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

初見

月色朦胧,一眼望不到天際,山間的潮氣伴着流水的聲音撲面而來,沒有仲夏般悶熱,只讓人感到清爽。

搖曳的燭光映在窗紙上,顧清疏靜靜坐在銅鏡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那是一張消瘦的臉,沒有血色病态的白,雙鳳眼狹長,眼尾微微上揚,雙唇并不豐滿,顯得刻薄清冷,極具攻擊性,不近人情。

并不好看,她這麽想着。

傳聞中的黑鬼慣用的是一雙類似彎刀的匕首,但她并不覺得那雙匕首有多麽順手,她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甚至飛花落葉在她手中都可以成為殺人的利器,可她卻沒有一個命定的武器,從來都是手邊有什麽便用什麽。

屋內是她喜歡的落梅香,梅堅韌自立,淩霜傲雪,不論多麽嚴寒也能挺立不衰,她很喜歡。

她俯身吹滅了燭火,屋內暗了下來,山間的夜總是漆黑的,沒有了燭光便什麽也看不清了。

漫漫前路,她也看不清。她便像是那山間獨行客,孤身一人,謀前路。

她本以為自己會早起,沒想到卻一覺睡到了大中午,幸好早上沒課,不然要被先生叨叨了。

匆忙地披上水藍色的外袍,才發現腰帶沒系,可是時間又太趕了,便繞過腰間随意一纏,抓起書桌上的課本奪門而出。

盡管知道到了講堂也不會聽課,但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在她抓着課本低頭整理腰帶和外袍時,無意間瞥到一片煙綠色的衣角,帶起一陣清茶香,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擡頭想看看是誰,可那人走得太快,身邊來來往往的弟子太多,已經找不到那人的蹤影了。

管不了那麽多了,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

講堂大概能坐下六十多個人,但後排基本上坐滿了,她不想坐在先生面前,這和坐在先生臉上聽課有什麽區別。

她左右瞟了瞟,後有許多桌案并沒有人,但是放的有書本占座位,只有一本書旁邊空空蕩蕩,沒有人也沒有書,應當是沒有人要坐的,她便跨過旁邊的座位,坐了進去。

臨近上課,一位白衣道袍的老先生走進講堂,前排的幾個弟子便沖上前去将他圍住請教,一個身着煙綠色外袍,雪白錦衣的人從人群中擠進來,朝後排走去。

他腰帶束得很緊,長發卻紮的随意,慵懶的散落在身後和胸前,頭發上插着一根碧玉通透的竹節。

只是他站在顧清疏旁邊的位置旁,看着顧清疏,好似愣住了,遲遲不坐下。

顧清疏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擡頭,想把頭埋進書案底下。

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她不坐這就只能坐先生面前了,別看了別看了。

那人似是意識到顧清疏的尴尬,便收回了視線坐了下來。

在他坐下的一剎,她聞到了那熟悉的清茶香,猛的擡起頭,深深地嗅了嗅。

是這個味道。

她像做賊一樣悄悄地觀察旁邊的人,煙綠色的衣服,清茶香,好像是不久前和她擦肩而過的人。

那人仿佛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轉過頭打招呼。

“師妹早。”他的語氣帶着幾分笑意,陽光透過窗紙帶着夏日的氣息灑入室內,照得他每一縷發絲都在發光。

“啊?”不早了吧,這太陽已經可以把她曬死了。而且與她同修這門課的弟子怎麽樣也不能喊她師妹吧,都是同一年入學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解釋道:“我去年有些事耽誤了這門課,便需要再修一年,按入學時間來說,我應當比你早一年。”

“我認得你,入學時我們見過的。”他眼中含有笑意,語氣也多了幾分逗弄的意味。

怎麽那麽多人在入學的時候見過她,她是什麽入學必看的東西嗎。

她可能不知道,在入學那天,每個人都興致勃勃,只有她一個人陰郁寡歡,別人都在議論她,說她太瘦弱,一看就是個菜鳥,肯定是怕自己在天元宗學不成器才垮起個臉。

講個笑話,殺人如麻,克天克地的黑鬼是菜鳥。

那人将輕輕托住臉,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她不敢擡眼看,怕多看一秒,他又要張嘴說話了。

“師妹可能不認識我,我叫沈長谙。”

“長安?”

沈長谙搖搖頭,像知道她認錯了那個字,糾正道:“言音谙。師妹這麽叫我,倒顯得我們相熟呢,我喜歡你喊我的名字。”他語氣中失了方才的放蕩,卻聽出了溫柔與一絲寵溺,轉頭對她笑了一下。

這一笑,便晃了神,只一眼,卻恍若隔了萬年。

她搖了搖頭,錯覺,一定是錯覺,她怎麽會覺得熟悉,這分明是第一次見。

這名字算不得好,倒像是敷衍取的。

沈長谙這個人,書裏倒是沒有提到過,也不知道為人如何,處事又如何。

“一個月之後的試煉大會師妹要報名嗎?”沈長谙看到她愣住的這副樣子更來勁了,繼續說道。

顧清疏逗逗他:“要啊,當然要。”女主的金手指可就是在試煉大會上開啓的,那把劍最後還會殺死她,必須得把那把劍弄到手。

沈長谙樂呵呵的:“是嗎?既然師妹要參加,那師兄我一定給你加油助威。”

好像聽說這個試煉大會的前五名有機會進入上清天宮旁聽一個月,屆時會有玄清十三劍派人下山接人。

三十三重天,上清天最高。

而上清天宮便是傳說中的上清天,獨立于塵世,沒有人知道如何進入上清天宮,上清天宮的弟子也不輕易下山,在衆生眼中,它太高,太遠了,是觸不及的存在。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仙門。

若說世間修道者衆多,卻少有真正修成了果的,而上清天宮的宮主才是真正的仙,江別鶴,衆仙之師,衆仙之長,世人稱其為江仙師。

江仙師的妹妹江別泧,人稱雲雙仙尊。

當代上清天宮最傑出的十三位弟子,被稱為玄清十三劍,但現在還有多少是活着的就不知道了。

這玄清二字皆有出處,玄字尚不得知,這清字不是指上清天宮的清,而是指傳聞中的劍仙。

劍仙不知姓氏,單名一個“清”字,與上清天宮宮主江別鶴,雲雙仙尊江別泧是同門,上清天宮的上清劍法便是由他所授。

上清天宮,萬宗之源,是世間所有修仙者都夢寐以求想去的地方。

等等……還有一個月!

那麽那兩個人是不是還可以救一下!

原著中那兩個死在顧清疏手下的人,他們兩個說不定可以幫她解決她身份暴露的危機。

這節課講的是人人喊誅的玄剎門,顧清疏手指一下一下地劃着書本,自覺沒意思,便散了目光開起了小差。

偶然感到有一縷目光注視,她偏了眼眸,只見旁邊的人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眼神看着她,在她發現後便撤了回去。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情感,但那眼神看得人心中酸澀。

直到以後她才明白那背後的感情。

講臺上老師正在滔滔不絕的講述着玄剎門。

“二十一年前魔域之門大開,濁氣肆虐,侵蝕生靈,幸得仙師庇佑得以解決此禍患,玄剎門占據人魔交界處,魔氣滔天,教主手下有左右護法,二人手下還有……”

顧清疏看着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沈長谙:“你看我幹嘛。”

沈長谙看自己被戳破,便不裝了。

“好看。”

“不好看。”顧清疏冷冷地說道。

先生終是察覺到了最後一排不安分的學生,胡子一橫。

“後排的兩個弟子不要再說閑話了,再有就上來說!”

倒黴。

她別過頭不去看旁邊的人,雙眼無神地盯着書本,也不想聽課。

先生蒼老低沉的聲音如同那安眠咒一樣,她聽着聽着便感覺雙眼發酸,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一到上課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長,她終是抵不住了,兩眼一閉,撐着額頭打起了瞌睡。

“喂。”旁邊的人輕輕地點了點她,突然出聲。

她正做着夢,被這聲音驚醒,只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提了起來,有一種失重的感覺,剎那間重心不穩整個人朝右邊倒去。

“欸!”

這聲音不算大,但也足夠吸引她們前兩排人的目光。

前面的弟子齊刷刷回頭看,只見顧清疏整個人趴在沈長谙身上,兩個人倒在地上,凳子也翻了。

“哇——”

“後面的人幹什麽呢!”先生看到後排情況不對,也是氣,拿着書本的手指着後面嚴厲地吼。

沈長谙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顧清疏,雙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前面先生還在喊,張口就亂說。

“先生t,我們在打蟑螂呢。”

“蟑螂!啊啊啊!”有膽小的師妹已經被惡心到了。

沈長谙睜着眼睛說瞎話:“沒事的,蟑螂已經被我們用手拍死了。”

顧清疏倒下時頭磕到了桌子,現在只覺得腦袋暈乎乎的,好不容易恢複了就聽到某人說着“打蟑螂”。

誰家好人打蟑螂直接用手啊。

惡不惡心。

她一轉頭就看見沈長谙那張一臉無辜的臉,真想沖這人臉上來兩巴掌,打死這只大蟑螂。

可始作俑者卻看着她的臉低笑,用只有他們倆人聽得見的聲音說着:“肉墊軟嗎?”

他看向她的額頭,“哦”了一聲,“是磕到了啊,沒事吧,還疼嗎。”

顧清疏只覺得頭疼腿疼胳膊疼。

前面先生也是對這屆弟子感到無語,“你們兩個給我出去!”

沈長谙扶着顧清疏站起來,滿臉無所謂,甚至是得逞一樣地走出了講堂。

“還真是抱歉啊,害得你磕着了。”沈長谙這句話倒是聽得出幾分真心,不像是敷衍。

顧清疏現在可以把他的臉盯出個窟窿。

“你在這等我。”她掙開沈長谙的攙扶,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一炷香後。

沈長谙看見顧清疏背着手像是藏着什麽東西從遠處回來。

“送你個東西。”她站在沈長谙面前,一臉真誠地說着。

沈長谙雙手環胸,也是好奇,想看她能變出個什麽花來。

這小姑娘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過的了,從小就是這樣,露出這個表情肯定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只見她将背在背後的右手伸出,兩只手指拎着一根長長的觸須,吊着一只大蟑螂。

她也不嫌惡心。

“喜歡嗎。”她惡趣味地拎着蟑螂伸到沈長谙面前,差點湊他臉上了。

“徒手抓蟑螂也真有你的。”

沈長谙也是覺得好笑,跑出去就為了抓一只這個東西,也不知是從哪裏找來的。怎麽這麽大人了還是這樣幼稚。

他打下那只蟑螂,抓住她的手腕朝講堂後的水井走去。

顧清疏被他這樣搞得一愣,卻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聽話極了。

好像,她本來就應該聽他的話一樣。

沈長谙麻利的打了一小盆水,靜靜地為她淨手,像極了家裏的兄長或者其他長輩。

“你也真是的,也不嫌髒。快洗洗幹淨。”

顧清疏感覺這個人好熟悉,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好像認識了很久一樣。

說話間,旁邊的課堂已經結束,這意味着她要去下一堂課了,她立馬站起身,準備回講堂拿課本。

忽然想到什麽,回頭禮貌地沖沈長谙說了句“再見”便轉身離開。

沈長谙看着那離去的背影,眼裏有不舍,有溫柔。

真的是,好久不見。

課業結束後,顧清疏回到自己的居所,換上那身黑色行裝,離開了天元宗,前往玄剎門。

一扇黑色古樸的大門,赫然立于眼前,門前駐着兩名衛兵,看見那熟悉的黑色身影後,半跪在地上。

“恭迎左護法!”

“都起來吧,帶我去見樊堂主。”

“是!”

陰冷潮濕的地牢中,一個白衣人蜷縮在地上,止不住地打着抖。

樊璟看着不過比她大幾歲,或許二十三了?她也沒注意過。身形清瘦,沒有一絲氣色,病恹恹的。

顧清疏剛看到這的時候,已經和原著聯想上了。

——“一個白衣人蜷縮在地上,止不住打着抖,老鼠在地上蹿來蹿去,與他白色的衣袍形成鮮明的對比,蒼白俊秀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在書裏,她将素日最注重整潔幹淨的樊璟丢在腌臜的地牢中,與蟲蟻老鼠為伴,打斷他的四肢,将他割了幾十處傷口,待血流得差不多了,便上藥,隔一天再割,如此以往……最後體弱流血而亡。

“滾!”他一把推翻自己面前的金瘡藥,怒吼道。

顧清疏走進牢房,扶起地上散亂的金瘡藥,遞到樊璟面前:“樊堂主,保命要緊,自己上藥吧。”

樊璟擡起頭,白皙俊秀的臉上,露出兇狠的神情:“假惺惺,你也滾!”

顧清疏好像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把撕開了他外面的白色衣袍,看到他背上疤痕遍布,嘆了一口氣,單手打開金瘡藥給他撒在了背上。

造孽啊。

“啊!!顧清疏你到底要幹什麽?你是不是有病啊!”樊璟怒吼道,恨不得跳起來給她兩巴掌。

顧清疏塗完藥,将藥扔在一旁,白色的小瓷瓶咕嚕咕嚕滾到一邊。

“樊璟,你知錯沒有。”

樊璟啐了一口:“我有什麽錯?像你這種人就不配活在世上。”

“這麽讨厭我,但我就是死不了啊。”

她也沒指望從樊璟嘴裏聽到什麽真心悔過的話。

顧清疏也只是淺淺笑了兩聲,心中敬佩他是個硬骨頭,倒是不怕她惱羞成怒把他就地正法了,轉而吩咐:“放樊堂主出去。”

樊璟擡了眼眸看向她,眼神幽幽。

而她沒有再說話了,只是挂着一抹假的不能再假的笑,這樣靜靜看着他。

那張臉還是如往日一般刻薄清冷,在他眼裏如同不得好死的惡鬼,看着直令人厭惡,那平日裏說不出好話,幾句話就開始令人生厭的嘴裏,今日說的話卻讓人摸不着頭腦。

他見過那日手提頭顱滿身血腥的顧清疏,也習慣了這人時不時發瘋,只不過這女人今日又在發什麽癫?

神經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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