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起風了, 窗外的樹枝被風吹得搖晃不已,撥亂了房間裏的光線。
時今瀾的聲音不輕不重,甚至有些随意, 卻格外結實的砸在了池淺的腦袋上。
問題。
什麽問題?
——“有的話你打算怎麽辦?”
時今瀾的話緊接着閃現在池淺腦袋裏, 引得她嘴唇輕抿。
她傳染給時今瀾了?
真把感冒傳染給時今瀾了?
池淺現在好像有點明白時今瀾當時的火焰了。
她身體現在本來就算不上多好, 結果還被她傳染了感冒。
池淺又想起了之前池清衍的話,騰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向時今瀾确認:“你現在是不是身體很不舒服?是不是那個毒又讓你不舒服了?”
要是這樣, 她罪過可就大了。
她在時今瀾這裏的好感度不得誇誇往下掉啊。
風搖晃着樹的影子,t 将光一晃一晃的落在床上。
池淺雙手撐着, 眉頭緊皺, 朝時今瀾看過來的眼睛落着細碎的星光, 每一顆上都寫滿了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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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讓人覺得晃眼。
時今瀾目光輕的一怔,完全沒想到池淺會是這樣的反應。
這樣的……在乎自己。
灰塵在光中飄動,細小而明顯。
池淺傾側着身體, 寬松的睡裙露着一對清晰的鎖骨,過去時今瀾并不覺得,此刻才看到了她的瘦削,白皙的肌膚底下透着虛弱。
第一次,她産生了有點想讓一個人放心的情緒。
甚至蓋過了剛剛的那種膨脹在心口的悶悶。
“沒。”時今瀾搖頭,“我還好。”
池淺松了口氣,摸了一顆剛才不讓吃的話梅幹:“那就好。”
這人嘴裏含着話梅幹, 話說的不算清楚。
時今瀾看着池淺老神在在躺回去的樣子,不由得想起了剛才,神色淡淡:“剛才那個人, 你認識很久了?”
“你是說元明嗎?”池淺問。
“對。”時今瀾聲音莫名冷了一下,“她似乎……比你大。”
“昂, 她大我四歲。”池淺佯作回憶,扒翻起了之前十三給她的介紹,“是有一次我們班跟她們班的一起上體育課,她被人從花壇上推下來,腿上劃了一個好大的口子,我背着到爺爺這裏,然後成朋友了。”
時今瀾在一旁聽着,怎麽聽都覺得這個故事耳熟。
她是被池淺從海邊撿回來的,元明是被她從花壇撿回來的。
不知道是從哪裏跑來的不悅,時今瀾剛剛才纾解的心口就又堵住了。
她目光沉沉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深邃烏黑的瞳子反着陰鸷的光亮。
“背?”
時今瀾饒有興致的将這個字嚼在嘴邊,思忖着,咂摸着,忽的就笑了一下:“池淺,你是見到任何受傷的人都要帶回家嗎?”
伴随着笑聲,還有一簇火苗騰得掠到池淺的手指。
她好久沒感覺到這種疼意了,灼得她心猛地一跳。
可更多的還是不明所以。
她就是說了自己跟元明認識的過程而已,至于這樣生氣嗎?
而且……
“這不是應該的嗎?”池淺不解極了,極力想跟時今瀾将道理解釋清楚,“我家就是醫院,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醫院。
時今瀾聽到池淺口中的這兩個字,陰沉的瞳子猛地一怔。
是啊,這個人可以說是在她爺爺的家庭醫院裏長起來的,救死扶傷,往家裏帶患者是應該的。
她不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帶到這裏的嗎?
那個元明不也是嗎?
她在介意什麽。
她為什麽會對此感到介意。
這個地方只是她暫時的落腳點,不應該讓她産生這樣多的情緒。
時今瀾的瞳子慢慢又變回了平日裏的樣子。
那團漆黑沉靜的,深不可測的鋪滿了寒冰,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碾過時今瀾的心口,生硬暴戾的消滅掉那份悶悶。
“嗯。”時今瀾淡聲點頭,轉過輪椅,準備離開池淺房間,“你休息,我不打擾了。”
太陽的光線比剛剛淡了幾分,窗側的天空壓過來幾朵厚重的雲。
池淺望着時今瀾離開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心跳的讓她覺得不舒服。
她慢慢的從床上坐起來,在腦袋裏對十三道:【十三,為什麽我覺得時今瀾突然好奇怪啊。】
【宿主,我覺得是你奇怪。】十三說着,在門口“喵”的叫了一聲。
毛色幹淨的三花伸了個懶腰,接着便大搖大擺的跳上了池淺的床。
池淺也不惱它上床,只側身轉過頭去看着它:【為什麽?】
【剛剛時今瀾明顯是在介意你帶她回家跟你帶別人回家的原因是一樣的!】十三說着,甚至還激動的亮出了爪子。
池淺榆木腦袋,依舊不解:【可是我家是醫院哎,我肯定會帶很多人來啊,你們這個破故事不也是因為這樣才有了故事的開始嗎?】
【不一樣的!】十三有點恨鐵不成鋼,【時今瀾介意的是,在你眼裏她跟別人沒有區別。】
【啊?啊!居然是這樣!】
池淺在十三面前完整的演示了從疑惑不解到有點明白,接着恍然大悟的過程。
而後臉上的絕望一點點多了起來。
【天哪,我居然把我們獨一無二的記憶給抹殺了。】
池淺的聲音沒有半分跳躍,而是一種平靜到極點失落。
她真的不是故意那麽說的,也不想要時今瀾這麽想。
【以後找機會再找補吧。】十三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得安慰池淺,【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以後是世界上最沒有邊際的事情,池淺的心裏并沒有因為這個安慰變得好受。
反而她覺得好難過,鼻子囔囔的,腦海裏的聲音也是一樣:【她要是不提元明就好了。】
【元明回來,我一點準備都沒有。】池淺腦殼疼,苦惱的跟十三說,【而且我覺得原主跟元明的确關系不一般。】
【宿主這一點還是很敏銳的。】十三不忘鼓勵正深陷挫敗中的池淺,【雖然從設定上,原主跟元明是青梅竹馬,原主一直把元明當做很好的朋友,過去什麽事情都跟她分享,但元明不是把原主當做普通朋友。】
聽到十三這麽說,池淺的眼睫落了下來,聲音沉沉:【十三,我有點負罪感。】
【為什麽?】十三歪頭。
【元明喜歡的人被我頂替掉了,可她不知道,還在喜歡“我”。】池淺在說“我”的時候,擡起兩只手比劃了兩個雙引號。
十三不以為然,搬出了原文:【但是在原文中,原主在海邊見到時今瀾第一眼的時候就對她一見鐘情了,不存在她抛棄舊愛,追逐新歡的道德問題,你完全沒必要這樣。】
【如果你對她有負罪感,那時今瀾呢?宿主你還要不要做你的任務了。】
說到這裏,十三的聲音更加沒有情感了些,對池淺提醒道:【請宿主不要對任務世界投映太多的感情,您是一名的任務者,只是在扮演這個世界的角色而已。】
池淺聽着眉頭非但沒有放開,反而蹙的更甚了:【是啊,“我”不是“我”。】
【我不是……】
在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池淺明顯感覺自己的心口被揪起來了。
她覺得自己說出口的這句話讓她好難過,本來就被感冒侵擾的身體就輕飄飄的,好像不屬于她,而現在這種感覺更甚了。
她不屬于這個世界。
她遲早會離開。
離開……時今瀾。
山澗裏的碧綠不斷晃過池淺的眼前,鼻息間似乎還停留着跟時今瀾靠在一起的溫熱。
一想到這裏,池淺就忽的感覺整個人都愈發覺得不适,頭疼得厲害,心痛得更是無法纾解。
可就是這樣,池淺還是要說。
要跟十三,跟這該死的系統說明白了:【你說我只是在扮演這個角色,那為什麽會需要我扮演,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去哪裏了?】
在聽到池淺前幾句話還能做冷靜提醒的十三,在聽到她最後一句,頓時警覺了起來。
那三種顏色交織的尾巴在半空中沉緩的晃了一下,十三擡眼看着面前自己這位宿主,眼神複雜:【嗯……宿主的這個問題的确是個問題。】
【所以她去哪裏了?】
“當當當。”
就在池淺追問的時候,她房間的窗戶被人敲響了。
就好像十三的及時雨一樣。
池淺不悅也不解的朝窗子看過去,遠遠的就看到周嬸笑着跟她擺手,口形示意她:“出來。”
無法,在腦海裏跟十三的辯論池淺只能暫時放下自己的困惑,對着周嬸的示意點點頭,起身從床上下去。
今天天氣不錯,日光曬的風都是溫和的。
池淺走出房子,就看到生她氣的時今瀾也在周嬸跟前。
她惦記剛才發生的不愉快,想跟時今瀾緩和緩和,便徑直走過去站到了時今瀾的身邊。
太陽下,一道淺淺的影子施施然落在時今瀾掌心。
時今瀾還未擡眼,就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帶着點笑意對她道:“沈小姐,我來了。”
時今瀾拿着書的手随意捏了一下,擡頭朝池淺看去。
這人的眼睛笑起來總是彎彎的,杏眼更像是對腰果,金燦燦的,叫人覺得可口。
于是不自覺的,時今瀾原本冷冷翻書的目光也溫和了下來,對着池淺的招呼應了一聲:“嗯。”
周嬸在一旁看着,扣着的手搓了搓,臉上喜氣洋洋:“剛才光顧着來殺雞了,忘了還有正事要跟你們說了。”
“正事?”池淺沒想到周嬸來找她跟時今瀾t還有別的事,不由得好心,“什麽正事?”
“這不快要三月三了嗎,咱們島每年三月三都要祭拜山神娘娘,這次的绫姬跟阿青姑娘,我想找你們兩個來扮。”周嬸跟池淺說着,眼睛也往時今瀾那邊看。
時今瀾沒接觸過這種東西,卻對這種習俗有所耳聞。
在信奉神明的地方,每年的特殊節日都會有祭典活動,這位山神娘娘大概是海島上的村民信奉的神明,至于後面兩位……
“您說的绫姬跟阿青姑娘是什麽人?”時今瀾不做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她們兩個啊,一個是海裏的鲛人,也就是咱們常說的人魚。一個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島上生活的姑娘。”周嬸說着,臉上的笑就越發濃郁,“她們可是一對很相愛的璧人,一起守護着我們海島的溫泉。”
時今瀾聽着,不由得目光一頓。
她竟不知道在這樣的地方,竟然還信奉着這樣兩位女孩子的愛情故事。
人魚與人類。
周嬸說着,一旁曬藥材的池清衍也聽到了。
他對周嬸這個提議很是意外,不由得出來問道:“她們兩個?”
“周嬸子,你已經問過了嗎?”
“還沒有呢。”周嬸搖了搖頭,走到池淺跟時今瀾的中間,拍了拍她們的肩膀,“我這不是來問問這兩個孩子,她們要是同意,明天就是好日子,正好咱們去廟裏投杯。”
“這樣啊。”池清衍聞言低頭略微想了一下,接着又道:“我想,淺淺是沒什麽問題,就是沈小姐身上還有傷,體力精力上都不太能勝任這樣的事情。”
他這麽說着,接着又遞上了他的提議:“元明回來了,去年就是她扮的绫姬,娘娘選定的人,今年繼續讓她來應該也可以吧。”
周嬸聽着池清衍的話,有些面露難色:“其實花車游街坐着花車也費不了多少體力。”
她心裏還是更屬意時今瀾,但又不好駁池清衍的面子,勉強應着:“元明的話,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時間——”
不過周嬸的勉強還沒有說完,接着就被解救了。
時今瀾輕啓薄唇,聲音淡淡,卻又帶着幾分堅定:“周嬸,我覺得我可以勝任,您不用找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