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芒果味(二)
葉韶禮聽得心裏一驚, 就連病床上平和淡然的周辰羽, 也不覺轉過頭來,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葉修翰順勢握住她的細白手腕, 聲音裏帶着無盡的哀求,“辰羽,我知道你心裏對我有怨, 對我們葉家有怨, 但你起碼要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不要再将我冷冷地推開,好不好?”
周辰羽下意識想掙紮,卻被他抓得更緊,用力抵在心口。
“當年我真的沒想過要把你丢下, 我只是臨時接到電話讓我趕回去喝喜酒,所以才沒把你一塊帶上。”
周辰羽動了下眼眸, 覆在手腕上的掌心幹燥溫暖,男人修長的指尖輕柔摩挲在她的肌膚,隐約帶了點難以抑制的顫抖。
葉修翰仰頭看着她,眸裏滿是悔恨和懊惱,“但我沒想到居然有人趁我喝醉耍陰招, 第二天醒來我就躺在了顧星顏的床上,一屋子的人圍着我,根本不聽我的解釋, 一口認定是我侵犯了她。但實際上她是被其他男人占了便宜,所以她們顧家才想拿我當擋箭牌來遮醜。”
“那爺爺他事先是知情的嗎?”葉韶禮咽了下發幹的嗓子, 聲音帶了點不自然的沙啞。
葉修翰搖頭,臉上的表情俱是無奈。
“老爺子他事先并不知道,可後來我去找他解釋,他卻怎麽都不肯信我,還把我關在家裏不讓我出門。”
葉邦國或許是信他的,只是不願表露出來,因為當時葉家落敗,幸得有顧家的人伸出援手,才能逃過一劫勉強存活下來。
為了維持兩家的交情,葉邦國親自出面去顧家提親,把他和顧星顏的婚事給定了下來。
好在那年他才十八歲,按照國內的婚姻法還不能正式登記結婚,為了擺脫家裏人的管控,他只好假裝先答應下來,然後趁出國的時候,悄悄從酒店逃了出去。
葉修翰深吸一口氣,低沉的嗓音裏帶着壓不住的暴躁,“顧星顏找不到我,沒幾天就回家了。我躲在那邊的貧民窟待了兩個月,最後還是被大使館的人找到給送了回來。”
顧星顏是個極要面子的人,他本以為遇到那樣的難堪,她會就此放棄不再纏着他,可沒想到她竟然把兩人沒登記的消息死死給捂住了,甚至連她哥和顧老爺子都被蒙在鼓裏,只當他們是在旅途中遇到了意外,所以才彼此失散,一前一後地回來。
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等他回到國內,兩家聯姻的消息早就傳得滿天飛,顧星顏甚至還被檢查出懷有兩個月的身孕,堂而皇之搬進了葉家,怎麽趕都趕不走。
周辰羽幽幽看了他一眼,“可你到頭來也沒阻止她,不是嗎?”
葉修翰愣了下,抿着唇無力答了句,“所有人都認定那是我的孩子,我根本阻止不了,就連老爺子也不肯幫我,為了兩家的顏面,他明知道我和顧星顏沒有登記也不願聲張,因為當時葉家正處在危難之際,要是那樣的消息傳出去,估計不少合作方都會撤資,那葉家就真的完蛋了。”
葉韶禮擰着眉頭,顯然無法接受老爺子當時做出的決定。
葉修翰無奈扯了下唇角,“老爺子是一家之主,他有他的顧慮和考量,那也很正常。怪只怪我當時太沒用,不能把背地裏陷害我的人給找出來,也查不出證據來證明那孩子不是我的。”
“好不容易等到孩子足夠月份可以做親子鑒定的時候,顧星顏卻因為産前抑郁症自殺了,這一來我就更加解釋不清了。”
屋裏安靜了幾秒。
片刻後,葉韶禮才沉吟着問了句,“那當年陷害你的人找到了嗎?”
葉修翰挑着眉梢反問他,“這個問題你心裏不是有答案了嗎?”
葉韶禮抿了抿唇,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恩恩靠過去捏了下他的手心,挽着他軟聲說了句,“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太難過了。”
說着恩恩又轉頭看向葉修翰,乖巧地喊了聲,“叔叔,韶禮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你就不要再難為他了好不好?”
瑩潤潔白的臉蛋寫滿了誠懇,卷翹的睫毛微微扇動,看上去就像只綿軟的小兔子那樣。
可葉修翰沒想到,在她柔弱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強大而堅定的內心,目光片刻不離身旁的男孩,安靜地守在一邊,不離不棄。
那溫婉堅韌的姿态,像極了當年的周辰羽。
葉修翰眨了眨酸澀的眼角,勾着唇悵然嘆了口氣,“你既然跟着韶禮喊我一聲叔叔,那想必也知道這些年我待他如何。背後搞鬼的是秦紫陌和她哥,我就算再怎麽生氣,也不會遷怒到韶禮身上。”
恩恩笑着松一口氣,葉韶禮的臉色卻越發繃緊,“這事跟秦東明也有關?”
秦東明是他的舅舅,生性陰險狡詐,所以他向來對這人沒什麽好印象,不過是顧着母親的情分,才喊他一聲舅舅,不然他根本不會搭理對方。
葉修翰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點頭,“嗯,當年的事我都已經查清楚了,改天我再找時間仔細說給你聽吧。”
葉韶禮點頭答應下來,然後便牽着恩恩起身告辭,把空間留給他和周辰羽兩人。
走出病房,恩恩主動挽上葉韶禮的手,軟着嗓子輕聲安慰着他。
葉韶禮揉揉她的腦袋,勾着唇角安撫地笑了笑,“我沒事,你不用這麽緊張。“
恩恩攬着他的手臂蹭了蹭,笑容極盡柔婉,“嗯沒事就好,你要是不開心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哦。”
葉韶禮笑着點頭,牽起她的手慢慢往樓下走。
相比之下,病房裏的氣氛就顯得過分安靜了。
周辰羽掙紮着想把手抽回來,葉修翰卻緊緊地抓着不肯松開。
良久,他捧着周辰羽的指尖吻了下,“剛才那女孩跟你當年還挺像的,笑起來又甜又軟,特別好看。你說,我們要是有個像她那樣的女兒,該多好啊。”
周辰羽臉上一紅,倏然轉過身去,沒搭理他。
葉修翰卻不依不饒,湊過去虛虛攬着她,輕聲低喃,“你知道這些年我有多想你嗎?每次演習完喝了酒就想到你,想着你的笑,你身上的味道,一切都那麽美好。可等我一睜眼,身邊就只剩下無盡的黃土高坡,漫漫沙塵裏連只鳥影都不見。”
分開那年他才剛滿十八歲,偷嘗禁果初經人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卻在食髓知味後被迫和她分離,從此每個夜裏,一想到她就情難自已。
周辰羽怔了下,睫毛撲閃着,終究還是沒忍住問了句,“你後來到部隊去了?”
葉修翰悵然點了點頭,“當年我背着那攤爛事,好幾次想聯系你,卻怎麽也找不到你的音訊。後來老爺子終于把我放了出來,可等我去到你家裏,卻被你爸拿掃把趕了出來,還說你已經結婚了,讓我不要再打擾你。我不死心,所以就偷偷跟着他去了鄉下,這才在醫院裏找到你。”
“可那時你身邊陪着一個溫潤俊秀的男人,拿着孩子的B超照片對你笑得眉清目朗,我走過去問你,你卻什麽都不肯說,還任由那人親熱地叫你老婆。聽到他喊你那一聲,老子的心就像被人挖了一樣,空蕩蕩的。當時就在想,沒有你我活着也沒意思,剛好看到新兵招募的告示,幹脆就去報名了。”
一滴淚沿着眼角悄然滑落。
周辰羽吸了下鼻子,忍着話裏的哭音,顫聲道:“我沒有結婚,你看到的那個,應該是我爸的學生,他……他……”
葉修翰不忍,伸手抱起她用力壓在懷裏。
“你怎麽狠心把我騙得那麽慘,要不是以為你結了婚,我也不會在部隊裏一待就是十幾年,從普通兵到特種兵,直到後來執行任務受了傷——”
周辰羽驀地從他懷裏掙開,聲音裏不覺透出一絲驚惶,“你去執行什麽任務?哪裏受傷了?”
葉修翰拉着她的手覆在胸口,“這裏。”
周辰羽順着他的指尖摸了下,長約五公分的傷痕,隔着衣服的布料依然能感覺到那一處的凸-起,可見當時傷得有多深。
“那前幾次見面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周辰羽壓着眸裏的淚光,語氣裏帶着她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急迫和關切。
葉修翰舒展了眉眼,聲音輕柔和緩,“因為我不知道你還愛不愛我,怕說多了會惹得你心煩,覺得我是在故意賣慘。”
現在他終于可以放心了,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眼前這人始終是那個深愛着他的姑娘。
葉修翰笑着伸手,再度将她攬入懷裏。
這一次周辰羽沒有掙紮,貼在他胸前,無聲地抿去落到唇邊的淚水。