鼻口,整體人物也不過幾筆勾勒出大略形象。

偏偏這麽寥寥幾筆,卻令人物有着另一種惟妙惟肖,能夠一眼認出是誰,相當傳神,又不千篇一律。

茶葉婆婆喜歡的不得了,臉上笑出褶子來,忙展示給旁人看:“瞧瞧,這是畫的我。”

旁人瞧一眼,乍一看不起眼,再一看不由稱贊:“喲,可真像,連你面前的茶葉罐都畫出來了,真有趣。”

集市上以賣字畫畫謀生的人并不少見,但這樣的畫卻很少見,畫的又快又像,當下便吸引了不少人。

雖都是附近攤販,卻也帶來了人氣,幾個小孩跑過來湊熱鬧,争相觀看。

蘇酥笑眯眯看着他們,觀察片刻,向其中一個小孩招手道:“要給你和你的貓貓畫一張麽?”

小男孩才三四歲大,頭頂上一根沖天小辮兒,穿着件白色小汗褂,大抵家在附近,跑出來玩兒,胖乎乎的胳膊似藕節,肩膀上蹲着只同樣胖乎乎的小奶貓。

“我沒有錢。”小男孩兒道。

“我喜歡你的貓,免費給你畫。”蘇酥喉中咳了聲,脊背挺了挺,道,“哥哥我可超會畫小貓小狗的。”

“真的?”小男孩兒一點不認生,聽說不要錢,馬上湊過來。

蘇酥讓他與貓随意玩耍,她抱着胳膊看了會兒,而後提起筆。

蘇酥并未吹牛,片刻後,當小男孩拿到畫,肉眼可見的瞪圓了雙眼。

“這是我!這是我家咪咪!我跟咪咪在玩!”

薄薄紙張上,是四副畫面,第一幅小貓蹲在小男孩肩頭,第二幅小貓順着男孩胳膊跳下來,第三幅小貓向前奔跑,小男孩兒揮舞胳膊追在小貓身後,第四幅小男孩抓住了小貓尾巴。

四副畫面在紙張上依序而排,形成了一副小童追貓圖,栩栩如生,趣味十足。

時下畫師們更流行的丹青乃人物與山水,抑或大開大合的各類盛景,普遍推崇神韻,追求宏大而完美的布局等等,蘇酥既會作畫,自也會那些,但不知是從前便如此,還是因失憶後經歷與環境所影響,當她在海邊撿起石子兒,畫出第一筆時,筆下流淌而出的就是這種畫風。

市井裏各色風物,都有一種別樣的趣味,她很喜歡。

“這很好,”君風曾看過她沙灘上的畫作,對她說道,“興趣與熱愛最重要,這也是你的獨特之處,畫你真正喜愛的就好。”

他的支持令蘇酥打消了心中的那絲猶豫,如今看來,的确是對的。

小孩們閃閃發亮的雙眼與欣喜的笑聲便是最大的贊賞與認可。

尋常百姓家平日裏哪舍得花錢去專門買畫作畫,蘇酥這樣的畫作形式卻不算廢時,價格亦實惠,才不過幾文錢,少吃幾個包子便成,屬于常人都能夠消遣得起的。

“我要回去讓爹娘裱起來,挂牆上!”

“我也要爹娘來給我畫!”

蘇酥開張大吉,當日便有兩個小孩拉了家人來畫了兩張。

銅板的聲音相當悅耳啊。

蘇酥輕抛着自己親手賺來的第一筆錢——四枚銅板,愛不釋手。

可惜君風不在身邊,這樣的喜悅很想與他分享。如果他在,定會勾起唇角,微微笑,說她做的很好。

第二日蘇酥去的早了些,太陽尚未完全落山,金色的光芒斜斜籠罩碼頭,樹下也尚餘一地光亮。

蘇酥将桌子挪到樹蔭下,額上冒汗,蘇小靈買了碗酸梅湯來,兩人分着吃了,涼快不少。

“累不累?”蘇小靈問道,“要麽先回去吧,晚上再過來。”君風走之前曾囑托過要照顧好蘇酥,可不敢大意。

蘇酥搖搖頭,有點熱,但沒有問題,比以前只能無所事事待在家中好多了。

那些小孩成了她攤位前的常客,圍在她旁邊興致勃勃看她起筆落筆,不時毫不吝啬的發出贊嘆聲。

這帶給蘇酥極大的愉悅感,也間接為她招來生意。

不遠處走來幾個男子,幾乎人手一把折扇,邊走邊搖,被孩童們的笑聲吸引,遠遠瞧過來一眼。

本只是随意一瞥,有人卻咦了聲,道:“那人還怪俊的呢,堪比梁兄了。”

此話一出,其餘人紛紛伸長脖子張望,為首之人将扇子搭在眉間,眯着眼看了看:“看不清,走,過去瞧瞧。”

蘇酥正低眉作畫,那賣茶阿嬷的一位鄰居聽說她能畫動物之後,便牽了自家的老狗過來,老狗年紀大了,陪伴老人多年,老人想留下點與它在一起時的畫像,日後也有個念想。

蘇酥畫到後面,正收好尾,面前忽然投下道黑影。

擡頭一看,只見幾個年輕男子立在攤前,中間那位一身紫衣,正毫不掩飾的灼灼打量她。

蘇小靈警惕:“幾位公子何事?”

蘇酥淡定将畫紙卷起,遞于那老人,目送那老人離開,這才收回視線,看向那紫衣公子:“公子可是要作畫?”

那紫衣男子不答,仿佛沒聽見,仍兀自打量着蘇酥,從頭到腳細細看了遍。

那目光倒并無輕薄之意,蘇酥被看的些許不自在,只以為此人是不是識破她男裝,她不動聲色側身,正要說點兒什麽,那人卻拱手開口說話了。

“在下姓梁,名無為,乃白州本地人士,”梁無為彬彬有禮,“冒昧來見,還請見諒。此前不曾見過小兄,不知小兄何方人氏?”

“有禮,”蘇酥拱手還禮道,“在下姓蘇,路過此地,暫住白州城中。”

“難怪,便說蘇兄不是白州人士,否則不能不識。”梁無為目光仍在蘇酥面上,眼神充滿贊賞,“想不到終于碰上能與我媲美之人。”

蘇酥:……

這梁無為身材修長,濃眉星眸,挺鼻薄唇,皮膚白皙,倒也的确俊美無俦。他身後那幫男子一陣笑,有說“二人不相上下”的,有說“還是梁兄更勝一籌”的……

這些人具一身錦衣,腰間挂玉飾,隐隐可聞淡淡酒氣,顯然都是些有錢人家的子弟,大抵剛從酒樓出來。

“相逢即是有緣,”梁無為道,“我最惜貌美之人,蘇兄若不嫌棄,可願與我一起去小酌一杯,暢談一番。”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人言行奇異,卻做派坦蕩,雖有些冒昧,倒也不令人讨厭。

蘇酥拱手道:“在下不擅飲酒,且要顧攤謀生,便多謝梁兄好意了。”

梁無為道:“剛見你攤前熱鬧無比,看來蘇兄定才藝不凡。”

蘇酥謙虛了句,梁無為已俯身去看,看見蘇酥用作樣本的畫作,微露詫異:“這都是蘇兄所作“?”

得到肯定答案後,便顯得興致盎然:“十分有趣。我還未有這種畫像呢,來,蘇兄替我畫上一副吧。”

與他一起的那些人看了眼,興趣寥寥,不願在此幹等,便道先去酒樓定位點菜,只放梁無為獨自留下。

有生意自然要做。

片刻後梁無為拿着蘇酥畫好的畫作,看蘇酥的目光更添幾分欣賞:“蘇兄當真才貌雙全啊。”

問過價錢後,随手丢下個一兩的銀稞子,直呼原本價錢太便宜了。知道蘇酥還能畫貓狗動物,當即一拍手:“我有只貓,正好,明日帶來,請蘇兄幫忙畫上一幅。”

說了些閑話後,方意猶未盡的告辭,走前再三說道明日再見。

蘇酥目送他離開,轉而與蘇小靈面面相觑,蘇小靈道:“這人怪有意思的。”她小心收起那枚銀稞子,又道:“雖然有點怪,要是每天能多碰見幾個這樣的人就好了。”

事實上,這樣的人有梁無為一個就夠了。

翌日,梁無為果然如約出現,他手上抱着一只碩大的貓,身後仍跟着一群錦衣男子,一行人浩浩蕩蕩經過集市。

這次他付給蘇酥足足五兩銀子。

這無疑于撒錢了,錢財該取之有道,五兩實在超過太多了,蘇酥正想說點什麽,梁無為身後卻有人笑道:“這位小兄弟初來乍到,有所不知,我們梁公子可是白州船王之子,什麽都缺就不可能缺錢,區區五兩對他而言不過海中一滴水,算得了什麽。”

其餘人紛紛附和。

梁無為點點頭,一臉誠實:“他們所言非虛,我最不缺的就是錢,蘇兄收下便是——我們要去聽曲兒,這貓便勞煩蘇兄畫完之後替我照顧些時辰,可否?”

“五兩啊!”蘇小靈說,“別說照顧幾個時辰,照顧一個月我都願意啊!”

梁無為等人走後,蘇小靈咬了口那小元寶,滿臉興奮:“居然是船王之子!”

蘇酥看她:“你知道船王?”

“……不知道,”蘇小靈道,“但聽起來就很有錢很厲害。居然被他看中,以後我們是不是發啦?”

看中這個詞有點怪怪的,好在她們如今是男子裝扮,倒不必擔心其他麻煩。遇到這樣大方的客人蘇酥也蠻開心的,決定給這只貓兒多畫幾幅。

這只貓不知道幾歲了,一看便養尊處優,喂養的皮毛光滑,全身肉呼呼的,性情十分溫順……或許也是懶惰,并不願走動,被人抱着便抱着,蘇小靈抱了會兒嫌熱,便把它放在桌上,它便一動不動的蹲成一坨。

蘇酥跟它玩了一會兒,觀察完畢,便提筆鋪紙,開始作畫。

今晚不打算再接其他顧客,蘇酥不疾不徐,身心都集中于當前畫紙之上。

蘇小靈在樹下點了些驅蚊香,又拿了把扇子,替蘇酥徐徐扇着。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月亮高懸于天際,蘇酥落下最後一筆,利落收尾,将幾張畫紙晾幹後,按順序整合到一起,只等梁無為來取走,她便可以收攤回家了。

梁無為走時留下過酒樓名字,倘若他們喝的太久未出來,也可将畫作放到酒樓櫃臺便可。蘇酥看看尚不到他說的時辰,便決定原地再等等。

那貓兒始終一動不動的蹲着,不曾挪過地方,剛打盹兒醒來,打了個大哈欠,蘇酥将桌面仔細擦了擦,倒了點帶來的水,讓它喝。

貓兒喝水也是慢悠悠,伸着小舌頭不急不躁的舔着,十分可愛。

蘇酥正看的入神,忽一陣酒氣傳來,有人從旁邊經過,集市上人聲喧嚣,幾人說話并不避諱,語氣明顯帶着醉意。

“不等,不等梁兄了?”

“酒都喝完,他都結過賬了,還等他做甚?”

“我看他貌似醉了,不會出事吧……得罪了他可難再找這麽個有錢又大方的主兒了。”

“能出啥事兒……放心吧,得罪不了,明兒見了他,恭維他幾句,說幾句好話,照樣哄的他心甘情願主動掏錢,一擲千金。”

“說起來,我們也都算有錢,卻比不過他闊綽,他又是獨子,将來偌大家業歸他有,只怕将來我等都比不過他。”

“呵,看着吧,就他,能接的了家業嗎?”

幾人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說的也是……說實話,若非看在他大方的份上,誰樂意搭理他……娘裏娘氣的……成天與他混一起,我還擔心自己的名聲呢,畢竟本少爺将來可要娶妻生子的……”

幾人邊走邊說笑,笑聲裏夾雜着不屑與輕視,還帶着幾分猥瑣。

“哎,這不是他的那肥貓嗎?這貓跟它主人一樣。”

一人沖同伴擠擠眼,一副你懂得,“跟它主人一樣,蠢的很。”而後順手想拍拍它。

手伸出去,卻拍了個空,只因恰逢蘇酥狀似無意的抱起貓,正好避開他的手。

那人咂了下嘴,收回手,又看看桌上的筆墨,道:“啊,這是那畫畫的……來來,給哥兒幾個畫一張……梁公子付,付過錢了,夠給我們所有人畫了。”

蘇酥抱着貓:“對不住,今日已收工,不畫了。”

“這不東西還擺着呢嗎,收什麽工,給本少爺畫……”

蘇酥沒有動,仍舊站在那裏,語氣溫和,不卑不亢:“抱歉,不畫了。”頓了頓,接着道,“公子似乎醉了,可要叫巡防軍幫忙送您回家?”

遠處,幾名巡防軍正在例行巡街。

沒人願意無事沾上衙門,另幾人都不想回家挨罵,忙互相拉扯着走了。

幾人一陣風的離開,他們走後,蘇酥攤位前不遠處卻還站着一個人。

竟是那梁無為。

他不知何時跟在他們身後,那幾人醉醺醺的,竟壓根沒有發現,而他身形被擋住,蘇酥也一時沒看見。

他好像很喜歡顏色亮麗的服飾,今日穿了件绛紅色長袍,只是不如之前那般意氣風發,面上帶着酒意,一臉頹然。

蘇酥與蘇小靈對看一眼,一時不知說什麽。

“梁公子來取畫?”蘇酥找了話開口道,“這貓我不知它飲食習慣,沒敢亂喂,只喂了點水,想必餓了。”

梁無為拖着步子走過來:“無事,我回去再喂。”

他拱拱手,倒未遮掩:“讓蘇兄見笑了。”

蘇小靈将卷好的畫冊遞給他,他伸手接了,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桌旁的小凳子上。

“是我做錯了嗎?”梁無為道,“我對他們一片赤誠相待,卻換來這般結果,是我哪裏弄錯了嗎?”

他兩手耷拉在膝蓋上,肩膀坍塌,眼中盡是茫然,很像一條被人無故丢棄的可憐巴巴的狗兒。

蘇酥有點不忍,此人又是她的大主顧,只未想到他貌似還挺在乎那些人。

“錯不在梁公子,”蘇酥道,“是他們的問題。”

“我爹說,酒肉朋友不值一交,”梁無為繼續道,“其實我也知道,只是我幼時體弱多病,甚少結交,想着若是真心相待,酒肉朋友也未嘗不能變成真朋友……唉,終究是我太天真。”

“朋友在精不在多,”蘇酥安慰道,“早日看清他們本質,及時止損,反倒是幸事。”

梁無為點點頭:“你說的是。”

他呆坐了會兒,擡起頭來,看着蘇酥:“蘇兄,你說實話,我真的很……那什麽嗎?”

蘇酥莫名:“什麽?”

“……就……很娘裏娘氣嗎?”

蘇酥:……

梁無為說他為愛美賞美之人應是不假,他那群酒肉朋友雖德性不佳,卻也都模樣周正,人模人樣的,而他本身長相更是佼佼者。

只不知是不是他說的幼時體弱多病之故,他身形纖瘦,眉眼與氣質都帶幾分陰柔之感,臉型又偏圓,說娘氣不至于,只是不那麽陽剛罷了。

“面由心生,”蘇酥道,“梁公子君子之風,文質彬彬,非一般人能及。不必在意那些中傷不善之語。”

“你說的對。”梁無為嘆口氣,“蘇兄與我差不多,卻比我豁達通透的多,我該向蘇兄多多學習。”

蘇酥:……

她女扮男裝,扮相俊美柔和,可能多少有些“小白臉”之嫌,怎麽到了他口中就和他差不多了?并非貶他之意,只是這話聽着多少有些奇怪。

“……不早了,要幫你叫車夫送你回家麽?”蘇酥看梁無為沒帶仆役出來,便問道。

“不了,”梁無為站起來,接過貓,“我走一走。今日多謝你了,改日我再來找你。”

他抱着貓,胳膊下夾着畫卷,落寞蕭索的獨自離去。

蘇小靈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搖搖頭:“有錢人也有煩惱。看着怪可憐的。”

可憐的人複原能力卻相當不錯。

第二日梁無為再出現時已神清氣爽,前日的頹喪一掃而空。

“蘇兄!”

蘇酥與蘇小靈剛到樹下,才擺好桌椅。蘇酥朝他身後看了看,今日他沒有呼朋引伴,只帶了個小厮遠遠跟着。

“今日他們來找我,我都趕走了。”梁無為朝蘇酥拱手道,“昨日多謝蘇兄。”

“蘇兄說的對,朋友在精不在多。那些人不要也罷,蘇兄此人我是交定了。”梁無為誠懇道,“我今年十七,不知蘇兄年齡幾何?”

蘇酥估摸着報了個年紀:“十六。”

“假若你不嫌棄,日後你喚我一聲梁兄,我叫你一聲蘇小弟如何?只要你在白州一日,別的我不敢說,但若有事,兄絕不推辭。”

出門在外,多個朋友多條路,更何況他還是船王之子,日後熟了說不定倒可以打聽下船上之事……梁無為雖游手好閑,人卻直爽純真,品性不似那些纨绔子弟……只是她終究是女子身份……

“啊你放心,我沒有其他意思,”只聽梁無為又道,“雖總被人懷疑有龍陽之好,但我自己清楚,本人愛好女,絕無斷袖之癖,對你也絕無他意……”

蘇酥反倒不好說什麽了,行了個拱手禮:“承蒙梁兄厚愛。”

“哎!蘇小弟!”梁無為喜不自勝,登時笑開來。

他今日仍帶了貓來,昨日醉酒又傷心,早早便倒頭就睡,直到今日醒來方看到蘇酥所畫,十分喜愛,愈發有惜才結交之意,是以便早早趕了過來。

“來來,愚兄幫你開個張,替我與我家貓兒畫一張。”

蘇酥欣然應允。

這回梁無為付了十兩畫酬。

“你可千萬別客氣,”梁無為誠懇道,“本想再多付些,只怕冒犯了你我間的情誼,這是最低了。拿着拿着,跟你說過,我最不缺的便是錢——不給你,給那幫人花的更多,你這是幫我省呢。”

蘇酥竟無言以對,知道對方這是誠心相交,再推脫反倒傷人心了,想了想,便收下了:“如此便多謝梁兄,日後梁兄再需畫作,随時開口,無需再另外付錢。”

梁無為擺擺手,不以為然。

沒了那幫酒肉朋友,他的生活一時有些無聊,便索性留在蘇酥攤旁看她作畫,又順便幫着招攬了幾筆生意,再買些吃吃喝喝的來,與蘇酥,抑或來往客人們聊上幾句,時間過的相當快,比之酒樓中的吃喝玩樂反倒更有趣。

“我以後可以再來麽?不會打擾你吧。”這晚臨走時他竟有些依依不舍。

蘇酥無可無不可,“你随意。”

于是次日梁無為便又來了,一派閑适的站在旁邊。

今日蘇酥先去了筆墨齋一趟,如今手頭寬綽了,她想買點顏料,打算日後可以給畫作上色,更添趣味性。

不過此事不用急,日後慢慢挑選即可。

“蘇小弟今天心情似格外不錯?有什麽好事麽?”梁無為搖着折扇,給自己扇扇,又殷勤的給蘇酥扇幾下。

蘇酥心情一貫不錯,總是面帶笑意,今日那笑容卻格外燦爛,兩頰的梨渦幾乎一直不曾消失。

原因無它,算算日子,君風明日就要回來了。

碼頭上船只來往進出,尤其傍晚,燕歸巢,人歸家,遠行或出海的船紛紛停泊靠岸,一面面風帆如同羽翼收起,打邦聲與哨聲此起彼伏。

蘇酥從今日便開始期待,不知君風的船明日會何時靠岸,會停在哪處……

她時不時擡頭瞧一眼海面,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徐徐走來。

君風與蘇誠下船後徑直回了小院,家中卻不見人影,問鄰居打聽過,便放下東西,朝這裏尋來。

蘇誠人高馬大,跟在君風身後,四下張望,此際正是集市最熱鬧之際,人流如織,他二人尚是第一次來此,小心避開人群,尋找着蘇酥與蘇小靈。

君風先一步看到人。

晚風徐徐,燈火如星,如巨傘一樣鋪展的繁樹之下,蘇酥一身俊美男裝,坐在那裏,樹上懸挂的燈籠光亮籠罩在她潔白如雪的面龐上,眉如青黛,眸勝星辰,周圍人身鼎沸,她亭亭靜立,卻能令他一眼鎖定。

她面上笑意盈盈,看來這幾日過的不錯。

君風心中安定,她看似嬌貴,實則适應能力很強,小漁村那樣的環境與人際她都能夠度過,如今顯然更不是問題。只是那日碼頭分別時,她站在岸邊的身影一直盤旋在他心頭,數百裏的行程中皆揮之不去。

或許還是應該多陪她先住幾日比較好。

這一趟尋常的短短幾日,竟覺比從前漫長。返程時竟有幾分歸心似箭。

看見她的這一刻,心情奇異的平靜與放松。

君風唇角不由微翹,穿過人群,緩緩朝蘇酥走去。

走了幾步,驀然停下。

剛只顧着看她,沒有注意到其他。

她身旁除了蘇小靈之外,還有一個陌生男子。

蘇酥尚未看見他,正與那陌生男子說着什麽,男子與她離的很近,兩人不知在說什麽,面上都含着笑。

那男子手上還抱着一只貓,蘇酥說話的間隙還會伸手摸摸那貓的下巴,那場面看上去熟絡而親近。

君風腳步頓了頓,笑容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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