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綠葉濃
第28章 綠葉濃
京虞的眼淚溫濕了周沈的西裝襯衫。
她哭得很小聲。
如果今天只是周沈和周實過來, 或許她不會哭，而那麽多的舊人見面，就仿佛回到舊景, 讓她不由自主掉進回憶牢籠。
那是她曾刻意逃避的，怎麽都不願意想起的小鎮時光。
京虞放開揪緊周沈西裝襯衫的手, 退出他的懷抱，人也一瞬間理智清醒：“時候不早了, 你走吧。”
周沈忍受空了的懷抱，擡眼輕笑：“趕我這件事, 你總是做得那麽輕而易舉。”
重逢後，她還是在把他往外推。
但沒關系，一個人的路走久了，阻礙也能變成良藥。
他上前一步, 視線掠過兩眼通紅的京虞，心髒驟然繃緊, 卻還是往另一邊喊：“周實, 走了。”
周實從客廳出來，跟京虞打了招呼，乖乖跟哥哥離開。
兩人走後, 京虞回到客廳沙發坐下。
她知道，這場相聚是周沈安排的，所以他到底知道了什麽？又是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京虞雙手用力握緊，裹了六年的心髒被強制性撥開一個口子。
宋妄悄無聲息站到客廳, 緊緊看着她。
“宋承民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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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安靜，他聽見京虞平靜問道。
明明語調平靜, 卻讓人聽出滿腔恨意。
這些年，她從未有一刻停止過恨。
也從未有一刻停止過怨。
她不怨別人, 怨的是自己。
宋妄沒說話，他走過去在京虞面前曲膝蹲下，極有耐心又溫柔地将她緊緊纏在一起的手分開，再用自己的手溫暖包裹。
他垂下頭，額心靠在手手相依的背部，聲音低低傳來：“他沒死，你就當他死了吧。”
京虞手指顫抖。
卻被宋妄溫柔撫平，他不斷安撫，如同大人安撫情緒崩潰的小孩。
“姐，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別人的錯，不能怪自己一輩子。
已經失去的人，就別再懲罰自己了。
—
周日。
天氣晴朗，漂亮的雲在高空飄着。
季節已經入秋，能有這個好天氣，實在難得。
京虞今天穿了一件深藍格子大衣，複古款，水波紋，交錯縱橫出一種巧妙的設計感。
她站在小區外等着。
面前驅來一輛車，車窗緩緩降下：“京小姐，周總派我來接你。”
京虞進了車，車內有一股好聞的清香，她把包放在鄰座上，又聽司機轉過頭解釋：“周總今早臨時有事，因此沒能抽出空來接您。”
特意解釋，是想讓她安心。
京虞并不介意，她打開一半的窗，瞥向窗外風景，內心總歸有些緊張。
半個小時後，車停在一家醫院門口。
京虞在司機的帶領下進了醫院，但司機沒有進去：“周總一會兒就來，大概十分鐘左右。”
京虞點點頭，自己去前臺找護士，護士似乎早有預料，問了一句是京小姐對吧，便領着她去了特別病房。
病房門被打開，護士沒再出一點聲，悄悄退走。
房門被小心翼翼關上。
京虞徹底松下拎包的手，眼神變得平靜而溫和，久久注視着病床上的人。
闊別六年，沈阿姨又變老了很多，面容多了褶皺的痕跡，但或許時光是道有味道的命題，京虞還能想起沈阿姨做的炒粉和蛋糕的味道。
她頭一擡，看到挂在上面的藥水，連接着沈阿姨的生機。
為什麽會這樣？
沈阿姨雙眼緊閉着，一直沒有睜開。
“醫生說，她身體某些機能開始出現問題。”身後，周沈攜帶一身冷氣出現。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進來的，悄無聲息。
京虞沒有回頭：“在這之前，阿姨有真正的耳清目明見證這個世界嗎？”
“有。”
“她好的時候，很想京阿姨，很想你，她念了你很久，想你為什麽不來看她。”
京虞沉默着低下頭。
“京虞，你這六年，過得好嗎？”
周沈突然問，視線直直盯着她的背影。
“母親每年都會問我，阿虞過得怎麽樣？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會不會受欺負？有沒有吃好，是不是又委屈自己了。”
“京虞，沒有人會怪你。”
周沈忽輕了聲音。
眼淚又開始在眼眶打轉，京虞掐緊了手心，不讓它流下來。
他們誰都沒注意，沈阿姨醒了。
京虞低聲回避這個問題：“都過去了。”
“阿虞……”沈阿姨喊她。
脆弱的聲音，令京虞一瞬間猛地擡頭，眼睛在此刻亮了起來：“沈阿姨。”
沈碧玉朝她露出一個微笑，轉頭對周沈說：“阿沈，你先出去，我想和阿虞說說話。”
“好。”
周沈深深看京虞一眼，關門守在門外。
半個小時後。
京虞從病房出來。
走廊外，一片綠木好景，京虞深深吸了口氣，微微眯眼望向在枝頭任意搖擺的綠葉。
“我可以經常來看沈阿姨嗎？”
周沈：“你随時都可以。”
京虞撤下目光，她問：“沈阿姨告訴我，你有女朋友了？”
周沈渾身一怔。
“不可以嗎？”他緩步靠近京虞，逼他們視線交錯，“那她有沒有告訴你，我女朋友叫什麽名字？”
京虞逃離開他過于直接的視線。
“沒有。”
誰能想到，她當了他一年莫須有的女友。
京虞将包挎上肩，快步走在走廊，綠葉透過的光照出她白皙面頰上的絨毛，也照得耳垂那一點紅。
周沈不緊不慢跟在身後。
竟好心情的笑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醫院，周沈停在車前，攔住她：“我送你回去。”
京虞看向別處，語氣有些不自在：“我餓了。”
“想吃什麽？”周沈倚在車身，邊盯着她說話，邊一手推開車門。
副駕駛座也溜進陽光。
京虞低頭往副駕駛座鑽，卻被周沈一把扼住手腕。
男人根本沒用什麽力氣，輕而易舉便包裹住她白細纖弱的手腕，抓得很緊。
緊到京虞呼吸一滞。
她用力扯了下，沒扯開，不得不擡頭，看向周沈：“我不能坐？”
周沈緊緊盯着她，很快放開手，臉瞥向一邊：“能，剛才手癢了。”
“……”京虞摸了摸耳垂，人坐進去，胡亂問，“南城有什麽好吃的嗎？”
“小巷子還是長街高樓？”
“都可以。”京虞捏緊了手裏的包，看着面前的擋風玻璃。
擋風玻璃前是一條長長的路，高大樹木都作遮蔽，汽車呼嘯一聲，駛離了這條大道。
也開始一點點駛離冗痛過去。
—
周沈選擇了一家古意餐廳。
做的小菜佳肴，擺盤很詩情畫意，就跟京虞剛進來時看到的假山流水一樣別致。
價格也貴，那一截菜單順過去，沒幾個是京虞吃得起的。
她心裏就一句感嘆，說出來就三個字——周老板。
周老板讓她不要客氣。
京虞也沒客氣，胡亂點一通，菜品瞧着好看就點，吃的不是自己的錢，心疼都少些。
座位靠窗戶邊，有風清揚吹來。
周沈按壓了好幾下打火機，最終還是沒點燃煙。
“沈阿姨還能活多長時間？”京虞問出自己最關心的那個問題。
周沈收起了打火機：“醫生說最多一年。”
面前擺了餐前糕點，京虞吃糕點的動作一頓，心情有些沉重。
“所以你才撒謊說有女朋友，對嗎？”
今日交談，沈阿姨一直以為她是周沈的女朋友，沈阿姨說：“我看得出來阿沈喜歡你，他啊，喜歡一個人就認死理，除了你誰都不可能喜歡上，和他爸一個樣，覺得愛一個人是一輩子的事，變心就是王八蛋。”
“就算天塌下來了，阿沈對你的愛也還會在。”
“可我知道他脾氣不好，他總有很多缺點，你要是受不了，就離開……別慣着他。”
“人總要吃點苦頭，才知道維持一份愛有多麽難。”
沈阿姨并不全為周沈說話。
周沈低嗯一聲，算是回答，他又重新看向京虞，眼神中帶有某種噴薄欲出的情緒。
“她希望在自己閉眼前看見我結婚。”
菜這個時候上來了。
莫名割斷話的分量。
京虞不斷降低自己的音量：“有備選人嗎？”
“有。”
周沈目光大膽又直接。
京虞聽見自己的聲音又低了一個度：“周老板身邊，一定不缺美人吧？”
她情緒混亂，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問。
“不缺。”
周沈視線從始至終都沒有挪一下，他換了個姿勢，聲線依舊很淡，但開口的每個字，分量都超乎京虞的承受能力。
“可虞虞，你說我身邊美女環繞，但為什麽我一個都不想要？”
窗倚着湖，湖倚着風，不偏不倚吹開兩人的話。
京虞握緊了筷子。
“飯菜可口嗎？”
周沈很快轉移話題，手搭在古樸木桌上，食指焦躁地點了點，迫使自己克制下來。
“好吃。”
京虞給出一個答案，她面頰有些紅，像被春日的花親吻過一樣，可她的眼睛卻很堅定，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決心沖破四方圍牆。
試着擁抱某種可能。
“下次，你可不可以再請我吃？”
周沈不可置信地擡起了眼，手心也跟着震了震。
她的話還沒完，輕輕的在周沈心底鋪開。
“就這家。”
“就跟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