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菠蘿味（二）
周辰羽顫了下眼睫, 垂着眸輕聲開口, “你走吧，別再來了。”
葉修翰挫敗地攥住掌心, 聲音裏透着罕見的倉皇無措，“我只是想過來看看你，沒有別的意思。”
周辰羽慢慢擡起頭來, 雅致的眸裏不帶一絲情緒, 安靜地與他對視，平和淡然，不悲不喜。
葉修翰不期然迎上她的目光，心口一跳，驀然湧起如願所償的欣喜。
可下一秒他的笑就僵在了眼底——
“看完了就走吧, 我想早點休息了。”
周辰羽攬着被子，幽幽轉過身去, 只留給他一道纖細柔弱的側影。
葉修翰卻不肯就此離去，眨了眨酸澀的眼角，嘆着氣沉聲道，“你睡吧，我不吵你。”
病房安靜下來, 沉寂無聲。門口正悄然張望的兩人亦是如此。
周禦倚在門邊，看到眼前這一幕，什麽話都沒說, 只朝身旁的人打了個手勢，然後便擡腳往一側的樓道走去。
紀清拎着手裏的保溫盒, 下意識往病房裏又看了一眼，這才掩下眸裏的驚詫，邁着步子跟了上去。
走到樓梯間，紀清打量着周禦的臉色，試探着問了句，“葉修翰該不會就是你父親吧？”
葉修翰是公安局的一把手，偶爾也會到她們檢察院來辦點公事，所以她對那道傲骨铮然的身影并不陌生。
只是沒想到，平日裏那般霸氣凜然的男人竟然也會露出那樣低聲下氣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放輕了聲音，似乎想要極力讨好病床上的人。
周禦點了點頭，臉色出奇的平靜。
紀清看他這般反應，不由暗嘆一聲，忍不住為他感到心疼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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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對方是自己的父親卻不能相認，這樣無奈而為之的隐匿躲避，對他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紀清緩過神來，拍着他的手安慰道：“你也別想太多了，先讓他們好好談一下吧。”
周禦翕了下唇，微啞的嗓音黯然沉緩，“紀阿姨你放心，我沒事。”
早在十二歲那年，他就已經知道葉修翰的存在了。
那年夏天他被送到外公家過暑假，無意中聽見兩位老人說起當年的事，他才驚然發覺，原來自己的父親尚在人世，并沒有因為車禍而喪身。
得知父親還活得好好的，這本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對當時年幼懵懂的周禦來說，他只覺得，那人活着，還不如死了。
起碼母親也會跟着死心，不用再對着那人的照片暗自垂淚，夜夜輾轉到天明。
所以在他十四歲那年，葉修翰偷偷找來的時候，他幾乎毫不猶豫就把人給趕了出去。
“你不要來了，我和媽媽過得很好，不勞煩你操心。”
一臉胡子拉碴的高大男人忽而抹了把淚，蹲在他面前小聲哀求，“可我是你爸爸啊！”
周禦板着小臉，幹脆利落地拒絕了他，“我不想要你當我爸爸。”
葉修翰想跟他解釋，卻被他一把推開，“別碰我！你娶了別的女人有了別的孩子，你根本就不配當我爸爸！”
當年葉家和顧家聯姻的喜訊在報上連着登了一個星期，周禦随便上網看了眼，一下就搜出好幾千條相關的消息。
那時候的網絡還不像現在這麽發達，可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出那麽多關于兩家聯姻的新聞，可見當初這樁喜事辦得是有多麽的轟動。
以至于後來周禦一想到葉修翰的名字，就跟吞了蒼蠅那樣，惡心得不行。
随着年歲漸長，他對葉修翰的惱恨終于平緩些許，但心裏的芥蒂始終梗在那裏，揮之不去。
聽他說完，紀清蹙着眉頭，臉上的神情若有所思，“難怪她一直瞞着我不肯說實話，唉。”
周辰羽懷孕前後那兩年，紀清剛好被外調去了北方，等她再回來，就聽到了對方懷孕生子的消息。可後來她幫忙給周禦注冊戶籍的時候，分明看到周辰羽的婚姻狀況那一欄寫着“未婚”二字。
她想找周辰羽問個明白，不料卻被父親紀珣給攔住，“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周丫頭的事你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紀清如今回想起來，心裏莫名有些悵然，老爺子看破卻不點破，倒害得她這麽多年都被蒙在鼓裏，簡直像個傻子。
周禦扯了下嘴角，“我媽先前怕家裏反對，所以一直瞞着沒說，直到後來檢查出懷孕，實在瞞不下去了，這才把真相說了出來。可那時候葉修翰已經娶了別的女人到國外度蜜月去了，外公他們只好把我媽送到鄉下待了一段時間，免得遭人口舌……”
紀清恍然點了點頭，葉家雖然是城裏的名門望族，可周老爺子向來不屑于和這些生意人打交道，周辰羽瞞着不敢跟家裏說倒也正常。
畢竟周辰羽從小就是個溫婉賢淑的乖乖女，而那時的葉修翰卻是城裏有名的二世祖。
一晃二十年過去，周辰羽依舊還是年輕時溫柔似水的模樣，葉修翰卻像換了個人一樣，涅槃重生，換得一身鐵骨铮铮，俊秀挺拔。
也不知道他這些年經歷了些什麽，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這其中的變化，說是脫胎換骨都不為過。
兩人回到病房門口，正好看見葉修翰蹲在床邊，修長手指輕撫在被子邊緣，低聲喃喃道，“辰羽，你就當是可憐我，回頭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周辰羽阖上眼沒吭聲，倒是門外的周禦忍不住哼了聲，“我媽為什麽要可憐你，這些年她吃苦受累的時候，你還在外邊風流快活呢！”
葉修翰回頭看他一眼，抿着唇角，臉色蒼白無力，“我——”
周禦沒看他，轉頭走到床前幫母親掖了下被子，細致地将她額前的碎發撥到一邊。
周辰羽微不可見地嘆一口氣，睜眼握住周禦的手，柔聲安撫了句，“阿禦，你聽我說，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你也不要再為此介懷，非咬着不放。”
“我知道你這些年心裏并不好受，所以媽媽希望你能把這塊石頭放下，好好過得開心一點。”
周辰羽的嗓音輕柔和緩，周禦卻聽得眼角泛酸，拼命眨了幾下，這才将湧到眼眶的熱意憋了回去。
葉修翰順勢跪在床邊，伸手握住周辰羽的纖細指尖，一字一頓道：“辰羽，當年的事我已經查清楚了，我是被人陷害的，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周辰羽掙紮着想把手抽回，卻被他握得更緊，稍加用力往前一帶，直直抵在他的心口上。
葉修翰抛開心中的顧忌，一股腦把憋了許久的話全部吐了出來，“我和顧星顏沒有領證結婚，報紙上登的那些新聞全都是假的！”
“當時我被老爺子關在家裏，為了找機會逃出來，我只好騙他們說要跟顧星顏旅行結婚，到國外去注冊登記，這才勉強逃過一劫，”葉修翰深吸一口氣，又道：“還有就是，當年她懷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我從頭到尾都沒碰過她！”
話音落下，屋裏安靜了好幾秒。
紀清想了想，輕輕将手裏的保溫盒放下，然後拉着一臉愣怔的周禦走了出去，把空間徹底留給葉修翰他們兩人。
有些話總歸是要說清楚的，說出來了，或許就能撥開雲霧見月明，周辰羽她們母子也不用再過得這麽辛苦了。
周禦被拉着走到樓下，臉上仍有些恍惚，似乎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的那一番話。
紀清拍了拍他，等他回神系好安全帶，這才啓動車子往小區方向開去。
“這麽晚了你肯定還沒吃飯吧，正好家裏還有些菜，我讓老林拿出來給你熱一熱。”
紀清邊說邊擰開門鎖，剛領着人走進玄關，就聽到客廳裏傳來一聲驚呼，“啊——”
恩恩趴在沙發上，蹬着一雙細腿在那滾來滾去，粉嫩唇瓣一張一合，不知在那念叨些什麽。
紀清擰眉喊了句，“林、恩、恩！”
這樣的語氣明顯是要發飙的前奏，恩恩立刻坐直身子，讨好地笑了笑，“媽你回來啦。”
“你看看都幾點了，趕緊回屋睡覺去！”紀清揉着眉心，無奈朝她揮揮手。
恩恩松一口氣，捏着手機快步走回房間。
下一秒，周禦的頭像就在屏幕上亮了起來，“剛剛發生什麽事了？你還好吧？”
恩恩看了眼那條信息，想了想又切回微博的界面，盯着主頁上置頂的那個視頻，默不作聲。
就在半個小時之前，她翻手機接電話的時候，不小心把桌面上的接吻視頻給傳到了微博上。
還是十萬粉絲的那個黃V大號。
等她再去看的時候，底下的評論區已經蓋起了一萬多層的高樓，歡呼撒花嗷嗷叫兼而有之，熱鬧得不行。
可問題是，這麽丢臉的事，她真的要跟周禦說嗎？
想着他和紀清進門的時候臉色都不太好，恩恩遲疑了下，随意找了個借口蒙混過去，“哈哈沒事啦，都怪我舍友玩得太瘋，居然給我發了個小黃片，害我吓一跳。”
“沒事就好。”
周禦摩挲着手機精細的背殼，眼神閃了閃，終于下定決心那般，認真地在對話框裏敲下這麽一行字——
“恩恩，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一下，葉韶禮的小叔葉修翰就是我的父親，當年他跟我媽分開很有可能是被秦紫陌設計陷害的，所以你要小心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叔和周阿姨的誤會正在慢慢解開～壞人會得到懲罰，會有波折，但不會虐～放心～晚安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